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馬是一個以寫草原題材在詩壇上聲名卓著的大詩人。野馬的詩雄渾豪放,讀起來氣勢恢弘大江東去,風格獨樹一幟。但是他不是蒙古人,是天津知青。剛開始認識他的時候,是在馬姐的詩會上。那時我很敬仰他,尤其是他打破傳統座次竟然在《荒原》詩刊上,頭條刊發我的組詩。我又加進了一份知遇的感激,就像千里馬感激伯樂那樣。馬姐也很敬重他,但是不是我的那種崇拜而是尊重。馬姐就是野馬在《荒原》上推出來的。
我們常常聚會,大小詩會上,幾乎都有我參加。這並不能說明我是天才,不能說我的詩是最好的,我誰也不怕,但是詩人是無法謙虛的。我要感激野馬給我的機會,給了我走進捷徑的梯子,否則詩神的天堂也不是那麼好攀登上的。我當時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的重要,只是覺得自己的名聲和影響力在逐漸地攀升。我了不起,我當時很感激自己的才華。可是,按道理我應該感激野馬,當時我不但沒有感激,而且還很混蛋。當有一天,我發現了野馬竟然和馬姐在談戀愛。我開始嫉妒野馬甚至在內心裡對野馬有了刻骨的仇視。本來我和野馬的關係就很奇怪,既不是師生,也不是朋友,這回一下子變成了情敵。我是那種愛情至上的男人,有時女人比我的生命還重要。我特別厭惡痛恨把女人比做身外之物的男人。我覺得男人面對女人的母體,生來就要感恩、崇拜、視為神聖。可是那個慌亂的時代,人們竟然都把詩歌視為神聖。我覺得我當時很清醒,我在寫詩,但是我還沒墮落到把詩歌抬高到女人之上的位置。在我的生命結構中,女人之上沒有任何位置來擺放其他的東西。
野馬並沒有發現這一點,因為他不知道我和馬姐的感情。但是敏感的馬姐發現了。那次是在詩歌研討會上,野馬的一組詩在《詩刊》上發表,引起了社會很大的反響,幾乎人人叫好,一片頌歌。當地文聯為此開了專題研討會。我是一個學生本來沒份參加,但是野馬卻叫我來了。他想加重我的份量,我卻在另外一方面出乎於他的意料之外地顯示了份量。當然那一天馬姐也來了,而且是和野馬在主席台上坐在一起。當時還沒有引起我的嫉妒,因為我還蒙在鼓裡。我當時的心情是想為野馬唱讚歌的。可是當文聯主席那個沒有才華的民歌收集者,做了一番總結講話之後,一下子把話題引到了野馬和馬姐身上。他很幽默地說出了摧毀我情感大廈的話,這個可恨的傢伙說:我在野馬這組詩裡,看到了馬蘭花的情緒。應該說這組詩不是野馬一個人創作的,至少可以說是你們愛情的結晶。那裡野馬站起來很激動地也很驕傲地向文聯主席感謝,我這時已經暈了,感到我的感情大廈正在傾斜、崩塌。我內心裡的感激敬佩的情緒即刻一掃而光。
我很衝動地站了起來:我不同意這種說法,文學創作是極其私人化的情緒,怎麼可以聯合代替呢?再說我覺得這組詩的整個情緒很虛假,很做作。野馬你是外地來的漢族,怎麼可以把自己當成成吉思汗的子孫的角色,把成吉思汗當成自己的先祖來歌唱呢?難道民族是可以這麼隨便來使用的嗎?
全場鴉雀無聲,一下子被我震住了。沒有人會想到出現我這種聲音,就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就像狼群裡發出了一聲狼嚎。也應了大興安嶺森林裡的一句話:一鳥入林,百鳥啞音。
野馬一開始也被我驚住了,但是在別人尤其是文聯主席要惱羞成怒時,野馬馬上氣定神閒地站了起來。我很氣憤也很嫉妒他天生的這種大將風度。
野馬很有風度地說:我喜歡回答這個問題,看來大學生就是與眾不同啊。我先回答後一個問題,就是我的********。是的我不是蒙古族,但我是草原上的人。我十五歲就從天津下鄉來到了科爾沁草原,我熱愛草原,幾乎是草原的乳汁養育了我,她給我靈感,給我激情,為了感激她,我歌頌她、讚美她。我把草原當成了我的親娘,我知道草原在我來的那一天,就張開了她博大慈愛的母親胸懷把我當成了親兒子。沒有人規定蒙古草原上就一定生活的都是蒙古人。蒙古草原不是蒙古人的草原,是中華民族的草原。另外成吉思汗是蒙古族人的祖先,也是我們中華民族的祖先,他不僅僅是蒙古人的驕傲,而是我們整個中華民族的驕傲。我的祖先和民族的概念是大中華的民族和祖先的概念。難道成吉思汗就不是我的祖先嗎,我就不能是他的子孫嗎?
野馬講到激動處竟然拋灑出了淚水。野馬的這種觀點確實高明,他的胸懷,他知識縱橫歷史的高度和跨度令我望塵莫及。大家鼓掌,就連我也被征服了。在我忘記自己的角色即將為他鼓掌時,他話題一轉指向了馬姐,我看馬姐好像流淚了。開始回答第一個問題,野馬說:是的創作是私人化的東西,但是創作需要激情呀,我的激情就是馬蘭花給我的,這不是代替,這就是我們愛情的結晶。更加起哄的掌聲,只有兩個人沒有鼓掌,我和馬姐。
野馬走到我的面前繼續幽默:巴拉你姐嫁給我,你是不是有點捨不得呀?
平時按照我血管裡血的性情,我覺得野馬向我挑戰,我應該出拳揍他。但是我這個野狼已經被學校教育成小綿羊了。我伸出了手很瀟灑但是聲音顫抖地說:祝賀!你的演講比你的詩還精彩,你的思想比你的演講更精彩。
回到學校馬姐摟著我使勁地哭。她說:好弟弟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你愛姐姐。但是我比你大十多歲呀,我已經三十多了,我馬上畢業了,我要成家。你剛二十歲,你還有很遠的前途道路要走呢,咱們不可能成為夫妻,世俗容不了。咱們倆之間不般配。野馬也三十多歲了,他也很愛我。我的事業沒有他,就沒有我今天的名聲和地位。
我心情很壞地說:那你是用感情和他換來的詩名?
馬姐說:我是用詩寫出了我的感情,然後用我的感情感動了他的感情。
我惡毒地問:你們不是交易?
馬姐惱怒: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會是那麼下賤的人嗎?
我不吭聲。馬姐繼續慷慨激昂:我在全國各地發表了那麼多詩,好多編輯我都不認識,我憑的是實力和才華。巴拉你簡直昏了頭,我真不相信會從你嘴裡講出這麼掉價的話來。不過你因為愛我才昏了頭,我不怪你。
那一晚,馬姐不停地說話,不停地吻我,不停地哭。我像木頭一樣無動於衷,我無話可說。我的心就像死了一樣,心死的人表情也會死,所以古人說:哀莫大於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