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老夫子辦事持重、老成,卻特別欣賞青春活潑的賀怡,像大哥哥一樣關心、幫助她。那時,賀怡的父母因留居青原山不安全,被黨組織安排在一個村鎮擺小攤子維持生活。劉士奇得知後,囑咐特委後勤人員給予周濟,並多次前往看望二老。在一次特委會上,他提出,特委缺一名文書,可叫國文功底紮實的賀煥文擔任。
此議一出,立即遭到反對,有人提出:賀煥文出身不好,成份不好,政治上不可靠……
賀怡的父親賀煥文,祖籍江西永新縣煙閣鄉黃竹嶺村,世代務農,到了他祖父這一輩,成了永新旺族,家產豐厚,買下了二百來畝茶林和二十畝土地。家中富裕起來,賀煥文就上了私塾,成了讀書人。
那時,花錢可以買官。賀煥文捐了個舉人,當過安福縣縣長。但事與願違,他官運不通,當縣長時間不長,便被罷免,折身回到永新,在永新街門當了個「刑門師爺」,不久被一場官司牽連,啷當入獄。為贖他出獄,家產幾乎賣盡,從此家道中落。
出獄後的賀煥文,看透爾虞我詐的官場。淡出仕途,改行經商。
當時,劉士奇對大家分析說:「賀煥文雖做過官,經過商,卻一直受到官僚地主的排擠、壓迫。大革命中,他支持子女參加革命,5個子女有4個現在革命隊伍,一個小女兒被敵人挖掉雙眼,生死不明。他的親友也受到牽連,被抓被殺了幾十人,他與國民黨有血海深仇呀!」持不同意見者,被說服了。
擔任特委機關文書後,賀煥文、溫吐秀夫婦和賀怡住在一起,生活安定。劉士奇抽空常到她家走走,噓寒問暖,幫助解決一些生活上的困難,贏得了三人的好感。
隨著時間的推移,劉士奇對賀怡的感情日愈增長。有一天,二人單獨在一起時,劉士奇忍耐不住,終於吐露了自己的心跡:「……我很喜歡你,我們的關係,能否在同志關係上再進一步發展呢?」他火辣辣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她,透射出無限愛意。
對視他渴望的眼睛,賀怡嚇了一跳,像只受驚的小白兔,怯怯地望著他,不知如何是好。以前,她把他當導師、長者、領導工作層面的人。不是愛不愛,而是她情竇未開,還不懂得愛。
這個天性活潑、嘻嘻哈哈、風風火火、敢怒敢罵的姑娘突然啞了。猝不及防,她面對著一個向來嚴肅認真的人,遇到了一個不能嘻嘻哈哈的問題。猶如一個犯規被老師逮個正著的學生,她面紅心顫、手足無措,許久許久,她才輕輕說:「秘書長,我還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哩。」「喔,是這樣,那你回去想想吧,不要勉強。」劉士奇經過「漫長」而艱難的等待,亦是尷尬不已,怏怏而去。
賀怡楚在那裡,果真「想」了起來。愛情,是一種自然的真情流露。若要硬去「想」,那本身就已勉強了。想,對於一個沒有愛情體驗的人,是很難想出什麼結果。她陷入了莫名的煩惱中。
知女莫如母。女兒的心事,逃不過母親的眼睛。當晚,在母親的盤問下,賀怡將事情經過告訴了二位老人。按農村規矩,這種事情原本就該父母操心。於是,二位老人承攬此事,開始幫助她「想」。
「劉秘書長是個好人。」這句話定了個基調,嫁好人沒錯,你不可能要嫁壞人吧。溫吐秀想了想又說:「就是年紀大一些,顯得老氣。」她怕扯遠了,趕緊倒回來:「老氣並不是老,相差也不算太大,還配得來。」賀煥文在一旁早就忍不住,立即接口,說:「你們年青人,什麼愛呀戀的,哪有那麼多名堂。我跟你媽媽成親前,連人都不認識,現在不是很好嗎?我們避難在這裡,處境艱難,也指望有個靠山。你能找個靠得住的人,我們就放心。」這幾番話雖然沒有什麼道理,卻是現身說法,來得很實在。按「實在」和「革命」的標準,劉士奇倒也很「標準」:首先,他是好人;第二,他靠得住;第三他也當得靠山。
賀怡說不出什麼反對意見。
此後不久,贛西特委書記唐在剛,親自上門為劉士奇提親做媒,賀煥文夫婦便一口應允。沒有愛情的婚姻,就此罩在賀怡身上。
十幾年後,賀怡在延安寫的自傳中,重新審視了這段婚姻:「1929年4月,我在父母支配下與劉士奇結婚,婚後生活並不愉快。」豈止「並不愉快」,其實是頗為痛苦。由於性格上的巨大差異,婚後的賀怡與劉士奇保持著上下級間的禮貌、客氣和距離。
也許,隨著時間的推移,賀怡與劉士奇在共同的戰鬥生活中,會加深瞭解,建立真正的愛情,成就一樁美滿婚姻。然而,歷史,沒有為其提供那種機會,反而早早地把他們拆散了。
1930年2月,劉士奇擔任了中共贛西南特委書記,賀怡也當選特委委員,任特委婦女部部長。
也在那年8月。賀怡生了一個男孩,取名劉子毅,當時,東固的局勢並不很穩定,劉士奇決定讓賀怡到贛南老區去生育。護送人則選擇了她的親戚,毛澤東的弟弟毛澤覃。毛澤覃陪賀怡來到興國,誰知興國也不安寧,在進行戰爭準備,108按李立三批示,正沸沸揚揚說要攻打南昌、贛州,會師武昌……經組織研究,由地下黨員蔡福蘭將賀怡秘密帶往田村寶華寺一帶生育。
毛澤覃心裡不太高興。路上,曾悄悄地對蔡福蘭說:「她自己才拳頭大,就要生孩子了。」尷尬的毛澤覃隨後返回,由一姓曾的村民帶路,經崇賢返回東固。臨別,毛澤覃送一把七星劍給曾作留念(現陳列於興國縣革命歷史紀念館)。蔡福蘭將賀怡安排在一個可靠的農戶家裡,自己在寶華寺旁開了一家裁縫店,負責掩護工作。一直待到賀怡生育、滿月後,蔡福蘭又一路送她回東固,前後有3個月之久。
也就是在那年8月,中共贛西南特委召開了第二次全體會議,會議貫徹李立三「左」傾冒險錯誤路線,指責劉士奇反對中央「會師武漢,飲馬長江」的戰略方針,劉士奇受到嚴厲處理:撤銷特委書記職務,責成其去上海(中央)受教育。
一夜之間,劉士奇由好人變成壞人,由靠得住而靠不住,由「靠山」變為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此事也殃及賀怡。抱子剛回的賀怡,不但被停止工作,也停止了過組織生活。連她的父親賀煥文,也被解除了特委機關的文書工作,調到一所小學教書……
劉士奇這一去,就意味著妻離子散。平日,劉士奇一心撲在工作上,很少顧家。他眼蓄著淚水遠行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淚水打濕了枕頭,打濕了愛子的襁褓……劉士奇離開贛西南後,再也沒有回來過。後來,他先後擔任過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政治部主任、紅二十七軍軍長等職,1935年在戰鬥中英勇犧牲。
經考察,新任贛西南特委書記李文林,認為賀怡並無犯錯,恢復了她的工作。不久,調其任永(豐)吉(安)泰(和)特委委員、保衛局長兼婦女部長。
1931年6月,毛澤覃調任永吉泰特委書記,兼獨立五師政委。兩人原本熟悉,加上工作聯繫、合作,交往十分密切。他們一塊擴紅,一塊肅反,一塊擁軍支前。有時,二人分頭下到鄉村發動群眾,等到夜裡賀怡還不回來,毛澤覃就步行十幾里去接她。賀怡在生活上對毛澤覃細心照料,體貼關懷。兩人年齡相鄰,性格相近,志趣相投,情感日愈加深,誰也離不開誰了。
有一天晚飯後,二人登上了特委所在地旁邊的山崗,漫步高大的杉木林間,微風徐來,雙方突然一言不發,氣氛顯得有點異樣。
「賀怡,有一句話我想了很久。」賀怡的心一陣劇烈跳動,眼看著他:「那你就說出來吧。」「賀怡,你是個好同志。」毛澤覃的聲音有點發抖,「我們從相知到相識,相處得一直是那麼融洽,我想,我們能不能進一步成為伴侶呢?」一陣暈眩,滿面緋紅,賀怡低首不語。毛澤覃有點著急:「說話呀,你一向直來直去,有么子話就說嘛。」賀怡抬起頭平靜地說:「我和劉士奇的那段婚姻,你知道,我們還有一個孩子……」「我知道,你和劉士奇已經解除了婚姻關係。孩子是革命的後代,我們都有撫養的責任,這個你放心。你知道,過去我也有過婚戀,也都脫離了婚姻關係。
我們的命運相同,情趣相同,真心相愛,多麼有意思呀……」經組織批准,1931年7月20日,毛澤覃、賀怡結婚,距毛澤覃調入永吉泰特委任書記僅一月。婚後,二人心心相印,互敬互愛,感情甚篤。
隨著紅軍的迅猛發展,紅區也在不斷擴大。成立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動議,經四次延期,終於確定了時間表。10月下旬,毛澤覃、賀怡率「一蘇大會」代表團,雙雙來到瑞金。此時,二哥毛澤民、二嫂錢希鈞也來到瑞金,參加「一蘇大會」。
分別多年的毛家三兄弟,不期而遇,與賀家三兄妹在「紅都」瑞金大團圓,聚首沙洲壩,暢談國事、家事。
這次,賀煥文、溫吐秀也搬遷到瑞金,住在縣城西南的塔下寺。
1931年11月,中華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成立,定都瑞金。毛澤東當選為中華蘇維埃臨時中央人民政府主席。
大會結束後,毛澤覃、賀怡高興地返回吉安。
1932年9月,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出世了。
在重重打擊下,賀怡努力工作被評為瑞金縣的一面紅旗1932年10月,毛澤覃、賀怡奉調瑞金。毛澤覃任蘇區中央局秘書長。
賀怡生育不久,將剛剛滿月的孩子交給母親撫養,擔任了中共瑞金縣委組織部副部長。這個孩子,後來在戰鬥中失散。
不料,與當主席的大哥在一起,他們並沒有得到預期的歡樂,反而遭受一連串無情打擊、迫害。
那時候,蘇區中央局寧都小源會議剛剛開過,解除了毛澤東的紅一方面軍總政委、前敵委員會書記的職務。初當主席的毛澤東,正在瑞金坐冷板凳,處於挨整的地位。
隨即,博古率上海中央局來到蘇區瑞金,矛頭更是直接指向毛澤東。
投鼠忌器,當時的「左傾」領導人博古,要大整根深蒂固的毛澤東,也不那麼簡單。於是,敲山震虎,他尋隙先在福建搞了個「羅明路線」,大批特批,繼而,又將毛澤覃等人打成了「鄧、毛、謝、古」反黨小集團,作為江西「羅明路線」的代表來批判。
其時,被打成「鄧、毛、謝、古」小集團的幾人,罷免了職務,解除了武裝,並下放到艱苦的環境中去勞動、工作,類似「文革」期間的「監督勞動」。
毛澤東是個性情中人,十分注重親情。而在所有的親人當中,他最疼愛聰明過人,敢作敢為的小弟毛澤覃。但是,人在厄運中,一切都無能為力。
此事,賀怡多次到毛澤東處哭訴。毛澤東亦無可奈何,曾對賀怡、賀子珍說:「王明他們已經擺開架勢,要往死裡整我了。」又道:「他們整你們,是因為我,你們是受了我的牽累呀!」一場聲勢浩大,反對以鄧、毛、謝、古為代表的所謂「江西羅明路線」的鬥爭,逐步深入,又連累了另一些人,連累的連累,在一串串地進行。
賀怡的哥哥賀敏學,紅24師代師長的職務被撤消,送進紅軍大學接受審查。賀子珍與曾碧漪一直為總前委管理機要文件,後又兼管蘇維埃政府文件。這時,連文件也不要她們管了。賀怡亦被撤職,送到中央黨校洗腦子。
「鄧毛謝古」反黨小集團是先定性,後整材料。首先要求賀怡提供揭發材料,遭到嚴拒。賀怡則被指責為「鄧毛謝古」的骨幹,「幫助了小組織形成」,「參加反黨小組活動」。成為中央黨校的重點鬥爭對象,連續鬥爭達一個多月。
倔強的賀怡暗中以淚洗面,面對面卻更倔強,不屈服、不畏縮,不承認參加「反黨小組活動」,不寫揭發材料,不寫檢查。她表現得十分潑辣,硬硬地頂撞,有時,甚至高喊起來:「毛澤覃是個好同志,不是什麼反黨派別、小組織的領袖。我沒有看到他同其他人,搞過什麼反黨活動,更不可能擔任什麼領袖。他幹的是革命,我完全同意,完全支持。我們之間沒有什麼界線要劃清。」其時,賀怡身懷重孕,不久便要生育,一些人對她的鬥爭只好草草結束。期間,她不能和毛澤覃見面。賀怡知道做爸爸的多麼想看看自己的孩子啊!生下孩子之後,一天夜裡,她避過耳目,偷偷地把孩子抱了出來,給毛澤覃看。毛澤覃凝視妻子:產後的面孔十分蒼白,孩子也因缺乏營養而顯消瘦,眼睛不由一陣酸澀。
中央黨校校長博古,對賀怡的態度十分惱怒,下令開除其黨籍。恰巧,出外巡視的副校長董必武返校,立即出面干涉,不同意開除賀怡黨籍,並親自擔保,以半年時間對她進行考察。後來,以黨內警告處分了結此事,保住了她的黨籍。
身心受到這樣的打擊,賀怡當然想不通,向毛澤覃傾訴委屈。不意,年輕氣盛的毛澤覃,在經受一系列殘酷鬥爭和無情打擊後,成熟多了,不但沒有發火,反而勸導她:「革命道路是坎坷曲折的,一個真正的革命者身處逆境,更要堅強些,要榮辱不驚,經受得住一切打擊,繼續做好工作。」賀怡默默點頭,覺得毛澤覃說得對。
後來,賀怡回憶這段往事,曾說:「好得董副校長及時回來,保住了我的政治生命,如果董老晚回來一天,我也完蛋了。」1934年春,賀怡被「發配」到夏肖區,她帶著一個小組在沙洲壩搞查田。
一天,柏樹下村一個廖姓農民來哭訴:「我兩個兒子是紅軍,一個女兒是少先隊員,一個是兒童團員,我也參加過打土豪分田地。現在,林金生怎麼偏要把我劃成地主……」說著說著,他就要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