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軍留下的女人們 第13章 漂泊半世紀的兩個紅軍 (2)
    聽到哭聲,賀子珍等人闖進門來,向唐義貞道喜。鄧穎超則搜出積蓄下的伙食尾子,喜滋滋地去買了些雞蛋、紅糖等給「乾女兒」坐月子,並與周恩來商量,給小孩取了一個親暱的名字「愛生」。因小孩是在瑞金葉坪生的,小名又叫葉坪。

    這個小「愛生」就是後來的「野萍」。她的父親陸定一與母親唐義貞1929年在莫斯科結婚。當時,陸定一是駐少共國際的中國代表。唐義貞是「中山大學」的學生(後改為中國共產主義勞動大學)。1930年,陸定一與妻子分別,先行回國,在上海從事地下工作。

    數月後,唐義貞亦回中國,在上海與丈夫短暫團聚。不久,她受命與何叔衡化裝成父女,來到張鼎承創建的閩西蘇區。1931年初,陸定一也輾轉來到閩西,與義貞再度聚首。是年9月,劉伯堅帶領部隊打通了從瑞金到閩西的道路。接到通知,陸定一夫婦前往瑞金,參加第一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

    唐義貞在莫斯科學習期間,曾經參加過「醫務訓練班」培訓。月子還未坐完,唐義貞被任命為:中央軍委總衛生部藥材局局長兼衛生材料廠廠長。

    她便抱著小「愛生」走馬上任。衛生材料廠,設在於都縣銀坑鄉的一個山寨裡,距離瑞金80多里。由於白軍的長期封鎖,蘇區各種物資都非常緊缺。起初,衛生材料廠只能生產一些藥棉和紗布。後來,唐義貞與藥劑師研製出了幾種中藥藥丸,對付肆虐蘇區的幾種傳染病。

    這一招果然見效,藥丸送到部隊、地方,蘇區的瘧疾、痢疾、傷寒得到明顯控制,傷病員的死亡率大大下降。蘇區中央局、少共中央機關報《紅色中華》報,多次報道了唐義貞的事跡。

    就在這個時期,唐義貞曾偶遇身陷囹圄的鄧小平。幾十年後,鄧小平擔任了國家領導人,多次回憶那段歷史。

    「一天,當看守人員把我帶回拘留室的時候,我遇到了陸定一的妻子唐義貞。

    我對她說,「我很餓,我吃不飽。

    「她很同情我。於是花了一塊銀元買了兩隻雞。雞燉熟後,她給看守人員捎信,讓他們把我帶到她家裡吃飯。我吃了一隻雞,把另一隻雞帶回拘留室以後吃。陸定一參加了長征,活下來了,可是他那位富有同情心的妻子卻死了。」1934年10月,中央革命根據地第五次反「圍剿」失敗,中央紅軍主力被迫離開蘇區,作戰略大轉移。為了掩護主力紅軍的轉移,必須留下少數地方部隊,為了減輕主力紅軍的負荷,必須留下傷病員、女人與孩子。

    本來,唐義貞可以隨主力紅軍走的,但是她懷了孕,所以,必須留在地方工作。她再次與剛剛從上海回到蘇區的丈夫分別,又不得不與女兒愛生分別。

    因為長征,許許多多中共黨的領導人,都這樣將自己的孩子秘密留下了。毛澤東的兒子小毛就是這樣留下的,劉伯堅的兒子劉豹,以及林伯渠的兒子,鄧子恢的兒子也是這樣留下的……

    紅軍主力轉移,衛生材料廠解散。唐義貞根據中央分局的決定,隨毛澤覃率領一支部隊突圍至福建,開展武裝鬥爭。

    11月中旬,白軍8個師的部隊及地主武裝,對在閩西的紅軍,進行了瘋狂的「清剿」。11月19日,唐義貞在鄧子恢母親的陪同下,拖著分娩前笨重的身軀來到圭田鄉,住在汀西縣保衛局區隊長范其標家裡。第二天,她生下了一個男孩,取名為小定。

    一個月後,白軍逼近圭田,福建省委通知唐義貞轉移。唐義貞毅然將孩子留給范其標夫婦,將一些日常用品留下,其中有一床毯子、一個缺了口的銅臉盆(此二件現存長汀縣博物館)。這時,唐義貞作了永別的準備,在留給兒子的包袱布上,她用中文和俄文,寫下了娘家人在湖北武昌的家庭地址,落款是:唐一真。

    歸隊後,唐義貞在省軍區擔任宣傳部長兼軍醫。1935年1月下旬,四都一帶,大部分地區被白軍佔領,唐義貞所在的游擊大隊,陷入了國民黨的重重包圍。

    唐義貞和毛澤覃,隨福建軍區一個營突圍,前往江西尋找陳毅的部隊,途中,隊伍被白軍宋希濂的36師打散。

    27日中午,行軍途中,唐義貞將一對絞花銀手鐲,交給小宣傳員陳六嬤:「小陳,這對銀手鐲是一位戰友犧牲前送給我的,我今天送給你作紀念,日後若有人來問你,你告訴他我丈夫姓陸,名叫陸定一。他對我十分的好,這輩子不能再見著他了。你是本地人,我告訴你,前一個多月,我在圭田鄉生下一個兒子小定,很像他爸爸,一生下來就將他送給范其標夫婦撫養。我若能生存,將來母子當會相認,那我兒既是范家人,亦是陸家人,兩家都有份。我若犧牲了,就請告訴我的丈夫和孩子,我是為革命犧牲的,決不做投降者,死也要死在紅旗下!」陳六嬤含淚收下手鐲,說道:「你放心吧,唐姐姐。范其標夫婦是好人。我認識他們。他老婆聰秀妹還是我的堂姐呢。以後,我會去看看小孩。」唐義貞聽罷略為高興,又從身上脫下一件桔黃色的絲棉背襖,送給陳六嬤。

    嗣後,她背起文件袋,跟紅軍隊伍進烏蛟塘山坑。28日,部隊與白軍進行頑強戰鬥,彈盡糧絕,唐義貞與一個姓胡的團政委、一個營長等二十餘人被俘,關押在四都下賴壩白軍36師的一個團部。

    當天黃昏,唐義貞在關押的廖氏祠堂耳房,看見陳六嬤端了一缽雞蛋煮粉條走來。

    「小陳,你沒有被抓住?」她小聲問。

    「抓住了,我會本地客家話,說是撿柴的村姑,加上一些鄉親出面作證,就放了我。」陳六嬤悄聲道:「你一定餓了,快吃下去,你不要承認是紅軍幹部,我們私下湊錢把你保釋出來。」唐義貞邊吃邊淒然苦笑:「你聽,廳裡正在拷打同志們呢。敵人不會允許你們保釋我的,我也不會忍辱偷生。小陳,唯有一條路,趁敵人未查明我們的身份,設法逃出去,到江西去找陳毅。」次日黎明時分,唐義貞偷偷從窗戶爬出來,溜到廳間,解開胡政委和營長的繩索,然後,用磚頭砸死兩個打瞌睡的哨兵,逃了出去。

    天亮時,白軍出動大隊人馬追捕。第三天黃昏,在湯屋村深山坳附近,唐義貞三人不幸再次被捕,敵人馬上電告龍巖「剿共」總部司令李默庵,李當即回電:將三人就地處死。

    乾涸的河壩沙灘上,長滿了栗樹、樟樹、苦楝樹、酸棗樹。颼颼冷風不斷從樹隙掠過,拂下幾片黃葉。暖烘烘的初春陽光,斜斜地照著樹林。

    她被推搡著出現在河灘上:五花大綁,遍體鱗傷;臉容蒼白卻凜然。

    「女赤匪!」劊子手們狼一般地干嗥,「啊啊,就是這個女赤匪,剛才趁一個鬆綁的機會,一眨眼間把藏在身上的一份文件塞進嘴裡,嚥下肚了!」唐義貞步履艱難地走在最前面。她身上的淺灰棉軍裝被撕裂了,捆綁的棕繩扎入了肌肉,被打傷的右腿有些跛。但她仍然直著身子走,瑟瑟的寒風吹著她的齊耳短髮,蒼白的臉頰沒有一絲表情。

    遠遠地,傳來陳六嬤撕心裂肺的哭喊:「唐—姐—姐—」「砰,砰—」兩聲槍響,胡政委和那個營長飲彈身亡。而唐義貞則被喪心病狂的劊子手剝光衣衫,剖開肚子,取出心肝,慘痛而死……這是1935年1月31日,她才25歲。

    也是在這個時期,距此地不遠處,紅軍的另一支部隊也被白軍打散。鄧子恢等少數人突圍了。蘇區中央局婦女部長周月林,發覺黨的領導人瞿秋白沒跟上,忙踅身回去尋找。翟秋白與她躲入一塊草叢間,準備等白軍搜索過後再走。因為翟秋白久病在身,腳下無力,摔了一跤,一棵小樹搖晃了一下,立即被山上觀察的白軍發現。瞿秋白和周月林、張亮被捕。不久,瞿秋白被叛徒指認,在汀洲英勇就義。

    時隔53年,1989年夏天,筆者來到唐義貞就義的下賴壩,找到了仍然健在的陳六嬤。老嫗激動不已,扁癟的嘴巴蠕動著:「啊呀呀,殺的是人呀。刀子一下一下砍下去會痛呀,血水在天上飛喲,義貞姐一聲也沒有吭喲……唐姐姐是個美人哩!教我唱歌,學文化……在大山裡,她還教過我幾味草藥哩……」河壩間的三棵栗樹下起伏不平,那是烈士的兒子陸小定不久前領人挖掘的幾個大坑。然而,並沒有發現烈士的任何遺骸。厚厚的河沙,被幾十年的河水淘換了一茬又一茬。不過,聽下賴村民說,當年農業學大寨開荒造田,倒是在這裡挖出了好些人骨頭,都扔掉了……

    長汀臥龍山上,立有一塊瞿秋白紀念碑。紀念碑後的一個山坡上,松林擁著一座墳墓,那是唐義貞烈士的「衣冠塚」。陸定一題文碑上:「唐義貞烈士,湖北武昌人,女共產黨員,忠於黨,忠於人民,屢遭王明路線的迫害而不屈。曾任中央衛生部材料廠廠長。1935年1月在游擊戰爭中犧牲於長汀下賴壩,距生於1909年,才25歲,她實現了『只要一息尚存,就要為共產主義奮鬥到底』的誓言。……唐義貞烈士是我最親愛的親人,是我的知已。我永遠懷念她,學習她。

    也教兒孫學習她。」陸定一在悼文中讚道:唐義貞烈士的心,是金鑄成的。唐義貞烈士的靈魂,是水晶刻成的……

    透過戰火硝煙,陸定一開始了半個世紀的尋親之旅初冬的瑞金沙洲壩。那是一個夕陽餘輝中依依惜別的傍晚……妻子唐義貞特地從朱坊鎮趕來告別—她分娩在即,不能隨主力部隊參加長征,決定留下,堅持鬥爭。

    當時,兩個人的心情異常沉重:她留下,處境將會是難以想像的險惡。她的安全……還有,未滿3歲的女兒、即將降生的孩子……

    在這樣困難的關頭與丈夫分別,她竟然沒有一句洩氣的話。她那雙眼睛,把離別的悲傷、面臨的艱險、一切苦難和擔憂,都深深地隱藏起來,化為沉靜的光!戰火硝煙瀰漫了無數的艱難歲月,紅軍長征爬雪山過草地直至延安的寶塔山下,陸定一曾無數次回憶那生離死別的場景,無數次的發問。

    「義貞怎麼樣了,孩子怎麼樣了?義貞怎麼樣了,孩子怎麼樣了?」尋找、尋找,怎麼尋找呢?

    陸定一記得,當年,妻子在分手時,與他商定安置女兒葉坪的辦法是:把孩子交給衛生材料廠的管理員—一位因病不能參加長征、準備回家的男同志,委託他到瑞金縣以外的鄉村,尋一個可靠的人家寄養孩子。但他不清楚這位男同志的姓名和家庭住址,只知道葉坪把他稱為「好媽媽」。

    尋找到1937年,他在南京獲得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葉坪由「好媽媽」帶著,寄住在瑞金武陽圍的一位姓賴的船夫家裡。

    自此,陸定一對準目標,開始了新的卻更艱難曲折的尋找。

    同年,在奔赴抗日前線之前,他去到武昌的岳母家,告知上述消息,並委託唐義貞的大哥唐義精、五哥唐一禾尋找女兒葉坪。

    唐義精動身趕到了南昌,因局勢緊張,無法前往贛南。只好去信給瑞金聯繫尋找。等呀、盼呀……終於盼得了回音:那邊確實收養了葉坪!快設法把孩子領來……要錢?給!傾家蕩產也……錢一次又一次地寄去,孩子卻遲遲未來,最後得到的是一張照片:一個神氣活現的男人,身穿國民黨軍裝!啊,善良的人家被愚弄、受誆騙了——那是國民黨某特務流氓,冒名設置的一場騙局。

    葉萍尋找無著,成了唐家的一樁心病。唐義精遵照母親的囑咐,按妹妹義貞幼年時的模樣,畫了一個有著兩根小辮子的小女孩,把她當著想像中的小葉坪,一家人思念心切時,就對著畫像悲傷地呼問:「葉坪呀——孩子,你開口說呀,你在哪裡?」

    更不幸的是,唐義精和唐一禾,這兩位才華橫溢的著名藝術家,後來卻在重慶渡江翻船,雙雙遇難,將一生的追求及全家族的尋找付諸流水。至此唐家已無力尋找葉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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