趙廉得訊,喜出望外,有了主意:劉伯堅是共黨的高級領導,王賢選也是共黨的高級領導,立即安排這兩位共黨高級領導,在大余獄中相認。
早春二月,乍暖還寒,大余梅嶺的梅花正迎寒盛開。
朔風陣陣,監獄裡更是涼風刺骨。劉伯堅經歷了無數毒打,渾身上下沒有一處無傷。
這一日(三月十一日),劉伯堅在大庚縣獄中連囚二日,被移囚綏署候審室與王賢選相認。押解途中,帶鐐長街行。鐵鐐叮噹,滿街迴響,人群聚攏,爭相觀看。面對滿街觀眾,劉伯堅豪氣沖天,遂一邊行走,一邊長吟即興詩《帶鐐行》:「帶鐐長街行,蹣跚復蹣跚。市人爭矚目,我心無愧怍。帶鐐長街行,鐐聲何鏗鏘。市人皆驚訝,我心自安祥。帶鐐長街行,志氣愈軒昂。拼作階下囚,工農齊解放。」邊行邊吟,語音朗朗。劉伯堅壯志凌雲步入綏署候審室,一眼就見到了王賢選,依然言不絕口地吟詩。吟畢又吟,長立不動,靜觀舉止。
「好了好了,別亂叫啦!」白軍士兵不耐煩,打斷了他。
「劉主任,請坐請坐。你看看,聽說你被捕,你的老朋友王賢選,特意從贛州趕來看望你!」0白軍一軍官上前,指著王賢選皮笑肉不笑地介紹。
劉伯堅轉頭望去,王賢選他怎麼會不認識呢?自己的兒子劉豹,正是托付給了他。自己被捕,必死無疑,兒子劉豹近況如何?不過,劉伯堅何等之人,豈能中敵人的圈套。
眼前:王賢選雖然換了一件半新衣服,但臉上的紫痕依然,雙目中是漠然之光。
「要砍要殺,來個痛快的。什麼王賢選,我不認識他。」白軍軍官故作埋怨地說:「劉主任,你們過去在一塊兒共事,怎麼會不認識呢?」「他算什麼東西,和我共事,你們少給我來這一套。」劉伯堅越加明白敵人的意圖,說完把臉扭轉一邊,懶得搭理。
「不認識,那不可能。」白軍軍官還不死心,悻悻地說:「他怎麼說認識你呢?」「我才沒有說認得他。」王賢選乘機接口:「我又不叫王賢選,我是王中仁。你們莫名其妙帶我到這裡,到底要幹什麼?」謊言揭穿,白軍軍官又讓他與梁柏台(中華蘇維埃政府司法部長兼內務部長)、連德勝(中央政治保衛局科長)一一對證,他們均裝作不認識。大庚相認,陰謀失敗,軍警們又把他押送到南昌,與被捕的方志敏相認,就更無結果了,於是,王賢選的案件擱了下來,不久被送到南昌感化院做苦工。
毛澤覃浴血紅林,賀怡化悲為力堅持地下鬥爭王賢選被捕,非同小可,他曾任中共贛縣縣委書記,對整個贛州黨的地下工作瞭如指掌。萬一出問題,贛州地下黨就可能一鍋端。
賀怡立即組織召開緊急會議,何三苟、何光富、何光柱、胡由先等人聚攏一起,分析形勢,研究辦法,決定立即採取兩條措施:第一,賀怡一家立即遷出陳坑村,轉移到湖邊鄉崗邊排村。第二,通過內線,積極組織營救王賢選。
崗邊排距贛州十里多路,是個較大的村莊。村裡有座廟,叫做「三寶經堂」。賀怡的父親賀煥文早年當過道士,此時,又蓄起長鬚重操舊業,當起了「三寶經堂」的師傅。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經過了一系列風風雨雨,遷居崗邊排村不久,1935年2月,賀怡分娩了,生下一個男孩,起名毛岸成,後改名為賀麓成。這是賀怡與毛澤覃生的第三個孩子,望著嬰兒,朝思暮想,她多麼盼望毛澤覃能如約而行,突然出現在面前,看望他們母子倆呀。
左盼右盼盼不來,盼來的卻是噩耗。
有一天,一個拖著殘腿、討飯找來的失散紅軍,對她說︰「好嫂子,知會您一聲,毛師長在戰鬥中犧牲了……」那一會,天昏地旋。那位漸漸隱去的高大英俊的、充滿血性的毛姓丈夫,一剎那,渾身血腥地撞上心口,雙眼裡,他出奇地清哳,如同近在咫尺。賀怡叫不出聲,悲哀無助地倚著別人家的門框。這種人鬼殊途的感受,揪扯著她年輕的心……
與妻子賀怡的長久之疼不同,毛澤覃是一眨眼間,妻兒一閃,他便劇痛地死去。
毛澤覃之死,賀怡從好些人口裡才得端詳。
從贛南突圍到閩西,又從閩西四都山區踅回瑞金的毛澤覃,已經衣不遮體,十幾日無炊可餐,飢腸轆轆。他們陷入更加密實的包圍圈。所以,他的結局是必然的,而他的死亡過程,卻充滿巧合。1935年4月25日,在瑞金黃膳口一座名叫紅林的山上,他被敵毛炳文部的便衣隊亂槍打死。那夜,夜宿一個破紙棚裡,他叫戰士何毛狗下山偵察。何走不遠,心中害怕,抱著槍團著身躲入絲茅叢睡覺。
天亮時,敵人便衣隊路過,聽得鼾聲,捉住何,並且順籐摘瓜。一時,坳地槍聲大作……
奪路而出的幾個戰士,先後倒地。毛澤覃眼看突圍無望,把文件銷毀,率領部下英勇反擊,拚死殺敵,不幸腿部著彈,接著胸部中彈……敵人從他上衣口袋,翻出了一張背後有毛澤東簽名的照片,如獲至寶,並取了他的首級……
毛澤覃的犧牲,沒有把賀怡擊倒。她告誡自己,必須盡快從個人痛苦中解脫,揩乾眼淚,獨擋一面,領導地下黨對敵鬥爭,以血洗血。
月子裡,賀怡便積極開展了營救王賢選的活動。一方面派人密切掌握王賢選的獄中情況,一方面找到王賢選的母親、舅舅等人做工作,商討營救辦法。王賢選的舅舅名叫胡叔倫(又名鬍子壽),是當地的聯保主任,起初有些害怕,經賀怡做工作後,答應出面幫忙。他說:「把人從感化院裡救出來,關鍵是要用錢鋪路。」當時,地下黨沒有什麼活動經費,賀怡一家過著清貧的生活。自己上山砍柴、開荒種菜,平日納襪底、織紗線帽等換點油鹽。為了拯救同志,賀怡把手頭僅有的錢,全部交給了胡叔倫,還遠遠不夠。王母救子心切,又賣掉40擔谷田做活動經費。
有了錢,胡叔倫以聯保主任的名義四處活動,邀請了城鄉十大姓氏,60多個保人聯名俱保,又親自為王賢選代辦了「自新」手續。當年10月,久經考驗的王0賢選,終於化險為夷,平安回家。
1936年,白軍的「剿匪」、「剿共」集中在大庚、信豐一帶,城鎮相對平靜下來。
正確分析形勢後,賀怡、王賢選決定乘敵人鬆懈之機,抓緊恢復、發展黨組織。
每天,她像本地婦女那樣,背著孩子混在群眾中,一邊勞動,一邊聊天,晚上則走家串戶做工作。經一個時期的考查、考驗,她親自發展了十多名黨員,逐步建立了龍莊上、佛嶺背、桑蕪下、黃沙橋、劉家坊、湖邊、石人前、崗邊排等黨支部。
到1936年夏,恢復、發展了胡叔倫等140多名黨員,成立了五個黨的區委。
經粵贛邊特委批准,成立了中共贛縣臨時縣委,賀怡擔任了縣委書記,領導整個贛南黨的地下工作。為方便黨的活動,王賢選與人合作,在水西街上開設了一家名為「三合順」的水酒店;劉興發開了一家服裝店;李聲洪則開設了一處茶攤,作為聯絡處。同時,胡叔倫利用「聯保主任」的職權,將黨員鍾元素、謝華祿、吳繼泉、李聲洪、方世瑩、何光旺等人,分別擔任了保長、副保長、甲長。於無聲處,贛州一帶黨的地下活動如星火燎原,向四處蔓延。
那一日,賀怡又接到陳毅密信,粵贛邊游擊司令部要求地下黨迅速購一批藥品。說到藥品,賀怡不由雙眉緊皺。入贛州城購買藥品倒是不難,就是難以運出城門,頭年冬,地下黨組織給游擊隊運送物質,兩名同志出城門口時被守衛識破,壯烈犧牲。
怎麼辦?山上游擊隊員生活異常艱苦,長年累月在飢寒交迫,缺醫少藥的環境中堅持戰鬥。許多傷病員因缺乏藥品,被活活折磨而死。藥品就是生命,無論如何,也得把藥品送到游擊隊手裡。但是,有什麼好辦法呢?
「可有尿賣—」,「可有尿賣—」。
天已濛濛亮,一夜未眠的賀怡剛瞇上眼睛,又被隔壁鄰居相約進城買尿的聲音吵醒。原來,本地農家多以種菜為生,每天有到城裡收集尿水、糞便的習俗。
她煩躁不已,霍地把被子往頭上一蓋,嘩地又將被子一掀,從床上坐了起來。靈機一動,破怒為笑,嘿,這不就是現成的辦法嗎!贛州西津門雄偉、墩實,還是宋朝建築。此門高約三丈餘,連結著一環一環的城堞、城堡、城垛,曾阻擋了紅軍六次攻打。如今,戒備森嚴,是出入贛州城的必經關卡。
旭日東昇,城門內外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一派喧鬧,唯有三三二二挑大糞、挑尿水的經過,人們才捂著鼻子避讓。也唯有這些菜農,大搖大擺,毫無顧忌地來到哨兵面前,接受檢查。哨兵則憋著氣,臉色憋得通紅,例行檢查的動作特別快。查完,也不說話,只是連連揮手讓其快走。
神不知,鬼不覺,這時,藥品已經運出城了。原來,賀怡早已安排將糞桶制為兩層,大批藥品就裝入厚厚的夾層內,來來往往,螞蟻搬家,從哨兵的眼皮底下出城。
幾天後,藥品運到了山上游擊隊手裡。陳毅不由樂呵呵地誇讚:「賀怡這鬼妹子,鬼點子就是多!」
國共合作,賀怡回到黨的懷抱,在油山為陳毅開刀化險為夷1937年7月7日,「蘆溝橋事變」爆發,7月15日,國共兩黨達成合作協議。
南方游擊戰爭終於熬過了最艱難困苦的階段。
1937年9月21日上午,贛州中華大旅社。
一位村姑打扮的女人,由王賢選、何三苟等人陪同,穿廳而入,走進客房。
她摘下花布頭巾,竟然是賀怡。項英、陳毅眼睛一亮,趕緊上前,一人握住她一隻手。此時,三人心潮洶湧,百感交集,賀怡喉頭一哽,淚水湧流,隨即放聲痛哭,哭得雙肩聳動,泣不成聲。
項英、陳毅都是千辛萬苦,死裡逃生出來的人,豈能不理解她的心情,想勸慰兩句,卻抑不住雙淚迸流。倒是一旁的王賢選、何三苟坐立不安,不停地乾咳幾聲。
還是陳毅先反應過來,撫著賀怡顫抖的肩膀,說:「賀怡,這三年你很不容易呀,毛澤覃同志的犧牲對你打擊很大,但是你挺住了。在對敵鬥爭中,你表現得很堅強,現在,我們都回到了黨的懷抱,應該高興……」項英拉過來幾把竹椅子:「來來來,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賀怡在中華大旅社住了兩天,除匯報贛州地下黨的工作外,還見到楊尚奎和方志敏的遺孀繆敏等人,交談彼此別後情景。9月24日,項英前往南昌,會見八路軍駐昌辦事處代表顧建業;致電葉劍英、毛澤東,匯報了南方游擊戰爭情況,恢復了黨的直接領導;與國民黨江西省政府談判……賀怡則隨陳毅前往油山,開展南方各游擊隊改編的工作。
沒想到,在油山期間,竟發生了一件奇聞--「賀怡為陳毅開刀治病」,這奇聞在游擊隊廣為傳頌。
油山,是信豐縣第一高山。山勢雄峻,峰高林密。為紅軍南方三年游擊戰爭根據地,是賀怡心儀已久的地方,正想乘此機會到處走走。
陳毅知道:賀怡好說好動,辦事乾脆利落,潑辣直爽。只是,油山毒蛇太多,萬一讓蛇咬一口就麻煩了。所以,一路上都講述油山的故事。告訴賀怡:油0山只有土屋、草棚,飲食、居住環境非常艱苦。還特別交待,晚上要小心,防止蟲叮蛇咬。
賀怡膽大,卻很怕蛇,不由吃了一驚,問:「晚上,蛇也出來活動?」「白天、晚上都有蛇,過去,我們經常晚上出去捉蛇。」陳毅見賀怡害怕,有點得意,並背誦了自己寫的那首《贛南遊擊詞》:「天將午,飢腸響如鼓,糧食封鎖已三月,囊中存米清可數,野菜和水煮。歎缺糧,三月肉不嘗,夏吃楊梅冬剝筍,獵取野豬遍地忙。捉蛇二更長……」這一說,賀怡到了油山後,果然老實了許多,不敢亂跑亂竄。
沒想到,陳毅自己睡覺時,卻被山蚊咬了一口。
經年累月,野人般生活在窮山絕嶺,蚊叮蟲咬,是家常便飯的事,陳毅對此並不在意。但,氣候已經轉涼,活躍的山蚊都是又大又毒。果然,幾天後,蚊叮處紅腫化膿了,又數日,竟發展為一個大癰,陳毅的一條腿,腫得像個小水桶粗,火燒火燎,晝夜疼痛,身體也開始高燒不退。
三年游擊戰爭,出生入死,什麼考驗都過來了,陳毅是何等堅強之人。可是,發高燒燒得迷迷糊糊時,他也時而發出呻吟。
衛生員被找來了,一見這病狀就說:「糟糕,糟糕,問題嚴重!」原來,這種癰毒十分厲害,搞不好,癰毒會感染血液,引發敗血症,就有生命危險。
同志們都很著急,叫衛生員:「醫生,你快點治療呀!」衛生員也慌了,說:「怎麼治,又不能擠壓,搞不好更會感染。這肯定要動手術,哪來的刀,怎麼消毒,什麼設備都沒有。再說,我也沒學過開刀呀!」如此一說,大家只有大眼瞪小眼。那時,油山哪有什麼醫生,衛生員只是叫叫而已,其實也就是一般的戰士。他只知道問題嚴重,平時,給戰士們塗抹點藥水,貼塊膏藥,擦擦傷痛還可以,開刀的事,連見也沒見過。
這時,陳毅被痛醒了。一聽此言,也有點著急,說:「開刀怎麼會沒有刀呢,就用殺人的匕首,在火上烤烤不就消毒了。」大家一聽,很有道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誰也不敢向前,當這「二楞子」。
「那就我來試試」賀怡一看,關鍵時刻,共產黨員上,自己來當這二楞子吧。大家知道,她是毛澤東的小姨子,肯定身手不凡,便七手八腳幫忙生火、燒水,還找來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賀怡試了試匕首的口鋒,很利,對著火苗上烤了起來,烤得有點發紅,就直奔陳毅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