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面的題目一樣,這一篇題目的結構也是「人-間世」,不是「人間-世」。很多人就理解錯了,這個「間」在這裡是動詞,就是我們說的介入,介入就叫「間」,是動詞。「人-間世」就是人介入社會。「世」指的是社會,指的是世界。那麼,你們只要知道這個題目讀做「人-間世」,這篇的意思就明白了一半,所以這個字是很關鍵的。實際上,他要告訴我們一個人如何在亂世裡處好關係的問題。
一開頭就講了孔子和他的弟子顏回的對話。
【顏回見仲尼,請行。】「仲尼」就是孔夫子,人們叫他孔老二,是因為「仲」表示排行第二。凡是弟兄取名叫「仲」,就是排行老二,老大叫「伯」,老三叫「季」。顏回是孔子的學生,來「請行」,他對老師說,我是來和老師告別的,我要走,我要出差了。
【曰:「回聞衛君,】我顏回聽說衛國那個國君。衛國在春秋時候是一個小國。「回」是他自己稱他自己,學生在老師面前,不稱我,稱自己的名字。
【其年壯,其行獨;】現在還是個年輕小伙子,他的行為很獨特,和大家不一樣。
【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輕用民死,】他沒把他的江山當做一回事,不當做一回事就叫「輕用」。他治理他的國家完全漫不經心的,胡亂整,不把一個國家當成一個國家,而他自己又認識不到他自己的錯誤。這個「見」指「自見」,說他自己看不見他在犯錯誤。「輕用民死」,動不動就把老百姓的生命拿去犧牲。這是很多國王都有過的,不把老百姓的命當命,動不動就餓死你三千萬。咋個死,下面說。
【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莊子的這些文字,非常獨特,和《論語》、《孟子》有很多的不同,有些非常難懂,他的語法和句子結構不和《論語》、《孟子》一樣,這裡「死者以國」是什麼意思?古代說「國」既指一個國家,也指一個城市,城市也叫國。因為春秋戰國時代有些是小國,一個國就是一個城市。意思是讓一城一城的人去送死,就叫「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大家注意了,那個名詞「蕉」我也只好讀成jiāo,但是我要告訴你,不是芭蕉、香蕉的蕉,這個字就是「」旁那個「樵」,去了草頭加「」旁,就是「樵」。山中所有的草木,皆謂之樵,所有的小草、大草、小樹枝、大樹枝都叫樵。整句話意思是,把這些死屍拿到山溝裡面去量,把山溝當做一個放死屍的容器,有多少,「若蕉」,像山裡面的小草樹木那樣多,就是說死了那樣多人。
「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這一句非常奇特,理解這一句可以把它看成三段:「死者以國」一段,「量乎澤」一段,「若蕉」一段。這樣一個句子很難懂的。
【民其無如矣。】老百姓簡直無可比喻了,找不到比喻了。
「無如」就是找不到,就是老百姓有多苦我無法給你比喻。
這是顏回對著他老師孔子說的話,那個衛國國君是一個暴君。
【回嘗聞之夫子曰:】顏回怎樣辦呢?顏回說:我曾經聽你說過。「嘗」就是曾經。「聞之」就是聽說過。
【『治國去之,亂國就之。醫門多疾。』】你就曾經跟我們說過,如果一個小國,要是治理得好了,國家狀況比較良好的話,你就不要住在那裡了,你就離開。因為你去的任務就是去治理國家,國家已經治理好了,你就要走。哪裡的國家搞得亂糟糟的,你就去哪個國家。「就」就是到那裡去。「醫門多疾」,這個也是老師你曾跟我們說的,我們都是社會醫生,有很多病人等著我們去治療。
【願以所聞思其則,】我願意把我聽老師說的這些話拿來作為我目前的行為準則,願意把老師的教導落實到行動上。
【庶幾其國有瘳乎!」】或許這個國家有治療的機會吧!「庶幾」就是勉強的,有那麼一點。顏回在這裡把衛國和國君看做嚴重的病人,到老師這來,按照老師說的,我要去把這個暴君治好。
【仲尼曰:「,若殆往刑耳!】「若」就是汝,就是你。「殆」就是恐怕。孔子說:唉,你恐怕是去受刑法折磨吧。意思是說,你為什麼要去?你腦袋裡是怎麼想的?所以孔子用一個「」字,意思說你這個腦筋太不會用了,你還要去治理那個國家,恐怕你自己難免會挨刀喲!「耳」就是而已。你只是去挨刀而已。【德厚信矼,未達人氣,名聞不爭,未達人心,】孔夫子直接說顏回,說你這個人,講道德你很厚道,你又守信用,又直矼矼的,「矼」就是我們現在說的這個人強得很,轉不過彎。因為顏回是孔子弟子中間道德水準很高的人,但是「未達人氣」,你連人家的氣味都沒摸準。老好人、厚道人確實多半都摸不透人家的心思。還有,顏回你這個人,人家都要有名有聞,聞就是知名度,只有你「名聞不爭」,該你出名頭的事情你一樣都不去做;「未達人心」,你的想法和一般社會人的心態根本無法溝通。你對社會心理簡直一竅不通。
【而強以仁義繩墨之言術暴人之前者,】「強」要讀qiǎng,強迫的強,現在沒有多少人這樣讀了,很多人讀成qiang,這個「強」是形容詞,比如與弱者相對的詞「強者」,如果作為動詞就讀qiǎng。「繩墨」,就是木匠用的墨斗後面彈的那根線,木匠鋸一個東西,要把墨斗後面那根線拉出來彈出一條直線,從那裡鋸過去,那個就叫繩墨。這裡是做個比喻,說你過度把仁義這種崇高理想和繩墨這種嚴格規矩,拿去「術暴人之前者」。「術」就是展開,把這一套說辭展開在一個暴君的面前。這個「術」字有各種說法,有一種說法說「術」字寫錯了,說這個字應該是「炫」字,炫耀的意思,就是把「術」字中間的「術」改為「玄」,說莊子的原文可能是這個字,後來錯寫成這個「術」字。但是書上既然是用這個「術」,我們也就勉強用這個字來講。這個「術」就是通道,一種道路,是今天「術」的繁體,你看「術」周圍是一個「行」字,行就是道路。「暴」不要讀成bao,要讀成pu,就是暴(pu)露出來,好多人讀成bao是另一種讀法。
【是以人惡有其美也,】這樣就會導致他人厭惡你。這種美好的理想,你拿去暴露在別人面前,只會招人牙恨,對方就會說,你了不起,你境界崇高、志向遠大,你真是做給你自己看,你很完善,招人厭。這個「惡」字是動詞,讀做wu。「人」指他人,在這裡指的就是衛國的暴君。
【命之曰菑人。】那個暴君就會給你下一個定義,說你是一個災人。「菑」者,災害也,和火災、水災中的含義是通的。你看這個「菑」,中間有三個彎彎,那個指的是水災,下面是個田,指的是蝗災。這裡的災人,就是說害人的人。暴君會認為你不是去幫助他,而是去害他的。
【菑人者,人必反菑之。】他認為你是去害他的,他反過來就要害你。
【若殆為人菑夫!」】若就是汝,就是你。你恐怕要被人害嘍。夫是語氣詞。
這是孔夫子教訓他的學生顏回。意思就是說,那樣的暴君,不是給他講仁義道德理想就能夠起到作用的,實際上就是要告訴顏回,你要養好你自己的靈魂,你去了只會給你帶來無限的痛苦,還沒有好的結果,無論是從保養身體也好,保養靈魂也好,那樣的暴君是不進言的,你不要去跟他說了。顏回聽了老師的話,結果沒有去。
【顏闔將傅衛靈公大子,】古代沒有「太子」,只有「大子」,「大子」就是「太子」,所以老成都人說那個大慈寺,其實就是太慈寺,以前的人都是說太慈寺,沒有說大慈寺的。顏闔也是孔子的學生,他倒是跑到衛國去了。他準備去當太子的老師,叫太傅。「傅」在這裡作為動詞,意思是輔導。古代有太傅,就是太子的輔導員。
【而問於蘧伯玉曰:】顏闔帶著任務,要去當太子的老師的時候,先去了另外一個縣鎮,是去見與孔夫子同樣有名的蘧伯玉,去請教他。
【「有人於此,其德天殺。】假設有這麼一個人,他的道德有天生的缺損,生來就沒有好的德行。
【與之為無方,則危吾國;】我要去給他做工作,但若我不講原則,「方」就是原則,和他一起搞他圓滑的那一套,對我們這個國家就有損害。
【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如果我要是在他面前做工作,講原則,那就對我本人有害。
【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要說這個人沒有一點知識也不是,但是他的知識剛好夠知道別人的過錯,他的全部知識剛好就這麼多,於是他就不知道到底別人為什麼犯那種過錯,別人犯錯究竟是別人的責任,還是他的責任,他不曉得。
【若然者,吾奈之何?」】如果是這樣一個人的話,你說我該拿他怎麼辦呢?
這段是個假設,他要去做太子的輔導員了,但曉得他的工作不好做,太子簡直是個混的。然後蘧伯玉就教他。
【蘧伯玉曰:「善哉問乎。】哎,你真是問得好!
【戒之慎之,正女身也哉。】你要警戒你自己,你要謹慎你自己。「正女身也哉!」這個「女」要讀ru,即「汝」。你要先端正你自己,不能搞歪門邪道。
【形莫若就,心莫若和。】你在表面上最好去將就著他,「莫若就」就是千萬不要不將就他。「心莫若和」,你的心一定要保持一種中和狀態,意思是說你的心不要完全去將就他。形可以去將就他,但心要保持一種和諧的狀態。
【雖然之二者有患。】「之」就是「此」。固然,我教你的這兩條也有問題,中間也會有不好的效果的,但你要恰好地去掌握。
【就不欲入,和不欲出。】你去將就他可以,但是你不要陷進去了,意思是說,你不能上了賊船。「和不欲出」,你要保持和諧的內心,但是你不要讓他見外,不要讓他覺得你是外人。
要做到「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太不容易了,凡是經過「文革」的人都曉得,處在那中間,你哪邊都不敢得罪,你又要去將就他,你又不能和他混在一起,和他混在一起他被揪出來你也要被揪出來;但是呢,你也不要與他保持兩條心,離開他,他就會整你。
【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顛」就是被打倒,倒過來;「崩」就是垮;「蹶」就是絆腳子。如果你外表將就他而且使自己上了賊船,那樣你就會被打倒,就會被消滅。那個暴君的賊船不能上。「為崩為蹶」,也就是說會被弄垮。
【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如果你保持中和的心態,但完全讓他覺得你是個外人,與你格格不入的話,他就會認為你這個傢伙在那裡掙一個忠誠的名聲,你不是來輔導他的,你是來表現你是一個很崇高正派的人的,他就會把你當成妖怪當成罪惡。這樣也不行。
所以,讀到這兒,你才曉得,這個「人間世」是如何的困難。
【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如果他是一個不懂事的娃娃,你也要跟著做一個不懂事的娃娃。如果他是一個不懂事的娃娃,你千萬不要做一個大人的樣子去教訓他,他胡亂整你,你也就給他胡亂整,他無知,你也要學會無知才行。
【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町畦」就是田畝的界限,種過莊稼的人都知道,田有田的界限。他跟你不講界限,一會兒與你講哥們,不講君臣了,所謂的打成一片了,簡直不分上下,你也要跟著不分上下。
【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無崖」就是不著邊際。他要跟你不著邊際,不知要搞些啥子,你也要跟他不著邊際。
【達之,入於無疵。】你要搞通這一套,你的這一套投入實行的時候,不要有小尾巴讓人逮到。就說你做的這一套明明是假的,不要讓人看穿了,在暴君的面前,你要做得非常周到。
【汝不知夫螳螂乎?】你沒有看見過螳螂嗎?你恐怕也看見過螳螂吧。
【怒其臂以當車轍,】你看那個螳螂,把前面兩條臂舉起來,去把人家馬車的車轍擋住。這就是後人說的成語「螳臂當車」。
我們至今還有很多成語都是從《莊子》書上來的,所以莊子就光憑這點貢獻,這點發明權,這點專利,他到現在都還吃不完。我們口語中很多通俗說法是從《莊子》來的,包括我們罵人罵得比較多的叫「舔屁眼兒」,就是從《莊子》書裡邊來的,是莊子罵一個叫曹商的人的話。齊國的國王得了痔瘡,喊一個人去舔痔瘡,舔得好的就給二十輛車子,莊子說曹商你有一百輛車子,說明你舔了五次。這些都是莊子的發明。先秦諸子,至今在我們生活語詞中間使用頻率最高的是《莊子》裡面的詞彙,所以這就是為啥子說莊子的文章好了,你們讀《紅樓夢》都曉得,那個妙玉都說文章是莊子的好。
從前的車子都要走車轍。車輪在地上壓的那個槽槽,就叫「轍」。所以從前的規定,車子都要在轍裡面走,車子在地面上不能夠隨便走,是因為車子在石板路上壓了個槽槽,以後所有的車子都按照那個槽槽走,所以凡是有車,就有一定的軌道。
【不知其不勝任也,】螳螂哪裡會知道它自己的臂根本就抵擋不住馬車的力量。這就是說他,說有些忠臣,他以為完全可以阻擋邪惡,結果什麼下場大家都曉得。
【是其才之美者也。】老實說,像螳螂這樣的,都是些有優秀品質的。這個話中間意味深長,就是說你那個優秀品質有什麼用,螳螂把它的前臂拿去擋馬車,它還不勇敢嗎?它的品質還不優秀嗎?優秀又能怎樣,可能最後連自己小命都保不住。
【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你沒有聽說過人家動物園裡是怎樣養老虎的?
【不敢以生物與之,】喂老虎的時候要餵它肉,你不能拿一隻活的雞去餵老虎,只能夠把殺了的動物的肉拿去餵,為什麼?
【為其殺之之怒也。】前一個「之」是代詞,後一個「之」是「的」,就是考慮到你如果放生物進去,老虎要把它咬死,老虎咬死生物的時候,它要發怒,你不要讓老虎發怒,因此不要用活雞去餵它。
【不敢以全物與之,】不要把一整塊肉給它,要把它切成碎塊。為什麼?
【為其決之之怒也。】「決」就是撕開,因為老虎用牙齒撕這塊肉的時候,它會發怒,你不要讓老虎發怒。
【時其饑飽,】「時」在這裡是動詞,把握時間的意思,要掌握時間,看它什麼時候餓了,什麼時候飽。
【達其怒心。】「達」是通、疏通,老虎被關在動物園裡是很憤怒的,你應該疏通它的憤怒,讓它的憤怒不要爆發出來,養老虎的人是這樣養的。
【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順也。】老虎和那個飼養員不是同類,飼養員是人,二者沒有共同語言,但是老虎為什麼還要給那個飼養員獻媚呢?是因為飼養員順著老虎的本性,沒有去觸怒老虎。這個也就是告訴他,如何伺候一個暴君。
【故其殺者逆也。】所以老虎為什麼也咬死人呢,就是因為你惹它發怒,你不要惹它發怒。然後他又接著舉例子。
【夫愛馬者,】「夫」就是那個,有那麼一個愛馬的人,養了很多馬,他怎樣養呢?
【以筐盛矢,】在馬的屁眼後頭放一個編好的竹子筐筐,盛馬拉的糞。馬糞是很寶貴的。說他的這個馬的待遇高,糞不是直接屙到地下,是在它的肛門後頭掛一個很精緻的竹絲編的筐筐,一屙就屙到筐筐裡了。
【以蜃盛溺。】「蜃」就是海中大的貝類,海中蚌殼海螺那一類,從前這些東西是寶物啊,在春秋戰國時代很不容易弄的,但是這個愛馬者太愛馬了,他認為他的馬應該有很高級的享受,就在馬腿中間掛一個非常大的海螺,尿就可以直接尿到海螺裡。
【適有蚊虻僕緣,】「僕」就是附著,「緣」就是在它身上爬。恰好這個時候,蚊子和牛虻附著在馬的身上或者在馬身上爬。
【而拊之不時,】「拊」就是拍,「不時」,不是時候。意思是蚊子和牛虻叮馬的時候你沒有拍,而蚊子和牛虻沒有叮的時候你拍了,拍得不是時候。這樣就會導致事故,比如那個牛虻還沒來得及叮,你上去叭就一拍子,就把馬驚了。
【則缺銜毀首碎胸。】馬的嘴上含著一塊嚼鐵,馬要是沒有這個含著,它便不會聽人的話。結果你拍得不是時候,一下就可能把馬嘴裡含的嚼鐵弄壞,嚼鐵就滑出來了。因為馬的頭上還掛了各種裝飾品,弄不好就會給馬帶來傷害。還有吊在它肚皮底下的那塊大的貝殼,如果馬一掙扎,把那個貝殼掙成兩塊,有可能割傷馬的腹部。
【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可不慎邪!」】就說他這樣養一匹馬,你不能說他不愛馬,他把他的馬愛得不得了,連盛屎尿都用高檔奢侈品,用心已經足夠了。但是你真正的愛撫不夠,結果反而會弄糟。
這是告訴他,你去給那個太子當輔導員,也是像養虎養馬一樣,你要萬分小心。這個也是說明「人間世」之困難。
那麼是不是說小心謹慎,按照老師的教導照著做,就行了呢?莊子最後的意思是說還是不行。題目叫「人間世」,是說人如何介入社會,最後他告訴你一個結論:最好還是不要介入。這個就等於是他在教你,如何賭博才能光贏不輸,他教了你好多辦法,但他最後給你加一句,最好的辦法是不要參加賭博,這樣永遠都不得輸。因為在最後一段,他就說了,不管怎麼樣,處在亂世,都會有危險。
【宋有荊氏者,】莊子就是宋國人,因此他說的都是宋國的事。宋國有一家姓荊的。
【宜楸柏桑。】他們這家的領地最適合種楸樹、柏樹、桑樹這三種樹。於是荊家就栽了很多楸樹、柏樹、桑樹。
【其拱把而上者,】結果這些樹才長到兩手拱起對合那麼粗。
【求狙猴之杙者斬之。】這些樹都還沒有長大,還沒有成材,就被砍了,是因為家家戶戶要養猴子做寵物,要用木材做籠子。「杙」就是關猴子的籠籠。
【三圍四圍,求高名之麗者斬之。】這個「三圍」不是現在說的那個「三圍」,而是兩手拱起對合的三倍那麼粗。「麗」就是房子上面的棟樑。「高名」就是「高門」,名者,門也,有些很有錢的豪門就叫高名。有些豪門富貴人家要修房子做梁,把三圍四圍的樹也砍了。
【七圍八圍,貴人富商之家求傍者斬之。】什麼叫「傍」呢?從前做棺材,棺材的左右兩邊就叫「傍」,上面的蓋子就叫「」。更大的樹木,人家砍去做整蓋的棺材。因為我當過木匠我就曉得,人家講究那些棺材要整蓋的,整個蓋子要完整的,旁邊左右也要整個的,不留削切的,那就必須要大樹。那些七圍八圍的大樹,都被富貴人家拿去做棺材了。【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之夭於斧斤,此材之患也。】荊家栽種的那些樹,沒有活夠天年的。樹是很長壽的,你看青城山後面有幾百棵樹活了一千七百多歲了都還在,從前美國有棵樹活了六千年,中國台灣有棵樹,據說前幾年死了,活了三千年,都是已經活夠天年的了,天年就是上帝給它的年齡。而荊家這些樹都是沒有活夠天年,都是中途就被人家砍了,「中道」就是一輩子才走了一半的路。斧是斧,斤是斤,斧頭是短把的,還有一種長把的斧頭,叫斤。在古代,斧和斤有一定的大小、厚度和重量,斤那一塊鐵,是拿來作為重量標準的。所以一斤重、兩斤重就是這樣來的。楸樹、柏樹、桑樹在華北都算好木料,那裡沒有楠木。這些木料品質好,結果怎麼樣呢,活不到天年就被人砍了。
【故解之以牛之白顙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宋國那一帶就在現今河南蘭考的東面,宋國每一年都要去祭拜黃河。怎樣祭拜呢,就是要把活的婦女沉到黃河裡邊去,還要把活的牛、活的豬沉到黃河裡,獻給黃河水神,那個水神要享用這些。那麼就要去選牛啊豬啊還有女人。選的時候呢,凡是牛的頭上有白的不要,這個說法在我們童年還有,說那是戴孝,那個牛是有缺點的;還有豬如果是翻鼻孔的,要不得;婦女生有痔瘡的也不要。「適」是一個動詞,到黃河裡去。
【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為不祥也。】這些連那些神職人員們都懂,白頭的牛,翻鼻的豬,有痔瘡的女子,都是不吉利的。
【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在神仙看來,這是大吉大利的。你有痔瘡,沒有把你選去沉到黃河裡,應該給你道喜;你這頭豬算有福,你是翹鼻孔,人家說你很不吉祥,但你保住了性命;還有那頭牛也是。這就是說,你在亂世裡生活,且不要說伺候那些暴君是如何困難,就算是你想保留你的美好品質,都有各種危險性。
可見最後的結論是,人還是應該要退回一步,去當隱士。莊子本身就是這樣,情願回去過苦日子,搭草台吃野菜,也不去當那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