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都中央政府所在地,每日有幾位醒目的女人出入其間龐然高俊的香樟樹,是紅都瑞金的象徵。那一列列裸露的粗根,如同一脈脈堅硬粗礪的岩石,張力很大的枝幹,托著連綿無垠的墨綠色碧雲。
墨綠色碧雲下,掩映著一座謝家宗祠,這是紅都中央政府所在地。每日,出入其間的除了紅色領袖與軍人,還有幾位醒目的女人,其中,有一位名叫周月林,還有一位名叫張亮。
一位風姿綽約的女子疾步而出,翻身跨上一匹棗紅馬,這時,有人追出:「周部長,請留步!軍委朱老總給您來電,催要十萬軍鞋!」那女子極爽快地回眸一笑:「我曉得咯,十萬雙紅軍鞋已經籌備好,我順道就去催促運輸的事。駕,我走啦!」這位周部長就是周月林,中央蘇區顯赫一時的人物,亦是中國婦女運動史上最有爭議者。1931年,周月林從蘇聯回國,來到中央蘇區,不久,即擔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婦女生活改善委員會主任、蘇區中共中央局婦女部部長,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執行委員。「二蘇大」期間,周月林任主席團成員,是主席團中唯一的女性。
紅軍長征,瑞金成為「棄都」,香樟樹下恢復了以往的靜謐。周月林、張亮於轉移中與瞿秋白一道被捕,白軍對她們嚴厲制裁,紅軍則懷疑其為「叛徒」……
忍痛割愛莫斯科惜別孺兒,日夜兼程回國籌備「一蘇大」周月林又名周秀英,1906年12月27日,出生於上海一個貧困的漁民家裡。4年後,母親生了一個弟弟。為減輕負擔,她被送到鄉下外婆家寄養。9歲,父親將她接回上海,送入一家紗廠做揀紗工,在苦難中覓食,養活自已。17歲時,她進了日本人開辦的楊樹浦大康紗廠做工。1924年,在地下黨創辦的工人夜校—工友俱樂部,開始接受革命理論。在震驚中外的「五卅」運動中,大康紗廠的工人積極響應,堅持罷工77天。她鼓動女工姐妹們參加大罷工,帶頭走上街頭示威遊行。在這次大罷工運動中,她由夜校教師張琴秋介紹入黨,轉而秘密從事黨的地下工作。
如火如荼的革命,不斷激勵、陶冶著周月林,也催生了她的愛情。在艱險的鬥爭中,周月林和「五卅」運動領導人之一,與自己同齡的張佐臣相愛,結為夫妻。1926年10月,上海第一次工人武裝起義失敗,周月林的身份不慎暴露。那時,她在上海市總工會做保密工作。危急之中,黨組織讓她迅速轉移,1926年秋,年方20歲的周月林秘密進入蘇聯海參崴黨校深造。
不久,蔣介石在上海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大名鼎鼎的工人領袖張佐臣,首當其衝,不幸被捕,英勇就義,犧牲時年僅21歲。
海參崴,地處中蘇邊界。是蘇聯向中國輸出革命的橋頭堡。在海參崴黨校,第三共產國際專門設立了一個中國班,為中國革命培養幹部。
北風凜冽,西伯利亞的寒流刺骨,一般的南方人很難適應。身處異國,舉目無親的周月林,進入黨校不久,認識了中國黨支部書記、政治老師梁柏台。得到了他的關心照顧,孤獨與寒冷中,她迎來了情竇重開的花季,與梁柏台一見鍾情,經組織批准,不久便結婚。婚姻,改變了她的生活軌跡,一年後,學業結束,周月林隨梁柏台調往伯力省。周月林擔任了華工俱樂部主任。梁柏台則專門進行紅色法律研究,從事司法工作,還在伯力省法院擔任過審判員。
即使是天涯海角,總有一根掙不斷的紅絲線,牽繫著赤子心。國內工農革命的消息,傳到蘇聯。周月林、梁柏台與同在蘇聯學習軍事的朋友劉伯堅、肖勁光、劉伯承,經常相聚暢談報效祖國的願望,幾回回談得熱血沸騰、壯志凌雲。
那時,來往蘇聯的任弼時、葉劍英等人,也專門來過他們家小聚。
天下者,我們的天下,國家者,我們的國家。設計未來,兩人豪情滿懷,希望盡早歸國施展才能,也就愈加珍惜在蘇聯的學習機會。周月林希望前往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那時,蘇聯正經歷著大饑荒。中共中央專門下了一個命令:未得中央的許可,黨員不得擅自到莫斯科去。為此,梁柏台多次寫信,給共產國際中共代表團團長、共產國際委員會委員及主席團成員瞿秋白,瞿秋白則轉告共產國際東方部負責人、莫斯科中山大學校長米夫,給予辦理手續,但通知遲遲沒有下達。
為盡快用知識充實自己,提高素質,等不及的周月林,自費專程跑到莫斯科,找到第三共產國際東方部。「第三共產國際」是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領導機構,其中有各國共產黨派駐代表。中國代表團的主要負責人是瞿秋白、鄧中夏。
當時,機關保衛工作較嚴格,一般人不讓隨便進出。而她身上正好帶有中國共產黨黨證。有黨證就可以直接進去,周月林見到鄧中夏,直截了當,提出繼續學習深造的願望。鄧中夏也很乾脆,當時就答應了她的要求。批准她進入莫斯科中國共產主義勞動者大學,又叫做東方大學,其時,鄧中夏的妻子也正在那裡學習。
東方大學除普通班外,還設有兩個特別班:一個特別班又叫預備班,接納那些文化程度較低的同志,周月林就進了這個班,鄧中夏的妻子也在這個班。一同學習的還有另一個特別班,都是些文化程度較高,但年紀較大的人,其中有後來在「紅都」被譽為「四老」中的「三老」,即林伯渠、徐特立、何叔衡。瞿秋白的夫人楊之華文化高,也在這個班,瞿秋白曾在這裡講課,由此,周月林認識了瞿秋白。
中國班裡,「中國革命」始終是熱門話題。
國內紅軍發展到十多萬,紅色根據地擴大為15塊區域,以及國內正在緊張籌備、召開「一蘇大會」,成立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種種信息,時時激勵同學們,紛紛要求回國。在大趨勢面前,第三國際東方部,表示支持在莫斯科學習的中國學生回國革命。那一陣子,國內打仗,軍事院校的學生們都已回去了,學習政治方面的人才也回去了。可是,因為來去的都是在校學生,國內召開蘇維埃代表大會,要成立蘇維埃政府,急需要搞過政府實際工作的人才。蘇維埃政府要制定憲法、婚姻法、土地法等等法律,尤其缺乏懂得紅色法律的人才。往往要向第三國際尋求幫助。
1931年初,梁柏台再次來到莫斯科,找第三國際東方部要求回國。來過幾次,那兒一個女同志已認識他,也在一旁幫著說話:「中國方面不是多次提出,需要搞政府工作的人,特別需要懂法律的人才……」東方部的領導人一聽,對呀,中國建立蘇維埃政府,必須制定一些法律,制定了法律也還要懂行的人執行,沒有一個法律專家,遇到問題不就亂來了嗎!於是,他立即同意了梁柏台回國,態度也很和藹,關心地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還有什麼困難,需要我們幫助解決嗎?」梁柏台十分高興,立即回答:「希望盡快回去。我自己倒沒什麼困難,可是,我的妻子和兩個孩子都在這裡。
我一走,他們怎麼辦呢?」這方面的問題,歷來有規矩,東方部的領導說:「你的妻子,可以和你一起回中國,兩個孩子不許帶走,由我們負責送進國際幼兒園。」國際幼兒園地處莫斯科南郊,又叫做瓦斯基諾國際兒童院。1929年8月1日建成,也稱國際紅日兒童院,或國際八一兒童院。國際兒童院,確實很「國際」,按規定,裡面都是各國共產黨中央委員的子女和烈士子女。其中有鐵托的兒子扎爾戈,西班牙共產黨書記伊巴魯麗的女兒瑪雅……中國共產黨人的子女有:瞿秋白的女兒瞿獨伊、張琴秋的女兒張瑪婭、蘇兆征的兒子蘇河清等。後來,毛澤東的兒子毛岸英、毛岸青,劉少奇的兒子劉允斌、女兒劉愛琴等也在此學習。其中,梁柏台、周月林的女兒、兒子,是較早進入這裡學習的中國革命者的孩子。
回國,意味著團聚,也意味著分離。兩個那麼小的孩子,一齊留在異國,叫做母親的怎麼割捨得下呢!孩子是我們的,為什麼不能帶回國去?周月林百思不解,決定去討個公道。為此,周月林邀梁柏台一同來到共產國際東方部,要求讓他們帶兩個孩子回國,實在不行,帶一個回國也行。
他們的要求,遭到第三國際東方部領導的斷然拒絕,理由很簡單卻很革命:「你們回國,是去幹革命工作,又不是叫你們回家去帶孩子!」周月林、梁柏台在蘇聯生了兩個孩子,大的是女兒、3虛歲,名叫伊斯卡拉,「火星」的意思。小的是兒子、才2虛歲,取名叫弗列(偉烈),是從列寧的名字中,取出兩個音,拼成的名字。
告別的時刻,也就是生離死別,可能永遠不再見。他們夫妻倆,心裡特別難受。上了汽車,默默無言,只有淚水在不停地流淌。
汽車在寒流中寂寞地行駛了許久,梁柏台突然開口,說了一段自相矛盾的安慰話:「他們說得對,我們回中國是去幹革命的,孩子帶回去幹什麼?要孩子有什麼難,以後到中國,不是又可以再生……」
紅色政權中,出現了一對引人注目的夫妻部長經不懈努力,延期四次的「一蘇大會」,確定了最後時刻表--1931年11月7日。
立國在即,可是,時至10月,蘇維埃共和國的憲法、土地法、婚姻法及許多基本法卻沒有制訂。
立國無法,國為何國?制訂紅色法律,成為燃眉之急。即將就任共和國主席的毛澤東,與蘇區中央局常委緊急磋商,問:「瑞金能不能找到起草這些法律的人?」任弼時立即搖頭。
毛澤東想了想,無奈地說:「只有電告中央,請那邊抓緊起草電告。」「那邊」,指的是駐滬的中共中央局。幾天後,任弼時興沖沖地跑來告訴毛澤東:「有辦法了,中央給我們派來了一位紅色法律專家!」「喔,那太好了,他是誰?」毛澤東高興地問。
「他叫梁柏台,中共早期黨員,1921年,和劉少奇、肖勁光、王一飛我們一起從上海去莫斯科學習,在那邊,他與蔡和森、瞿秋白、吳玉章、林伯渠、葉劍英、劉伯承、劉伯堅、肖三等人都很熟悉,後來,專門從事法律工作,對政府工作也很熟悉。」「他在哪裡,我們去看看他。」毛澤東很受鼓舞,起身就要去見人。
「他和他愛人周月林同志,已經到達了長汀,路途不暢通,暫時滯留在閩粵贛省委幫助工作。」「哦,那趕緊,派劉伯堅同志辛苦一趟,去把他們接過來。」數日後,劉伯堅專程率一支精銳的小部隊,開闢了贛閩通道,把梁柏台、周月林,以及陸定一的妻子唐儀貞等人,一路接送到瑞金葉坪村,見到了早在上海外國語學社就結識的任弼時,見到了毛澤東、朱德等人。梁柏台臨急受命,立即著手制訂紅色法律:《憲法大綱》、《婚姻法》、《組織法》等,「一蘇大會」後,他成為司法部部長,後兼任內務部部長。
周月林擔任中共中央局婦女部部長,是因為一個偶然契機。
起初,在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周月林分管婦女方面的工作,名稱不叫婦女部,而叫中央婦女生活改善委員會。周月林是主任,金維映、范樂春等同志是委員。臨時中央政府,討論通過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婦女生活改善委員會組織綱要》。經過一段調查研究,周月林著手抓了三個方面的工作。
首先是開展放腳運動。蘇區的婦女,雖然在政治上規定享受男女平等的權利,在經濟上同男人一樣分得了土地,因為是小腳,行動不便,不能耕作不能參加生產勞動,只能圍著鍋台轉,最多下地送飯送水。如此,在經濟上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平等。針對這些情況,蘇區內大力宣傳大腳的好處,開展了放腳運動,大部分婦女把纏腳放開了,更多的女子,從此以後不再纏腳,結束了數百年來的纏腳陋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