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軍留下的女人們 第10章 與瞿秋白一起被捕的兩個女人 (4)
    鄧子恢一見急了,箭步撲上去奪他的手槍,卻慢了一腳。「砰」一聲槍響,何叔衡從懸崖上倒栽蔥,滾落到下面的田野。白軍以為是紅軍突圍者,用機槍掃射,何叔衡身中數彈。鄧子恢又去拖瞿秋白撤退,瞿秋白正在發燒,躺在擔架上,一陣急咳,臉色通紅,身體軟耷,根本動彈不了。

    護送隊一部分人,在山上阻擊敵人。周月林隨混亂的人群跑上後山頂,卻沒有下山的路,人們紛紛往山下滾,她也隨著往山下滾。滾下山來,看見鄧子恢在前面開路,便緊緊地跟上去,隊伍中還有持機槍的戰士。鄧子恢是本地人,又是打游擊出身,熟悉道路,她知道:自己脫險了。

    一陣疾走,闖出了包圍圈。周月林四下一看,瞿秋白不見了。

    瞿秋白患有嚴重肺病,三天兩頭髮高燒,在瑞金時,傅連璋醫生天天都要來給他看病、打針。周月林想:如果他在這山上掉隊,沒有別人幫助,寸步難行。

    想著想著,她遲緩了腳步,身後彈雨如蝗蟲,她趕緊又跟上隊伍,走著走著周月林又不走了,一咬牙竟返身向包圍圈走去。她去尋找瞿秋白,爬上山,見一人席地而坐,蒼白的臉上,呈一片桃花般的紅暈,正是瞿秋白。

    山上空無一人,只有遠處的吆喝聲,催命無常一般頻頻叫著。

    緊急關頭,瞿秋白見到周月林十分高興,掙扎著站起來,喘著說:「阿妹,你來了,這就好了。」她陪同瞿秋白慢慢往前走。過了一會兒,看到張亮在前面。張亮懷孕,已臨近分娩期,身體十分沉重,全壓在小腳上,每走一步如針扎般痛,在山上也走不動。

    三人半歇半走,走了一會,才到半山腰。敵人的吆喝聲越來越近,死亡也一步步逼近。周月林心急如焚,頭皮發麻,這時,距離山下不遠,本該拚命奔跑,脫離險境。可是,瞿秋白早已累得氣喘吁吁,又咳出一大口血。看見前面有間塌了頂的破屋子,說:「阿妹,我們去裡面休息休息吧。」再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生死攸關之際,她看了看張亮,張亮挺著個大肚子,腫脹的雙腳一著地,錐心刺骨地痛,肚子也痛得厲害,每走一步,臉都痛得變形,實在受不了了,連說:「累死了累死了,就是死也走不動了。」一病一孕,病痛交加。周月林萬般無奈,只好對他們說:「你們進去休息一下,我再到別的地方看看。有事就輕輕拍一下手。」四下巡視,她發現不遠處有一篷高聳的冬茅草叢,四周雜草很深,掩映著一口小水塘,人躲在裡面,外面的人什麼也看不見。於是,她試探著下水,小心翼翼鑽進去。

    白軍的搜索越來越近。瞿秋白、張亮的緊張剎時戰勝了病痛,他們並沒進破屋子,而是原地坐著看周月林。見她找著了地方,便說:「阿妹,我們還是躲到你那兒去吧,我看了一下周圍,還是你那裡隱蔽一點。」南方4月,春仲水暖,草長路滑。二人摸索著向下走,重症在身的瞿秋白,早已折騰得四肢無力,在草叢邊滑了一跤,好在被一棵小樹攔擋住。這棵該死的小樹搖晃了一下,臨近搜索的白軍看見小樹報信,立即吆喝道:「奇怪,今天沒有風,怎麼那棵樹突然會動?」罵罵咧咧,就有幾個白軍下山,向那篷草叢包抄而來。四周沒有什麼隱藏點,他們一眼便看見了草叢,向著草叢叫喊:「躲藏在草叢裡的人快出來,我們看見了你們,再不出來就開槍了。」墨綠碧綠相雜的那篷野草,生機盎然,盛開著一簇艷紅艷紅的映山紅。隨著幾聲槍響,水面濺起一圈圈水花,映山紅花瓣似血一般,紛紛揚揚,撒落在水面上。范金柱、賴忠順,兩個地主武裝「義勇隊」隊員,沿著草叢下到魚塘,挺著槍刺,慢慢地搜索過來。

    周月林三人如落湯雞,相銜作一串被押上岸。白軍們爭先恐後衝上來發財,衣服、褲子兜全部翻了過來,搜出一些水淋淋的港元、黃金等。

    山林異常靜謐,小鳥啁啾,此時,大約中午1點1刻。

    陣中被捕設計瞞敵,叛徒告密獄中倍受煎熬在晝與夜的邊緣,生活的陰影開始拉長。

    瞿秋白與一塊被捕的兩個女人,濕漉漉地渾身淌水,一瘸一拐,慢慢捱著。

    下午4點,三人被押到水口鎮,即行審訊。又冷又餓,他們半真半假地打著寒顫,裝作畏畏縮縮,開始了人生的低語。離開福建省委前,數人曾設計了萬一被捕的應對口供,此時,不幸用上,按計而言。

    周月林初供名陳秀英,繼供名黃秀英,系紅軍護士。她在瑞金擔任「國家醫院」院長時學會了打針、換藥和接生。

    張亮供名周蓮玉,系香菇客商的老婆,說是被紅軍「綁票勒贖者」。

    瞿秋白供名林琪祥,36歲,江蘇人,肄業於北京大學中國文學系,後在上海經營舊書店及古董生意。又入醫學校學醫半年。1932年因病遊歷福建漳州,適因紅軍打進漳州,將其俘虜送往瑞金,先後在紅軍總衛生部當過醫生、醫助、文書及文化教員。紅軍主力長征後,他被留在福建省蘇維埃政府、省軍區醫務所做醫助。1935年1月攜款逃跑,被蘇區地方武裝發現,由保衛局人員看押,準備天明再走,不意被白軍所俘。

    打仗,既可陞官,亦是個發財獲色的機會。李玉對瞿秋白並不在乎,眼光卻滴溜溜地繞著周月林轉。周月林當年二十八歲,看上去也就二十二三。李玉是個色中餓鬼,對其一眼相中,覺得她身材適中,性似溫柔,表象溫和。心裡不停地在打她的主意。

    到了上杭,李玉也不將周月林關入監獄,卻擅自將其安排在營房裡住。兩天後,他見無甚大礙,進而向團長鍾紹葵要求:「我妻子即將生產,找不到接生婆,想讓被俘護士陳秀英到家中服侍,以便接生和伺候月子。」鍾紹葵知道,李玉這次「剿匪」得了頭功,按慣例,也該他分些好處,得個女人並不為過,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周月林便徑往李玉家中,當了「保姆」。

    戰場上捕獲的女人,沒有什麼用,關押還要浪費飯錢,所以一般都是拿來賣錢。張亮是四川省羅山縣人,三十歲,小腳、中等個,白嫩白嫩的皮膚,很富態。上杭縣城一家糖果店老闆,名叫林鴻昌(又名林晴光),沒有孩子,就來相人。一打聽,價格不貴,也將其保釋出去,講好生下的孩子歸他所有。

    白軍把瞿秋白關在獄中,審不出什麼名堂,照例想要敲一筆銀子。要他在當地或外地尋找鋪保,拿錢、取保,瞿秋白立即寫信,托人轉給上海的魯迅、周建人、楊之華,要他們設法營救。魯迅、周建人、楊之華以及地下黨,通過各種辦法進行營救。魯迅交50塊銀元,楊之華連同做的幾件衣物一併寄往福建,出面做鋪保的老闆也找到了……

    時間一晃,一個月過去。周月林在李家混熟,從白軍勤雜人員處得知,那段時期正是剿「匪」高潮,地方上處處戒備森嚴,常有人被抓獲。她想局勢稍穩,瞅準機會逃走。不意,局勢繼續惡化……

    4月10日,在長汀、武平和會昌三縣交界的歸龍山下,紅軍與白軍第八師激烈交戰,中共福建省委書記兼省軍區政委萬永誠不幸犧牲。萬永誠的妻子徐氏被捕,在審訊中白軍對徐氏格外重視。嚴刑拷打,徐氏起初尚能堅持,終究不敵酷刑笞杖,一頓打嚇,血肉橫飛,徐氏竹筒倒豆子,不但承認自己的身份,而且供認:中共中央總書記瞿秋白,及周月林、張亮等,均於一月前在濯田被俘。

    這一情報非同小可,白軍立即緊急排查。與此同時,白軍一部,又俘獲長汀縣蘇維埃政府主席,該主席亦交待:瞿秋白等人,先已被俘。另有一些游擊隊員、蘇維埃工作人員,也從側面證實以上情況。

    根據以上兩個叛徒及被捕人員供詞,按所敘時日、形狀推斷,白軍基本確定:林琪祥、黃秀英、周蓮玉,三人即是瞿秋白、周月林、張亮。

    為此,白軍還準備了「殺手鑭」——找來兩個被俘紅軍叛徒:一個叫楊岳彬,一個叫朱森。在瑞金中央工作期間,楊岳彬和朱森對周月林和張亮都很熟。

    經這兩個叛徒分別認證,她們的身份徹底暴露了。敵人對她們軟硬兼施,但都無法讓她們開口。

    4月25日左右,保安第十四團,將瞿秋白押往長汀三十六師師部,將已保釋的張亮、周月林趕緊收回羈押,解送龍巖。

    連日陰雨,天空忽然綻出幾縷陽光,一隊荷槍實彈的白軍隊伍,間夾著幾匹高頭大馬,兩乘小轎在小道上逶迤而行。多日來,鍾紹葵一直處在激動、欣喜之中。若林琪祥、黃秀英、周蓮玉,三人果然是瞿秋白、周月林、張亮。豈不是天大的功勞!鍾紹葵為兩個女人征了轎子,一路上親自押送,故作體貼狀。其間,有幾分急不可捺,也有幾分好奇,總想先行得到她們的口供。

    翌日中午,一行人抵達豐年橋。午飯,上了不少好菜。鍾紹葵及副官張友民,喚周月林、張亮同桌吃飯。端茶倒水,「噓寒問暖」。

    「周小姐,一路上辛苦了。」房間的門窗全部關閉,屋裡流淌著一股暗盈的氣流。重新收羈,周月林知道事情暴露。鍾紹葵搭話,喊自己周小姐,是在試探自己,故不應。

    鍾紹葵又轉向張亮,夾了一塊魚,遞去。

    「張小姐,多吃點菜,不要急壞了身體。」相對而言,張亮在政治上幼稚得多,被捕後,準備吃苦頭。從鍾團長勸菜的話中,知道大家的身份已經暴露。便說些無干緊要的話:「我懷孕腳痛,不能走,你們給我轎坐,我很感激。」「是嘛,林琪祥就是瞿秋白,我們早就知道了。」鍾紹葵故弄玄虛,繼續套話說:「你們一共是五個人,還有其他什麼要報告嗎?」周月林仍不吭聲。張亮亦無言。

    雖沒有意料的收穫,鍾紹葵仍處於狂喜之中。鍾紹葵不但官癮重,而且是財迷心竅。自周月林、張亮的身份確定,他心裡早早地打著小九九,要借此發一筆橫財。

    生命的枯燈,忽明忽滅。嚴重的肺病一絲絲耗盡了他生命之燈油,孱弱的瞿秋白搖搖欲墜。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一路蹣跚,磨磨蹭蹭,被押至長汀。不怕死,並非喜歡死、找死,所以他仍和白軍虛與周旋,為掩護自己也掩護別人,鞭笞刑逼,無所畏懼。白軍無奈,即喚叛徒鄭大鵬,當堂指認瞿秋白。鄭大鵬原先在蘇區教育人民委員會工作,是瞿秋白的直接部屬。

    在鄭的指認下,瞿秋白不得不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他哈哈一笑:「既經指認,我就不用『冒混』了。我就是瞿秋白。我在上杭筆述的供錄,算是作了一篇小說一樣!」「小說」成為「紀實」。消息傳來,鍾紹葵狂喜不已,即著手構思,遣詞造句,5月14日,向南京發邀功請獎電報。

    南京中央黨部、國民政府行政院長汪、軍委會委員長蔣鈞鑒:職團於上月有日派隊游擊長汀屬之水口尚潭,俘獲赤匪偽中央政府副主席項英之妻名張亮、偽中央執委兼婦女部長周月林(即偽中委梁柏台妻)、偽中委總書記兼教育人民委員會主席瞿秋白等要匪三名。俘獲時曾經韃訊,乃張亮偽供周蓮玉,周月林初則偽稱陳秀英,一再研訊又偽供黃秀英,瞿秋白化名為林琪祥。嗣經俘獲匪兵指認,確係張亮、周月林、瞿秋白後,該匪始無詞狡辯,供認不諱。共供同行之偽中央委員何叔衡一名,亦於是役被我軍擊中要害斃命等供在案。查該匪等前經鈞部明令懸緝有案,除瞿秋白一名奉駐汀三十六師宋師長希濂電令解長汀研訊;其張亮、周月林二名奉駐閩第二綏靖區李司令默庵電令解龍巖研訊外,理合將俘獲匪首情形電報鈞部察核備案,並乞查案給賞,借資鼓勵。福建省保安第十四團長鍾紹葵,寒叩。

    對於南京政府,是頻頻勝利的季節,當局者們的心情很好,出手大方。「國民政府行政院」院長汪精衛,5月25日批文:「覆電嘉獎,並交軍政部查案給獎」。

    那是一系列重大勝利中的一項,軍政部經查果然認帳,給鍾部撥發獎金共十萬銀元,中途卻被福建省政府雁過拔毛,扣下絕大部分,只發給鍾部三萬元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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