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煤 第37章 第六章 (5)
    有《夏觀礦工報》的記者到紅煤廠採訪宋長玉礦長來了,來人不是唐勝利,是另外一個記者,姓李。宋長玉說,他認識《礦工報》的唐勝利,問唐勝利現在怎麼樣。小李告訴他,唐勝利下海了,停薪留職,到海南應聘去了。唐勝利應聘的單位還是報社,不過收入要高得多。唐勝利的爸爸出事不久,唐勝利就下海去了。宋長玉說,唐勝利跟他說過要下海,當時以為唐勝利是開玩笑,沒想到唐勝利還真的走了。小李說,現在礦務局的情況很不好,工資都不能按時發,人心浮動得厲害,好多人都在從事第二第三職業,想辦法撈點外快。宋長玉問,唐洪濤還在喬集礦嗎?其實對唐洪濤的情況他是知道的,但還是願意問一問。小李說,唐洪濤早就不在喬集礦了,出事後調到礦務局總倉庫降職使用,任總倉庫黨支部書記,是個閒職。唐洪濤轉舵快,認錯態度好,還把受賄的錢退了出來,才沒被開除黨籍,沒被一擼到底。據說唐洪濤早就撈夠了,撈的錢一輩子都花不完,沒送他進監獄就算便宜。宋長玉又問:「你認識唐麗華嗎?」

    小李說:「認識。唐麗華還在總醫院工會工作,已經生孩子了,生的是個女兒。」

    宋長玉這才把話題轉到關於採訪的事情上,說:「我有什麼值得採訪的呢?」

    小李說:「你的奮鬥歷程我多少知道一些,我認為非常值得報道。也可以說,你給進礦務工的青年做出了一個榜樣,非常值得大家學習。連報道題目我都初步想好了,看一個農民輪換工怎樣當上了礦長,怎麼樣?」

    宋長玉願意跟記者聊聊,願意在《礦工報》上露露面。他的事跡若一見報,唐麗華會看到,喬集礦的小馬等人也會看到。雁過留聲,人過留名。這樣對自己來說,算是一個回顧和總結;對以前認識他的人,也算是一個交代。他要讓人們知道,宋長玉從喬集礦走出來後,沒有洩氣,沒有沉淪,而是發憤圖強,從挫折中站立起來,開創出了一個新的天地。事情想來有些好玩,以前他在喬集礦也當過通訊員,是把別人作為採訪對象。誰想得到呢,如今他也成了採訪對象,也成了新聞人物,他的事跡也要登上報紙。不過他不像唐洪濤那樣,是為了出名,為了撈取政治資本故意製造新聞。他要實事求是,有什麼說什麼。回顧這幾年所走過的路,他總結出一條經驗,這就是人要有一種精神,這種精神就是不服輸的精神。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難免會在一些局面上輸掉。如果服了輸,有可能一蹶不振。如果不服輸呢,才有可能贏得新的局面。

    跟小李談過之後,宋長玉熱情地請小李喝了酒。把盞之際,小李向宋長玉提了一個要求,讓宋長玉頓感不悅。小李說,因紅煤廠礦不在《礦工報》的報道範圍之內,寫宋長玉的稿子要見報,宋礦長要給《礦工報》交一點贊助費。小李說這不是他的意思,是總編的意思。這算怎麼回事?他交了贊助費,不是等於花錢買報道嘛!小李一開始說,現在好多人都在想法撈外快,小李是不是也在向他撈外快呢?小李打的是總編的旗號,說不定總編並不一定知道,小李一得了錢,就自己昧起來。宋長玉的不悅並沒有露出來,他問小李:「要交多少贊助費?」

    小李說:「你看著給吧,我知道宋礦長不是一個小氣人。」

    少給我戴高帽子,到我這裡搞伸手外交,你還嫩點兒。宋長玉笑笑說:「既然紅煤廠礦不是你們《礦工報》的報道範圍,我看就算了,不能讓你們為難。」

    小李說:「這個報道我們一定要搞,一定要把宋礦長的事跡宣傳出去。《礦工報》從一週一張,已經擴大到一週三張,每週二、四、六出報。我們的報道範圍也在擴大,準備把陽正市範圍內的所有煤礦都列為我們的報道對象。現在辦報也要搞經營,也得講究經濟效益,如果收入上不去,報紙就辦不下去。這樣吧,宋礦長稍微意思意思,你贊助我們五千,我們不嫌多;贊助給我們一千,我們也不嫌少。我估計紅煤廠礦每天的純利潤都得超過一萬,三千五千對你來說不算什麼。」

    宋長玉說:「我們的礦是小礦,利潤哪有那麼多!」他沒有給小李五千,也沒有給一千,而是給了小李兩千元,對小李說:「稿子見報後,希望能給我寄一份。」

    小李說:「稿子一見報,我就給你送來。」

    小李沒有食言,一星期之後,一篇以宋長玉為主人公的人物通訊就上了《礦工報》,見報的題目是:昔日農輪工,今日紅礦長——記紅煤廠煤礦礦長宋長玉。這一次是總編給宋長玉打電話,總編說:「宋礦長,你的事跡已經在今天見報,發了大半個版,還配發了你的光輝形象,很隆重的。怎麼樣,宋礦長親自來一趟吧,我們多送給你幾份報。」

    那天小李採訪他,還給他拍了幾張照片,總編所說的「光輝形象」,大概是把照片也登在報紙上了。宋長玉急於看看自己在報紙上是什麼樣子,就驅車到《礦工報》去了。他對自己第一次登上報紙的形象很滿意,滿意得似乎認不出自己是誰了。報紙上的他,穿著西裝,打著領帶,一手在接電話,另一支手擺弄著一支筆,一副領導幹部的樣子。總編問他:「怎麼樣,滿意嗎?」

    宋長玉說:「挺好的,謝謝總編抬舉!」

    總編給了他十份報紙,他本打算拿了報紙就回去,回去好好地把通訊看一遍,他看完再拿給金鳳看,不料總編說:「宋礦長要請客呀!」

    宋長玉隨機應變說:「那沒問題,我今天來就是來請客的。把編輯部的人都叫上,飯店隨你們挑,找一家好一點的飯店,大家好好喝一頓。」

    他們在礦務局所在地挑了一家最好的餐館,在雅間包了兩桌。《礦工報》編輯部的所有采編人果然都去了,男男女女有十五六個。宋長玉意外地遇見了小商,小商問他:「還認識我嗎?」

    宋長玉說:「當然認識,應該說我們還是同學呢!你什麼時候調到《礦工報》來了?」

    小商說:「調來一年多了。」

    因小商和宋長玉認識,總編就安排小商坐在宋長玉身邊。把酒喝了一會兒,小商一手遮在嘴邊,悄悄跟宋長玉說:「前幾天看見唐麗華,我們還一塊兒說起你呢。」

    宋長玉問:「說我什麼?」

    「說你是個難得的人才唄。」

    小李問小商嘀嘀咕咕說些什麼,讓小商說話大聲點兒。

    小商說:「幹嗎讓你聽見,這是我和宋礦長之間的秘密!」

    酒桌上的人亂起哄,問她什麼時候和宋礦長有秘密了,能不能公開一下,和宋礦長喝一個交杯酒。

    宋長玉有些拘謹,說:「不敢不敢,別讓小商為難。」

    不料小商卻站了起來,說:「這有什麼為難的,喝就喝。」

    宋長玉怎麼辦?一個女的願意與他喝交杯酒,作為一個男人,他要是不喝,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於是宋長玉也站起來了,端起一杯酒,把一隻胳膊扣在小商的胳膊上,彎過來,把酒送到自己嘴邊,二人同時喝乾。

    眾人齊聲喝彩。

    二人喝交杯酒時,宋長玉發現小商從眼角那裡瞥了他一眼。宋長玉記起,在喬集礦通訊員學習班學唱歌時,小商就這樣瞥過他。不過這一次瞥得更加大膽,更加意味深長,讓宋長玉心中頗有些春風蕩漾。

    【第25節】

    陽正市煤炭管理局王利民局長到紅煤廠煤礦來了,一車來了三個人,除了王局長,還有辦公室主任和司機。一輛進口越野車裹著一路煤塵,氣勢洶洶,一直開到紅煤廠煤礦的院子裡。負責煤礦治安保衛工作的明志強問他們找誰。辦公室主任說:「市裡王局長來檢查工作,把你們的礦長叫來。」

    宋長玉聽鄭四說過,煤管局的局長叫王利民。在電視上,宋長玉也看見過王利民在會上講話。他不敢怠慢,趕緊過來向王局長問好。王局長嗯了一下,問他:「你是礦長?」

    「我叫宋長玉。」掏出煙來,向王局長敬上,說:「請王局長吸煙。」

    王局長拒絕吸煙,說:「我沒問你的名字,問你是不是礦長?」

    「煤礦是集體所有,本人在這裡具體負責。請王局長到屋裡喝茶吧!」

    王局長拒絕進屋喝茶,說:「你這人是怎麼回事,會不會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是的,是的,我就是礦長。」

    「好吧,把你的准采證拿出來給我看。」

    煤礦開採的一套規定宋長玉是知道的,除了開採許可證,還有安全生產許可證、工商經營許可證等,他說:「王局長實在對不起,准采證我們正在辦。」

    「你蒙誰呢!煤礦開了好幾年了,准采證還在辦。你打算辦到什麼時候,難道等窯兒裡的煤挖完了才辦好嗎!你正在辦,我也正在辦,我要法辦你。在沒有採礦許可證的情況下私自開礦是犯法的,你知道不知道?我再問你,這個礦是不是沒有通風井?是不是獨眼開採?」

    「這個,這個,我們正在採取措施。」

    「已經晚了!我告訴你吧,我們接到有關人員舉報,才來查你們。經過實地調查,證明舉報人所反應的情況屬實。現在我宣佈:一、紅煤廠煤礦屬無證非法開採,立即停產整頓。待證件齊全經驗收合格後,才能恢復開採。二、對紅煤廠煤礦處以三十萬元罰款,限三天內交清。三、礦長要參加局裡統一組織的資格考核,考核合格,才能繼續當礦長。考核不合格,就不許當礦長。」決定一宣佈完,王局長揮了一下手,就要上車走人。

    宋長玉攔在王局長前面,說:「請王局長在這裡吃頓便飯吧,天快晌午了,反正您回去也得吃飯。」

    王局長堅決地說:「不吃!」

    宋長玉央求說:「以前我對領導拜訪不夠,請王局長今天給我點面子吧。」

    「這不是面子不面子的問題,我是站在國家和人民的立場上,維護國家和人民的利益。如果都像你們這樣,對國家的礦產資源私挖亂采,中飽麼囊,共和國的大廈豈不是讓你們給挖塌了。如果對你們放任不管,豈不是我們這些國家公職人員的失職!」

    王局長走後,宋長玉並不怎麼害怕。他聽鄭四說過,王利民曾到鄭四的煤礦檢查過,下的指令也是罰款三十萬,結果鄭四隻花了兩萬塊錢,就把王利民擺平了。鄭四說,王利民黑得很,心比最黑的煤都黑。王利民是什麼他媽的煤管局的局長,簡直就是陽正市所有小煤礦礦長的爹,哪個礦長都得孝敬王利民,誰不孝敬王利民,王利民就找上門來黑誰。從王利民今天到紅煤廠礦的一言一行來看,基本上印證了鄭四的說法。樣子裝得很像,彷彿是天下第一清官,其實他的高調是唱給別人聽的,樣子是裝給別人看的。又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這是天下貪官的共同做法。看來宋長玉不破費點錢是不行了。

    宋長玉把王利民來礦檢查的情況跟岳父明守福說了,說煤管局要對紅煤廠罰款三十萬,等於這半年礦上又白幹了。他要讓明守福知道,煤礦不是好辦的,掙一點錢並不容易。前幾天,明守福還向他借錢,一開口就是兩萬。明守福是為大兒子明志剛借錢,說明志剛的孩子要轉到礦務局中學讀書,需要交一筆贊助費。說是借,其實是要。這筆錢只要拿出去,等於把一塊泥投進水裡,再也撈不回來。宋長玉不想給,但岳父說出來了,他不敢不給。他說:「我哥真有意思,這事還讓爸爸出面幹什麼,我哥直接找金鳳不就行了,保險櫃的鑰匙都是金鳳拿著。」岳父一聽就不高興,說:「金鳳拿著鑰匙是不假,她是只當鑰匙的家,不當錢的家,要把錢拿出來,不是還得你簽字!」宋長玉說:「我哥又不是外人,簽字不簽字都無所謂。這樣吧,我讓金鳳看看,保險櫃裡還有沒有那麼多現金,要是不夠的話,再去銀行取點。等把錢湊齊,我讓金鳳給我哥送去。」宋長玉跟岳父說了上面要罰款的事,岳父的樣子好像一點都不驚奇,讓宋長玉自己去處理,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實在不行就認罰唄。

    宋長玉說:「礦上哪有那麼多錢交給他們,礦上買坑木、炸藥,外面還欠著人家十幾萬呢!要是認罰的話,這個礦就沒法辦了。」

    岳父說:「沒法兒辦就不辦。你們又是買小臥車,又是在城裡買房,村裡有人已經很眼紅了。」

    宋長玉不說話了。岳父竟然說「沒法兒辦就不辦」,這有些出乎宋長玉意料之外。他的意思是跟岳父叫叫苦,岳父很可能把他的心思看透了,就用這樣的話來堵他。什麼村裡人對他們眼紅,對他們眼紅的還應該包括他的岳父。自從小煤礦開辦以來,他每年都如諾給岳父好幾萬,難道岳父還不滿足嗎!

    岳父還有話說:「村裡其他幹部也有反應,說自從煤礦開辦以來,河裡的水越來越少了,這個問題也值得考慮。」

    宋長玉把題點破了,說:「什麼這問題,那問題,讓我看都是嫉妒心在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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