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畢志磊他們和往常一樣聚到秦人飯館吃晚飯。菜都上齊了，還不見王傑超露面，杜泓伯問畢志磊：「等不等王傑超？」
「等等吧，我們又不餓。」
王傑超這些日子的情緒很低落。杜泓伯寫了電影劇本，連賣給張小姐的中篇小說，前後掙了將近三萬塊錢，轉讓飯館的錢基本都是杜泓伯的。歐陽莉雪和石箐箐承包填海工程，雖說差點被鄧凱春騙了，但也有驚無險地賺了一大把。畢志磊和丁東國當上了公司的副總，除了老總就是他們說了算。汪新望又調到了省政府經濟合作廳，劉陽生最近提拔為省體改委的副主任，副廳級領導，就他什麼事情都沒有幹成。畢志磊他們都對王傑超格外客氣，生怕他有別的想法。
「娘娘的，老子到底也弄成一件事情啦！」王傑超滿頭大汗地把自行車停在飯店門口，情緒格外高漲，進門就喊叫起來。
「快吃飯，大家都在等你！」畢志磊趕忙給他面前擺上茶杯，丁東國端起茶壺往杯子裡倒茶。
王傑超一口氣把茶喝光，又趾高氣揚地對丁東國說：「再倒點，把老子渴死啦。」連著把一壺茶水喝光了，才覺得不太渴了，就把胸脯一挺，得意地說：「我到底也弄成一件事情啦！」
「你來點實際的，不要光鋪墊沒高潮。」杜泓伯打斷他的話。
幾個月前，他就注意到一棟空樓，位置還不錯，打聽到這棟樓的老闆是台灣人，回台灣很長時間了。他打聽到這個老闆在台灣的通信地址，給老闆寫信說自己想幫他把樓賣出去。老闆給他回信說，讓他聯繫買方，最好能整棟樓一塊出售，給他的酬金是售價的百分之五。人家的要價是每平方米一千八百元，如果王傑超能談出更高的價錢，高出的部分給王傑超，那百分之五照付不誤。王傑超太瞭解海口的房價了，這棟樓的房價應該在每平方米兩千一百元以上，就是說不算那百分之五的酬金，光差價都是一筆非常可觀的數字。要是把這筆生意做成功，就有了開公司的資本。
「老王，現在像鄧凱春這樣的騙子太多啦！」歐陽莉雪又給他茶杯裡倒上茶，擔憂地說。
「不是吹的，我十五歲就在豬市羊市上當牙家搞中介，二十歲開舖面，啥樣的人沒見過。像鄧凱春這樣的人，除了騙你們這些小姑娘，到了我面前，一搭把就露出胳膊了！」王傑超胳膊掄得老高，又五馬長槍地神吹起來。
「事情進展得怎樣啦？」畢志磊腦子裡靈光一閃，充滿希望地問。
「我已經把買方聯繫好了，買方是內地的一個私人老闆。我張嘴說要他付成交額的百分之五，他眼睛沒眨就答應了。我報了兩千一百元的價，下午帶他看了房子，他也滿口答應。那棟樓是一萬五千平方米，一平方米淨賺三百元，一萬五千平方米就是四百五十萬，再加上賣買雙方給的百分之五的酬金，有五六百萬。要是把這五六百萬賺到手，一輩子吃好喝好玩好都花不完，再養個二奶……」
大家的情緒一下子興奮起來，丁東國對歐陽莉雪說：「拿幾瓶啤酒，我付錢！」飯館有規定，他們在這裡吃飯免費，喝酒得付錢。
畢志磊把九龍圈裝進褲兜裡，思考了一會兒，給王傑超說：「你一定要策劃好，千萬不要讓誰在中間插一槓子。」
「不會的，保護商業機密的道理我還是懂的。我在豬市羊市上當牙家搞中介的時候，就知道做生意不能讓同行知道。」說著就抓過畢志磊的一隻手，放在桌子下邊，用指頭在畢志磊的手上捏著掐著，嘴裡還說這是整這是零，弄得畢志磊和大家一頭霧水，不知道是啥意思。
「傑超，你有啥話就說，別裝神弄鬼！」丁東國說。
「這就是商業機密，為雙方拉生意的時候，就是這樣談價錢的。」他用手指頭做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的動作，讓大家看。
「老王是八歲賣蒸饃啥事都經過，十二歲生孩子能得不得了！」杜泓伯趁機跟他開玩笑。
「我老王做生意大家就不要操心，能騙我的人還在他爸的褲襠裡吊筋哩。」王傑超又吹噓起來。
「傑超，山外有山，天外又天。咱們還是在一塊商量一下，做到萬無一失。」畢志磊提醒他。
大家聽畢志磊這麼說了，也都不再開玩笑，琢磨咋著能做到萬無一失。
「傑超，先說說你的打算，大家再琢磨裡面有沒有漏洞。」畢志磊說。
「關鍵是他們見面以後，怎麼保證甩不了我……」王傑超說。
「談成了怎麼辦？」畢志磊又問。
「談成了就給我付中介費呀。」王傑超答。
「這棟樓一萬五千平方米，一平方米按兩千一百元算，就得三四千萬，這麼大的資金能不能一下子拿出來？人家拿不到房產證，肯定不會給你中介費的。賣方沒有收到買方的房款，也不會給你付中介費。就是雙方簽了合同，到把房產證辦下來，也需要一段時間……」畢志磊認真地給王傑超分析可能出現的問題。
王傑超不說話了，他沒想到簽了合同以後還有這麼多事情。
畢志磊又說：「傑超，利益越大風險越大，誰都知道空手套白狼，但空手能套住白狼的人畢竟是鳳毛麟角，弄不好還會被狼咬上一口。」
「老王，你現在中介的是一棟樓，不是一頭豬一隻羊。咱們搞的是現代化經濟而不是當牙家的小農經濟，時代不一樣了，手段也不一樣啦。」杜泓伯也給王傑超解釋。
「老王，上回和姓鄧的做生意，差點鬧出人命。咱哪怕少掙點，也不要再冒風險，只要人平平安安就好。」石箐箐又想起他們收拾鄧凱春的事情。
「這事情還是要做，這麼好的事情為什麼不做。做成了幾百萬的收入，傻子才不做哩。我們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老王這身行頭不行，跟人家做生意就要像老闆的樣子，先換上一身名牌衣服，再給頭上打點摩絲，把派頭擺起來。」歐陽莉雪說完，從收銀台裡取了個什麼，就朝外邊走去。
「這事情做成的可能性比較小，但這事情不攤成本，做不成咱們的損失也不大。有一分的希望咱們盡九十九分努力，成功了是天大的好事情，不成功也沒關係，就當練手花的成本，也得了搞中介的經驗。」畢志磊說。
二十多分鐘後，歐陽莉雪從銀行回來，把一萬塊錢拍到王傑超面前，指著錢說：「拿去，你先用著，不夠再過來拿。男子漢大丈夫做事情，做成做不成都要做出氣派。要是光想賺錢不想賠錢，生意永遠做不成。」
丁東國滿臉敬佩地看著歐陽莉雪，趕忙給一個乾淨茶杯裡倒上茶水，端到她跟前，說：「在外邊跑了這麼大工夫，喝點茶。」
「莉雪，你要是個男的就不得了。」石箐箐敬佩地說。
畢志磊也說：「莉雪真是厲害，把飯館開得這麼好，又弄了個填海工程……」
「老畢，你不要給我戴高帽子，我充其量是個猛張飛，沖衝殺殺幹點實際事情還能應付。你是抗遼保國的岳飛，文武雙全，坐鎮中軍，調兵遣將，關鍵時刻衝鋒陷陣，是咱們這些人的主心骨。只要咱們這些人團結起來，一個心思做事情，肯定能發展起來。」
「這個道理大家都懂，但人都是可以共患難不能同享受，人在患難的時候需要互相支持才能活下去。有了錢，不需要別人支持就可以活得很好，就想獨立獨行。實際上，人在任何時候都離不開別人的支持，就是人富足的時候不容易看到這一點。」杜泓伯接著歐陽莉雪的話說。
「咱們現在就立個規矩，所有的生意都是大家的，任何時候都不能退股，要退股必須經過大家同意。咱們這些人一沒權力背景，二沒海外華僑提供資金，三沒銀行關係可以貸款，要想發展必須團結一致，要是剛剛有了發展就想分家，永遠折騰不大。」畢志磊說。
「我堅決同意，現在大家就表態！」丁東國說著就端起酒杯。
「我也堅決同意老畢的意見，咱們不論干到什麼程度，都不能退股！」杜泓伯也舉起酒杯。
「咱這一攤子得有個管家，以後攤子越大收入越大，沒有人經管肯定不行。我的意見是歐陽給咱們當管家。」畢志磊又說。
「我擁護！」夏侯博最先表態。
「我也擁護！」王傑超也接著說。
「為歐陽當管家，乾杯！」杜泓伯端起酒杯站起來。
「乾杯！」所有的人都端起酒杯站了起來。
「傑超，你搞的這個中介，必須要他們先給你寫個承諾。就是他們把你甩了，你也有個證據，如果和他們打官司也有個說道。」畢志磊思考了一會兒，對王傑超說。
王傑超拿著歐陽莉雪給的一萬塊錢，滿懷雄心壯志地實施他的抱負去了。這些日子，他興奮到了極點，腦子裡裝的全是四五百萬，要是有了四五百萬，就可以馬上註冊公司了。心情好了，覺得海南的天也藍，空氣也新鮮，連街道上的女人都漂亮。又想起在海安看的那張報紙，上邊登著《海南的太陽每天都是新的》，心裡就琢磨這些文人就是行，咋把世事看得那麼透，不敢說海南遍地是黃金，一不小心就當上百萬富翁確實經常發生。又想起十四五歲在豬市羊市上當牙家，買賣雙方見他中介得那麼老到，都摸著他的腦袋說你以後不得了，現在是新社會不讓私人發財，要是擱到舊社會你就是個人精，用不了幾年就能發起來。共產黨的改革就是好，讓自己滿身的本事有了用處。儘管他還騎著那輛除了車鈴不響到處都響的破自行車，但精神愉悅大大超過那些開奔馳坐寶馬的老闆。每當奔馳寶馬從他身邊駛過時，他都要對著人家狠狠罵上一句：「狗日的等著，等老子把生意做成了，也買個奔馳開！」
那棟樓的老闆從台灣趕來了，住進了王傑超事前安排的四星級酒店，費用自然由王傑超掏了。他為了不讓人家小看自己，又想買一身高檔西服。專門跑到秦人飯館，問歐陽莉雪什麼服裝穿出來不讓人家小看，歐陽莉雪說我這方面也不行，就讓他問石箐箐。石箐箐對他說要買金利來領帶、意大利西服、香港襯衣、韓國皮鞋，穿出去連聯合國秘書長都不敢小看你。他跑到海口最有名的民生百貨，剛問了西服的價格，就灰溜溜地跑回來。
吃晚飯的時候，他一直低著頭，啥話都不說，歐陽莉雪問他：「衣服買了沒有？」
王傑超抬起頭，看著歐陽莉雪，苦笑了一下，啥話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