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年中最能引起學生家長關注的日子。街道上貼滿了紅綠標語,上邊寫著:一顆紅心,兩種準備。休假的交警都出來加班了,通向考場的馬路都站滿交警,說是為高考保駕護航。考場外邊五十米以內的地方,都被警察和武警部隊封鎖了。警戒線外邊雲集著無數家長,目光都朝著考場方向。考場的上空拉著橫幅標語,標語上寫著:嚴格考場紀律。考場旁邊,停放著一輛救護車。
畢志磊他們站在警戒線外邊,連歐陽莉雪和石箐箐都把飯店的門鎖了,趕來為阿曼加油。下午考最後一門課的時候,汪新望也跑來了。
終於,鈴聲響了,黑壓壓的考生從考場擁出來,有的考生興奮地把複習材料、課本、文具套扔向空中,一聲一聲地高呼:「解放啦,解放啦!」家長們迎著擁出來的孩子們跑過去,詢問考試情況。阿曼也從考場走出來,看見歐陽莉雪和石箐箐她們,又改成了跑步,撲到歐陽莉雪的懷裡,高興地說:「我全答出來啦!」
邢國強對畢志磊說:「今晚我媽請大家吃飯,咱們好好慶祝一下。」
二十天後,高考成績公佈了,阿曼的總分是全省理科第一名。
畢志磊和老闆把項目轉讓協議簽訂了,老闆帶著他付的一百萬定金回內地了,公司隨之關閉。畢志磊懷裡揣著幾千萬的大項目,卻連吃飯錢都沒有了。公司關閉了,他和夏侯博就住在秦人飯店。白天,他們跑出去找工作,或者囚在東湖三角池,靠著椰子樹思考著未來。但心裡比剛上島的時候坦然多了,他們已經有了價值幾百萬的秦人飯店,有了可能增值到幾個億的八百畝土地,銀行裡多少還有一點存款。到了海南經濟再次高潮的時候,自己的公司需要人才,別的公司也需要人才,要趁低潮的時候,像低價轉讓項目一樣把人才拉到自己旁邊。
東湖三角池的椰子樹下,又有了闖海人搭的棚子,有了闖海人彈奏的吉他,有了闖海人惆悵的歌唱,有了闖海人的新疆舞蹈,有了闖海人背誦外語的聲音。畢志磊一走進這樣的環境,就覺得精神振奮,充滿希望。他買了份報紙,翻閱著裡面的招聘信息,又仔細閱讀著各種新聞和論壇裡的文章,透過這些真真實實虛虛假假的文字,分析海南的經濟形勢,期待下一次高潮的到來。
猛然,刮起了大風,風的起勢很猛,一下子就達到了七八級的颱風標準。隨著颱風的到來,黑色的雲塊也從海面上滾過來,緊緊地貼著地面,迅速地壓到了椰城的上空。隨之,雨也降下來了,如天河墜落。風雨襲來的第一個回合,就輕而易舉地捲起了闖海人搭的棚子,狠狠地甩到湖面上。闖海人都忙活著搶救自己的東西,或打把雨傘,或頂片塑料布,或戴個用樹枝編的草帽,躲在椰子樹下盡量使自己少淋點風雨。
天色慢慢暗下來,颱風暴雨卻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
「我們在金龍路有個秦人飯店,沒有地方住的人到我們飯店住,不收任何費用。」畢志磊看著颱風暴雨中的人們,思考了好大工夫,對著他們喊起來。
「老畢,咱們的飯店剛剛裝修好,還是新的,這些人會把飯店弄髒的。」王傑超小聲勸說畢志磊。
「咱們剛上島的時候,要不是別人幫助,能堅持到現在?」
丁東國也大聲喊叫起來:「我們在金龍路有家秦人飯店,免費讓大家住宿。」
沒有一個人動彈,人家的飯店憑什麼要你白住?這年頭,哪有不收費的好事情?
杜泓伯、夏侯博走到他們跟前,勸說他們到秦人飯店去住。他們仍然不相信地說:「我們這一代人都快把雷鋒忘記了,你們咋想起學雷鋒了?」
杜泓伯說:「我們也是闖海南的人,我們有難處的時候別人也幫過我們……」
終於,有個人朝著金龍路的方向走去。立即,更多的人也朝著金龍路的方向走去。
「東國,你騎上自行車,先到飯店給歐陽莉雪和石箐箐她們說一聲,讓她們熬上幾鍋薑湯。」隨之,又對杜泓伯和夏侯博說:「你們兩個把大家帶到飯店。」最後才對王傑超說:「你和我在後邊,招呼走在後邊的人。」
三百多個闖海人擁進了秦人飯店,早到的丁東國和歐陽莉雪、石箐箐,把女生領到樓上的包廂,讓男生呆在樓下的大廳。杜泓伯、夏侯博抬來保溫桶,丁東國就站在保溫桶跟前喊:「薑湯來啦,大家都喝點薑湯,千萬不要感冒了。」
畢志磊和歐陽莉雪、石箐箐抬出一筐子碗,放到保溫桶跟前,說:「我們這個飯店剛裝修好,開業沒幾天就關門了,沒能力負責大家吃飯,但住宿和喝水的條件還是可以滿足的。」畢志磊給人們解釋。
喝過了薑湯,離睡覺的時間還早,人們又在蠟燭的照耀下聊起大天。畢志磊提醒大家:「大家注意防火,一旦失火就不得了!」
有人問:「兄弟,你貴姓?」
「我叫畢志磊,志氣的志,光明磊落的磊。」說完,又拉起丁東國、歐陽莉雪、石箐箐、杜泓伯、夏侯博、王傑超他們,一一給大家作了介紹,特地說明:「這個飯店是我們幾個合夥開的。」
「畢老闆,真的不收我們住宿費?」有人疑惑地問。
「絕對不會收大家的住宿費。」畢志磊肯定地回答。
「畢老闆,我們要是發跡了,請人吃飯和別人請我們吃飯,都到你們飯店來。」有人大聲說。
「我們盼著大家都發跡,都到我們飯店消費,到時候大家只要說起這個蠟燭燃燒的夜晚,我們肯定打八折優惠。錢是什麼東西,沒有了可以再掙。可這情分,這個蠟燭燃燒的夜晚,失去了就不會再有。」畢志磊真誠地對大家說。
歐陽莉雪和石箐箐拿來幾張紙,說:「大家把自己的姓名和聯繫的方式,登記在紙上,我們到商務中心打印出來,每人一份,以後就可以互相聯繫,互相幫襯著在海南發展。」
丁東國見王傑超情緒一直不好,臉色也很難看,像是生氣的樣子,就悄悄把他拉到飯店外邊,小聲問:「你心裡不舒服?」
「老畢把那麼多人弄到飯店,拖泥帶水把飯店弄成啥樣子了,以後開業又得重新裝修,誰掏這筆錢?」王傑超生氣地說。
「老畢這是經營,是咱們以後發展的大謀略。以後咱們創建了公司,就需要人才,趁現在低潮期先把人才攏到自己身邊。」丁東國耐心給他解釋。
「你少給我講什麼大謀略小謀略,我十五歲就到豬市羊市當牙家,啥謀略沒經過。指望這些窮得連住處都沒有的人能有啥大謀略?」
「我說你是傻逼你還硬說你聰明,就知道把你爸的婆娘叫媽。人家是吃了飯長智慧,你是吃了飯長傻逼。秦瓊不得意的時候賣過黃膘馬,劉備賣過草鞋,張飛是個殺豬的,諸葛亮沒出山時在臥龍崗種地。誰能說這些人一輩子成不了大事,只要有百分之五的人成了大事,就是咱們的合作夥伴。」丁東國指著王傑超的鼻子數落起來。
王傑超不敢說話了。
第二天一大早,秦人飯店進來六七個人,簇擁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老闆,很牛氣地大聲問:「你們誰想掙錢?」
睡在大堂的人都一骨碌爬起來,跑到他們跟前。人到了連吃飯住宿都沒有著落的地步,聽到「錢」字比聽到娘老子都親。
「你們誰想掙錢。就跟我們去碼頭卸水泥,按卸貨量算工錢,拼上命干一天,掙一百元不成問題。」一個馬仔很有氣勢地說。
這些闖海人聽說干一天可以掙一百元,都擁到人家跟前,生怕失去了這個掙錢的機會。畢志磊和丁東國、王傑超、夏侯博、杜泓伯也走到門口,也被一天能掙一百塊錢的收入誘惑。但是,他們沒有像別人那樣拚命朝前擠,站在人群外邊觀察老闆和馬仔們的動靜。
「你們幾個想掙錢不想?」老闆指著畢志磊和丁東國問。
「工錢怎麼算,算日工,包工?」畢志磊對這些人有了懷疑。
畢志磊這一問,已經被選上的人又圍上來,問他們:「我們的工錢怎麼算?」
「你不想掙就算了,想掙錢的人多著哩,只要有骨頭還愁叫不來狗。」一個馬仔凶狠地說。
「你到底想幹不想幹?」老闆顯得不耐煩了。
「想幹,但要干個明白,你不說清楚我們怎麼幹?」畢志磊走到他跟前,毫不示弱地問。
「你們不說明白我們不敢去幹。」已經被選到門外的人又退回來。
「我們是一船水泥,一千噸,咱們按噸數算,卸完一千噸水泥付給你們一萬塊錢,一噸裝卸費給十塊錢,怎麼樣?」老闆很大方地說。
畢志磊迅速算了一下賬,一個人一天卸十噸水泥不成問題,可以掙到一百多塊錢,琢磨了一會兒又問:「現在碼頭都是機械化裝卸,怎麼還用人工裝卸?」
「今天一大早把馬達燒了,廠家來人更換馬達需要幾天時間,我們的船佔用碼頭每天都要付款,所以臨時找人來卸水泥。」一個馬仔給他解釋。
畢志磊說:「行,我們去。」又轉過身子對夏侯博和杜泓伯說:「你們兩個不要去,夏侯博把昨晚收集的通訊錄打印出來,按上邊的人數複印了,晚上發給大家。杜泓伯留在家裡搞創作,從現在起你就不要考慮掙錢的事情,專心寫作。我和丁東國、王傑超去卸水泥。」
杜泓伯說:「我跟你們一塊去卸水泥,能幹多少干多少。這麼好的生活,說啥也要體驗體驗。」
畢志磊又琢磨了一會兒,問老闆:「現場有沒有開水喝?」
一個馬仔衝到他跟前,凶狠地說:「誰給你們燒開水,身份不高條件還不低,當裝卸工還想喝開水。有自來水,隨便喝!」
畢志磊再沒有搭理他,轉過身子對歐陽莉雪說:「你們燒鍋綠豆湯,中午的時候用保溫桶送到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