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輪到誰給阿曼輔導功課,就騎自行車到阿曼家去。不去輔導功課的,就拿著擦皮鞋的工具,朝機場東路走去。杜泓伯一邊走一邊抒發情感:「江姐說為真理願把牢底坐穿,我們是為理想願把皮鞋擦爛!」惹得大家都笑,又覺得笑得很淒苦,很無奈,笑了半截就笑不下去了。
上午,輪到王傑超做飯了,他見夏侯博把報紙賣完了,就對夏侯博說:「咱倆一塊買菜去。」
夏侯博想想自己也沒事情可做,就和他一塊朝菜市場走去。
他們買菜的地方叫大英村菜市場,大英村的街道兩邊全是低檔次的飯館。從菜市場出來,王傑超覺得小肚子有點鼓憋,旁邊有間公共廁所,上邊寫著「收費標準:大便三角,小便兩角」,就沒有進去,走到一家飯館門前,把手裡提的菜交給夏侯博,說:「我到飯館裡方便一下,你在這裡等我。」
這家飯館的衛生間就開在門口,是隔出來的一個小單間。王傑超解手的時候,看到牆壁上掛了很多臘肉。他解過手,從門縫裡朝外邊偷看,見服務員都撅著屁股擦地板,急忙從牆上拿下一條臘肉,塞到襯衣裡面,用胳膊夾住,快步走出飯館,走到夏侯博跟前的時候腳步都沒有停下,說:「快走!」又走出一百多米拐了彎以後,才從襯衣裡取出臘肉,覺得胳肢窩都被臘肉浸得油乎乎的。
「哪裡弄的臘肉?」夏侯博問。
「回去再給你說。你把這些肉和菜先提回去,我再到菜市場買點苕粉、腐竹、鴨血,咱們晚上吃火鍋。你回去後給邢國強打個電話,讓他晚上也過來吃。人家請咱們吃了那麼多次飯,咱們也得回報人家一次。再把老劉也叫上,人家現在是省委的處長,說不定啥時候用上人家哩。」
「把邢國強叫上還差不多。叫老劉就不恰當了,人家是省委的處長,天天都有人請到大酒店吃喝,和咱們這些盲流在高架橋下吃火鍋,人家會覺得掉價。」
「咱們和老劉的關係和請他到大酒店吃喝的那些人不一樣,他們是想利用老劉的權力,自己得到好處。咱們和老劉是患難之交,這關係鐵得很哩。」
晚上的時候,高架橋上的路燈亮了,橋下就顯出了一片黑影,不是啥都看不見的黑暗,橋上的路燈畢竟把一些多餘的光照到這裡。邢國強過來了,提了一瓶海南產的鹿鱉酒,說是喝了壯陽補腎。丁東國就說:「老邢,你心眼壞了,我們都是成年男人,喝了壯陽補腎的酒怎麼解決問題?」
邢國強笑著說:「廣告上打的東西,你也相信?我在朋友家喝過幾次,沒有大的感覺。要是真像你說的那樣,那些喜歡泡小姐的老闆,天天都為堅挺不起來發愁,怎麼就不喝這酒?」
杜泓伯說:「也許鹿鱉酒真有那功效,就害怕是假的。我看書上有篇文章寫,有個專門生產農藥的老闆和老婆吵架,老婆想不通喝了一瓶子農藥,喝下去就睡在床上等死,醒過來還沒死,又和丈夫鬧架,說丈夫心黑見她喝農藥都不阻攔。丈夫說我生產的農藥我還不清楚,連棉花地裡的小蚜蟲都毒不死,還能毒死你一百多斤重的人?」
畢志磊就笑著說:「我看報紙上說,有個男人被假冒偽劣弄得害怕了,對什麼都不放心。有天晚上回家,老婆已經睡著了,他還要把老婆叫起來,把姓名籍貫年齡民族組織關係人生簡歷審問了一遍,才放心地睡到老婆身邊。老婆生氣地說我是你老婆,你連這些還不知道?他卻很有道理地說,現在假冒偽劣太多了,萬一你是假冒偽劣咋辦?」
王傑超也接著說:「俺們老家有人販賣小孩,男孩女孩的價錢不一樣,男孩比女孩貴。這家人花了一萬元買了個男孩,還專門看了孩子的雞雞,才把錢交給人家。回到家裡,一家人都圍著看小孩的雞雞,都高興得不得了。睡覺的時候,還高興地摸小孩的雞雞,怎麼沒了雞雞是個渠渠。拉開電燈一看,原來是個女孩,雞雞是用膠泥做的粘在那地方,掉到了床上……」
他們吃喝了一陣,邢國強琢磨了一會兒,說:「你們既然不想做官,想自己當老闆,就要想辦法把攤子支起來。照這樣天天賣報紙擦皮鞋,別說辦公司當老闆,連日子都過不下去。」
畢志磊覺得邢國強說得有道理,說:「我們也想把攤子支起來,就是沒有資金拉不起來,你有啥辦法讓我們把攤子支起來?」
「我也沒有現成的辦法,就是覺得你們這樣下去不行。人一口吃不了胖子,辦公司也得從小到大一點一點發展。咱們這些人一沒權二沒錢,就得從小事幹起。哪怕先開個飯館,把人的吃喝顧住……」
王傑超接著說:「老邢說得對,咱們不能光想著抓西瓜,芝麻弄得多了比西瓜都管用。」
「咱們在內地放著進大學進研究院的工作不幹,跑到海南開飯館?」夏侯博說。
「老邢說得沒錯,我們不能小的看不上,大的弄不上,天天賣報紙擦皮鞋,啥時候是個頭?」丁東國也支持王傑超的觀點。
「我這段日子一直在看《空手套白狼》、《點子大師》,書上很多白手起家幹成大事的。咱可以開飯館,可以跑信息搞中介,要是做成一筆大生意,辦公司的錢就有了。」王傑超見丁東國支持自己的意見,更加得意起來,腦袋都晃蕩個不停,很像沒尿淨晃蕩的那東西。
大家喝著壯陽補腎的鹿鱉酒,吃著王傑超偷來的臘肉,說著逗人發笑的段子,想著空手套白狼的辦法,盲流的苦惱和淒涼就在吃喝說笑中消失了。就在說笑的時候,劉陽生推著自行車走過來,車上還馱著一箱子啤酒。大家見他來了,高興地站起來給他讓座。他也沒有客氣,在畢志磊身邊坐下,說:「有什麼好事情,值得這麼慶賀?」
「今天弄了一塊臘肉,大家多日沒有改善伙食了,湊在一塊補養一下。」王傑超害怕別人說臘肉是他偷的,搶在前邊說。
劉陽生在鍋裡夾了一塊臘肉,放在嘴裡嘗了,說:「不錯,正宗的四川臘肉。」說完,又看了火鍋,看了電線,嚴肅地說:「這樣很危險,中電就不得了!」
「我在內地當過電工,變壓器配電盤都幹過,不會出問題。」王傑超趕忙說。
「塗小姐的病怎麼樣啦?」劉陽生看了王傑超一眼,又問畢志磊。
「穩定下來了,這種病是富貴病,吃好喝好休息好再有錢治療,會好得快一些。」畢志磊說。
這天晚上,他們一直把鍋裡的菜吃完,把箱子裡的啤酒喝完,把肚子裡的段子說完,才關了火鍋的電源,歪倒在高架橋下,進入夢鄉。
畢志磊和劉陽生一人推著一輛自行車,朝省委方向走去。
路燈暈暈地亮著,椰子樹一棵連著一棵地向前延伸,樹幹在路燈下呈現灰白的顏色。馬路上有轎車駛過,卻沒有一點聲息。椰子樹下,有擦皮鞋的大學生,有賣小東西的販子,有出賣肉體的女人,也有和妓女砍價的嫖客。沒有人鄙視這些,熟視無賭,都是為了生存,女人活不下去了,不讓她出賣自己的資源讓她怎麼辦?男人背鄉離井一個人到海南闖蕩世界,一年和老婆難得見上一面,總不能把他憋死還不讓找妓女解決問題。
「海南省政府最近有個經濟發展規劃要出台。」劉陽生說。
畢志磊沒有說話,心裡琢磨省政府的經濟規劃和自己擦皮鞋賣報紙有什麼關係。
「志磊,在中國要幹大事情,必須關心政府的動態。因為現階段的中國經濟還是政府主導型經濟,政府的一個政策一個舉措,可以導致經濟的巨大動盪。海南建省辦中國最大的經濟特區,中央必然會給海南更大的決策權,會吸引更多的投資,會有一個超常規的發展。你抓住這個機遇了,就會創造奇跡,錯過這個機遇,就可能什麼也做不成。」
一路上,畢志磊都在琢磨劉陽生的話。
他們一直走到劉陽生辦公室,劉陽生坐到辦公桌前,對畢志磊說:「就是我們走仕途的,也必須考慮機會。現在海南建省辦經濟特區,需要一大批懂經濟敢改革又勤奮的幹部,誰在這個時候幹出了名堂,誰提拔得就快。錯過了這個機會,等一切就緒了,再想提拔就困難了。」
畢志磊一邊琢磨一邊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