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樹嶺 第69章 第七章 (6)
    韓夢生說:「是啊,四哥說得對,窮山窩子好在哪呀?我們家鄉好就好在天是藍的,水是甜的,空氣是新鮮的,糧食蔬菜是沒被農藥化肥污染的。在大城市裡就不行了,那裡天是灰色的,水中有藥味兒,空氣被廢氣煙塵污染了,吃的糧食蔬菜也是被農藥、化肥污染的。」

    二禿子說:「夢生,你們是有學問的人,你說的——」

    馬百萬指著二禿子瞪著眼睛說:「二禿子,你消停一會兒!」

    楊葉青說:「馬村長,有話讓他說。二禿子你要問啥就問吧!」

    二禿子問:「啥叫污染哪?」韓夢生說:「二哥,你現在抽煙就是污染空氣呢!」眾人哈哈大笑。

    韓夢生說,「污染就是人們的衣食住行以及生存環境都被有毒有害的物質給沾染了。比如就像咱們吃的苞米面粥裡掉進了老鼠糞,把粥給弄埋汰了一樣,這粥就叫被污染了。」

    快嘴喜鵲說:「看看,到底是人家有文化的人吶!」

    張立本從車廂裡把順子抱下來。順子在地上撒尿。

    楚漢成接著說:「剛才楊書記提到綠色食品,什麼是綠色食品呢?」他從自己衣服兜裡掏出一個紙包,打開,拿出一根野菜芽,舉在手裡晃了晃說:「這是從咱們大東溝挖出來的,剛剛發芽長葉的蒲公英,你們管它叫婆婆丁,它就可以稱為綠色食品。為什麼呢?因為它沒上化肥,沒用農藥。」

    快嘴喜鵲說:「園子裡的菜,有的是糞土啥的,也不起蟲子,誰上化肥農藥幹啥呀?」

    楚漢成說:「對,你園子的那些蔬菜就是真正的綠色食品。市場上,同樣的一斤豆角茄子,綠色食品要比普通的價錢高得多。」

    張立本聽得入迷了,他沒有發現順子自己朝石頭堆處跑去。

    楚漢成說:「楊書記叫我講講立體農業,這是插樹嶺村今後要走的科技興農之路。」

    張立本四處張望,沒看見順子,他繞過汽車,見順子正在往石頭堆上爬,忙跑過去。順子爬上一塊石頭,張立本跑過來,抱起順子把他放在地上,領著順子往回走,順子往後退不肯走,他要在石頭堆上玩。張立本只好掏出煙點燃,坐在石頭上吸煙看著順子。

    四驢子站起來看了馬百萬一眼,又哈腰想坐下。

    楚漢成說:「你想問什麼?說吧。」

    四驢子又看了馬百萬一眼說:「教授,我想問一下,啥叫立,」他轉身問二禿子,「立啥?」

    二禿子說:「立體農業。」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楚漢成解釋說:「立體農業就是用山坡溝河田野的有利地理環境,來發展農林牧副漁多種經營,合理有序地全面推進農村經濟。比方說吧,河裡養魚,水上放鴨鵝,鴨鵝吃青飼料,魚吃鴨鵝糞便。山上植喬木,山坡種果樹。溝、幫、沿可放牧發展畜牧業,畜類糞便又可再回到田里做農家肥——」

    大愣說:「咱們這又不像羊草坡子村,人家有大草甸子,咱咋放牧哇?養幾隻敗家的山羊把果樹都給啃死了。」

    楚漢成說:「現在我就講講能給牛羊做飼料的柳樹條。」

    四驢子問:「哪有能餵羊的柳樹哇?」

    二禿子捅了四驢子一下說:「聽著!」說完朝馬百萬看一眼。

    楚漢成說:「這位朋友說得對,普通的柳樹當然不行啦!我們研究的這種柳樹叫速生柳,當年就能長七米多高,一百五十九天就能長成一片樹林子。」

    眾人嗡地一下子議論開了,有人懷疑真有這事?有人覺得教授說得也太懸乎了!多數人認為教授是有大學問的人,不能空嘴說白話,老蔫子和馬趴蛋頻頻點頭。

    金鳳朝大石頭堆那邊看看。張立本和順子在藏貓貓玩。

    楚漢成繼續講著說:「速生柳是普通柳樹生長速度的二十倍,羊越吃柳條越分杈,而且柳條還能制做高溫定型的各種工藝品。」

    金鳳情不自禁地順口說:「哎呀,那可神了!」

    張立本在大石頭後抓到順子說:「叫爸爸!」

    順子說:「不,你不是我爸爸!」

    張立本說:「我是你爸爸!」

    順子說:「我爸爸死了!」

    張立本抱起順子抬頭見金鳳朝這邊走來。順子掙著下地,被張立本緊緊抱住不放。

    楊葉青說:「今天就講到這,以後,還要經常請農學院的教授們來給咱們講農業科技知識,大家樂不樂意聽啊?」

    眾人齊聲:「樂意!」

    楊葉青說:「好,現在幹活吧!四驢子,你們青年隊把那兩堆石頭抬到路面上去!」

    楊葉青看著小伙子們朝石頭堆走去,就向楚漢成說:「漢成,咱們回去吧!」朝張立本喊:「立本,走吧!」

    張立本應著:「哎!」把順子遞給金鳳說:「一塊回去吧。」

    金鳳點點頭。

    青年們幹得熱火朝天,抬起石頭唱著《光棍漢子想老婆》,歌聲響在工地上空:

    熱炕頭,涼被窩,光棍漢子想老婆。

    面朝黃土背朝天,這窮日子沒人跟你過!

    別離這山溝溝,別離這荒山坡,

    山裡藏著聚寶盆,門前淌著流金的河,

    栽上梧桐樹,鳳凰來絮窩,

    栽上梧桐樹,鳳凰來絮窩。

    西天橫亙著晚霞。楊葉青和楚漢成邊走邊嘮,對楊葉青這麼多年生活在這裡楚漢成頗有感慨,他認為這其中的酸甜苦辣不是用女強人三個字可以概括的。楊葉青只是聽方茜說楚漢成大學畢業就結婚出國了,再後來音信全無,她讓楚漢成談談自己的情況。楚漢成停下腳步,望著夕陽反射的河水。楊葉青也停住步,她看著楚漢成那張楞角分明的臉,睿智的目光中充溢著一絲淒涼。兩個人沉默片刻,楚漢成舉日望著遠方,他告訴楊葉青十年前他就從加拿大回國了,除了教學和搞科研,斷絕了和外界的一切接觸。楊葉青沒有插話,她在等待,等待著楚漢成的下文。楚漢成收回目光,講述了他和前妻十年馬拉松似的分居、離婚。這十年搞得他身心疲憊,真想躺下再睡上十年!楊葉青感慨萬千,她用安撫的眼光看著楚漢成,問他們有沒有孩子。楚漢成說有一個女兒,跟著他前妻在加拿大。楊葉青有意扭轉了話題,她指著前邊不遠處的柳條叢告訴楚漢成那是她栽培的紅毛柳。兩個人一起走進柳條叢,楚漢成折下一根柳條,用手窩成個圈,反覆試驗幾次以後很興奮,說這正是他要找的品種,通過基因轉換,能改變速生柳的柔軟度和韌性。楊葉青說整個甩彎灘全是紅毛柳,夠他用的了。楚漢成說:「測試標準,一根就夠用了。」

    楊葉青說:「你們搞科研的人,說話總是精打細算的。」她用欣慰的目光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意味深長地說:「春天真的來了,看,柳條上都長毛毛狗了。」

    楚漢成說:「這叫柳苞芽。」

    楊葉青說:「你可別笑話我這個土包子!」

    兩個人都開心地笑了。

    傍晚,楊葉青仍然處在情感的亢奮中。她一個人坐在流金河岸邊,望著流淌的河水,河水中夾雜著泡沫,在急轉彎處形成的渦流中旋轉著。幾隻水鳥在河面上低空盤旋著。楊葉青的思緒隨著那只飛鳥忽而騰空忽而入地,轉瞬花落去,頃刻燕歸來……夜幕降臨時,楊葉青站起身,覺著雙腿有些麻木,她知道自己在無數次坐過的地方坐得太久了。頭又有點隱隱作痛,方茜說是腦外傷留下的後遺症,可能要伴隨她一生。

    回到家裡時,婆婆已側身入睡。楊葉青趴在被窩裡,下頦支在枕頭上繼續想著剛才的心事。韓夢生走進屋來,他拉過板凳坐著沒有說話。楊葉青知道兒子有話要說,也沒有吱聲。韓夢生的開場白是講起過春節時學院食堂放假,楚老師吃方便麵的事,說他去他家時看見屋裡到處都是方便面口袋。說楚老師原先雇過一個小保姆,結果讓人家把東西和錢都給劃拉跑啦。後來又顧了個老太太,以為這回保險了,哪知道這位老太太總有病,還得由楚老師反過來照顧她,只好也辭了。

    楊葉青說:「男人一個人過日子,難事就是多嘛!」

    韓夢生說:「光聽說他女兒在國外,可從沒見過來信來電話,我也不敢問。他很孤獨,但在學習上他又嚴厲又像個慈父一樣地要求我!」

    楊葉青心裡一動,她知道兒子還有要說的話。

    韓夢生說,「媽,我還有件事想跟你說說。」

    楊葉青看著韓夢生,充滿母愛地微笑著。

    韓夢生說,「是我跟馬春的事。」

    「你跟馬春?!」

    「啊。我跟馬春好。」

    楊葉青說:「你跟馬春好,媽還不知道?從小你倆就在一塊,剛上學馬春領著你就像親姐弟。」

    韓夢生說:「媽,不是你說的那個意思!」

    楊葉青不解地望著韓夢生。

    韓夢生說:「我想跟馬春確定戀愛關係。」

    「戀,戀愛?你說你們戀愛?!」楊葉青意外的目光看著韓夢生。

    韓夢生說:「媽,兒子跟你坦白交待吧!在高中時我倆就好上啦!當時決定秘密來往,不讓媽媽和奶奶知道。」

    楊葉青猛地坐起來,高興地盯著韓夢生說:「好哇!你們連媽都給蒙住了!」急忙推著韓母喊,「媽!媽——」

    韓母轉過身,看看楊葉青和坐在地上的韓夢生問:「你們娘倆半宿半夜不睡覺作啥妖哇?」

    楊葉青說:「你有孫子媳婦啦!」

    韓母說:「不就是那個跳馬猴子嗎?我同意啦!」

    楊葉青說:「不是她,是馬春!」

    韓母爬了起來,怔怔地望著母子倆。

    楊葉青說:「真是春兒,不信你問你孫子!」

    韓母樂得合不攏嘴罵道:「夢生,你這個小兔羔子,瞞個嚴實!過來!過來呀!我非打你一頓不解!」

    韓夢生走過來坐在韓母身邊炕沿上。韓母朝韓夢生後腦勺輕輕拍了一下。

    這個夜晚,一家三代人一直嘮到天明。

    楊江淮坐在沙發上看報紙,他翻過正面,報上的文章吸引了他:《市長,我能和你對話嗎?》下方印著「馬春」兩個字。楊江淮拿起話筒撥通了電話,問馬春看沒看今天的報紙?說這位市長剛調來不久,很有開拓精神,觀念也新。馬春剛接完楊江淮的電話,電話鈴又響了。這個電話是總經理打來的,通知馬春電視台,電台和報社的記者都要來採訪她。酒店決定明天九點鐘開記者招待會。馬春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擊蒙了,她不知道該如何應付,只好去求助裘實。裘實說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鐵樹開花枯枝發芽她時來運轉了。說這一切都由他裘實來安排,明天早晨他去接她參加記者招待會。第二天裘實開車來接馬春,馬春上車便說:「裘實,緊張死我了,昨晚一夜沒合眼。」

    裘實扭頭看看說:「怪不得眼圈都黑了呢!我拉你去美容院化化妝吧!」

    馬春說:「我不,化啥妝啊?」

    裘實告訴馬春有電視台採訪肯定錄像,上鏡不化妝怎麼行。

    馬春說她真的很緊張,很害怕!讓裘實跟總經理說說,別讓記者來採訪了。裘實告訴馬春,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她們老闆是不會放過的。這樣的宣傳效應不是廣告能比得了的!老闆佔了多少錢都買不來的大便宜。來到四海大酒店,馬春和裘實剛下汽車走向酒店大門口,立刻有幾位記者圍上來。男記者舉起攝像機。女記者舉起話筒。裘實護著馬春對記者很禮貌地說:「對不起,請到招待會上採訪。」裘實護著馬春走進大廳。又有記者上前攔截:「請問馬小姐——」裘實儼然是一位經紀人,一位保鏢,用身子護著馬春連連說:「對不起,對不起!」服務小姐馬上去摁電梯電鈕。裘實護著馬春走進電梯。

    採訪結束後,電視台記者告訴馬春,對她的採訪晚上本市新聞播出。

    晚飯後,楊江淮靠在沙發上,馬春和裘實坐在楊江淮身邊等著看新聞,電視屏幕上播著廣告,廣告結束開始本市新聞,馬春的心狂跳著。電視節目主持人說:「現在是新聞熱點節目,打工妹馬春寫給市長的一封信《市長,我能和你對話嗎?》和劉市長的回信,在《鶴鄉晚報》上登出之後,社會上引起強列的反響,本台記者就此採訪了馬春小姐。」

    電視屏幕上出現了記者採訪馬春的畫面。

    記者問:「馬小姐,你接到劉市長請你去他辦公室的邀請時,有何感想?」

    馬春說:「很激動,沒想到。」

    記者問:「你為什麼要寫這封信呢?」

    馬春說:「我們村的孩子念不上書,我很著急。」

    記者問:「你為啥要給市長寫信呢?」

    馬春說:「他是最大的官。」

    記者問:「你跟市長怎麼談的?」

    馬春說:「我說在報紙上看到有希望工程,能不能到我們村建一座希望小學?」

    記者問:「劉市長是怎麼回答你的?」

    馬春說:「劉市長說,希望工程嘛,全國都大有希望,不過希望工程是團中央希望工程辦公室統一安排的,咱們市還沒給項目。」

    記者問:「那你跟市長對話就此結束了嗎?」

    馬春說:「沒有。劉市長問我還有什麼要求。我說,我個人力量太小了,所以我才給你寫信哪!」裘實向馬春豎起大拇指。

    屏幕上的馬春說:「市長說一個人力量是小,眾人拾柴火焰高嘛!我說對呀,如果大家都能出點力,不就給我們村的孩子們希望了嗎?」

    記者問:「馬春小姐,你這可是將了市長一軍呀!」

    馬春說:「不是,是市長將了我一軍。」說到這馬春笑了,笑得很甜。

    沙發上的馬春和屏幕上的馬春一樣地笑了,她朝後一仰,捂上嘴。和電視台一樣,電台也同時廣播了採訪節目。第二天報紙整版篇幅刊登了《一個打工妹的故事》。馬春上電視,立刻成了名人。她也沒有想到,一封信會帶給她這麼多的意外、歡樂、不安、思考和煩惱……

    二十七

    楊葉青家院門口停著一輛汽車,汽車裡裝著幾台電視機箱子。張立本站在車廂裡,將一台電視機遞給車下的小姚和曲醫生。小姚和曲醫生將電視機抬進屋去。這些電視機都是小姚和曲醫生回醫院發動大伙捐的。大多數是黑白的,也有幾台小彩電。楊葉青告訴張立本,把這幾台電視機給屋裡寬敞的人家送去。那台25吋新彩電是他爸爸給馬春家的,讓他先給送到牛得水家去看。因為馬春家人暫住在牛家。張立本從車上下來,進駕駛室說:「那我就送去啦。」

    楊葉青問:「養肉食犬的事定下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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