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欽夫其人及其小說
牛元光
欽夫的文學作品結集出版,我由衷地感到欣喜,而且,恐怕沒有一個人會像我這樣為他感到高興。
我最清楚,欽夫初學寫作的日子和其他初學者一樣,爬滿了荒草。大多初學者都挺傲氣,於是,他們在這些爬滿荒草的日子裡兔起鶻落地瞎縱橫,最終還是像那些荒草一樣枯萎了。欽夫與他們大相逕庭。他非常虛心好學,有著對文學十分虔誠的熱愛。記得他拿著第一篇小說稿誠惶誠恐地找到我,期望得到肯定,卻被無情地否定後,他沒有洩氣,對稿件進行了認真修改。那時他是個中學老師,留給他的業餘時間本來就很少,他拉夜改稿而微微發紅的眼珠和有些憔悴之容的臉上,透視出他奮力追趕著成功的每一個日子所付出的艱辛!
他感動了我。我用了一夜,將那稿子改了個新。這樣幾次後,他的靈犀開始活泛了。又有數不清的多少次,我拿著他的稿子,推心置腹地和他交流,對他的語言文字進行推敲,給他的創作提建議……漸漸、漸漸地,他靈犀的隧道終於開通了、洞明瞭。
他那時還是個20多歲的小伙子,綠黃之間,20載就過去了,他由一個小伙子步入了不惑之年,我也落花唱著流水地步入了六旬翁的行列。我知道,這20年中,他幾乎把所有的業餘時間都用在了文學創作上,而且大概只有我知道,在一幕幕席捲如潮的陽光中,在一簾簾飄逝如絲的黑夜裡,他揮灑了多少血汗,怎樣一筆筆地克服了笨拙的文字溝坎,一頁頁地登上了練熟的順暢小路的。在當今物慾橫流的時代裡,他如此甘於寂寞,堅持不懈地在文學創作的崎嶇小徑上苦苦攀登,不投機、不剽竊、堅持原創,一步一個腳印地,從不會寫到會寫,從會寫到寫自己想寫的,到今天終於成手的經歷,現在回想起來,很是為他驕傲!而這幾十篇結集出版的作品,就是他成手的標誌。
一、 堅持原創,有著濃烈的生活氣息
不難看出,生活這位良師賦予他取之不盡的素材和創作源泉,賦予了他創作衝動的靈感和豐富的想像力。他生長在鄉村,鄉村的方言土語,風俗人情,生活方式,他爛熟於心。因此,他的作品中,提取的鄉村的生活汁液就格外「鮮嫩可口」,人物的語言和動作都有著鄉村的厚醇味道。比如他的《夏天的情緒》裡有這一樣一段描述:「邢忠在自家門樓下的蔭涼裡刮鋤把。他剛買了新鋤頭,到山上砍了一棵小槐樹作鋤把。他把槐木棍放在鍋頭裡燎了後,就用鐮刀刮起樹皮來。鐮刀刮著樹皮發出哧啦哧啦聲。他正在用力削槐木棍上的一個疤時,老婆孫玫瑰扭著水蛇腰出來了,站在屋門口,雙手卡腰,喊,別嘩喳了,我要睡覺。
邢忠像沒聽到似地繼續嘩喳著。孫玫瑰火了,尖聲喊,你沒聽見?你的耳朵叫驢毛堵了?邢忠斜視一下孫玫瑰,把鐮刀掛牆上,把鋤把創門後,拍拍手上的木屑,戴上破草帽,走出了家門。」這段描述裡的「把槐木棍放在鍋頭裡燎了」「削槐木棍上的一個疤」「別嘩喳了」「耳朵叫驢毛堵了」「把鋤把創門後」等,都是典型的鄉村語言和動作。這些語言和動作,在平淡無奇中,體現出了鄉村生活的特殊韻味。正是從這些平易自然的描述中,他的作品活脫脫地把鄉村人「交給了」讀者,讓讀者從這些人身上,獨臻於鄉村和鄉村人的妙境。這個例子是說,欽夫的作品絕大部分是描寫鄉村的,用鄉村的語言描寫鄉村人和鄉村人的故事,因此我說他是生活的歌者。
他不追隨網絡上那些怪言荒語,對靠抄寫出來的、再想入非非地編造些怪誕故事的所謂名家十分鄙夷!他決不借用別人的片言隻語,決不寫別人已寫過的細節或情節,哪怕一點半點!創作創作,不出新、不堅持原創還叫什麼創作?!——他的這種對創作的忠誠態度,在當今齷齪不堪的文壇上,已不多見,真乃「不受塵埃半點侵」!「堅持原創!」應該成為文壇大正風氣的一面旗幟!我讚歎欽夫的這種堅持原創的矢志不渝的精神!
二、情節力求在自然的流暢中排奡跌宕
我這裡用「排奡跌宕」一詞,而不用「起伏跌宕」,強調的就是要「有力度」。以前給某作者寫序時,也強調過。但那家出版社的某編輯不認得「奡」字,更不懂得「排奡跌宕」是什麼意思,不認得又不查,竟給改成了「起伏跌宕」,這編輯真是懶惰、無知和淺薄!眾所周知,文學作品的自然而無韻致,則流於淺薄;若無起伏,便失之平直;若為韻致而自然和若為跌宕而起伏,忘卻了文學的重任是以情感人的思想力度和深度,那麼,那作品就稱不上是好作品!
我在巴黎的盧浮宮遊覽時,有幅畫是被當年教皇「槍斃」的,原因不是那畫上的裸體美女的肌膚及曲線多麼優美,而是因為那勾引男人的目光太攝魂勾魄地深刻有力了。民眾們膽大包天地抗拒教皇,暗地裡把這幅畫偷出去保護起來,所以才能有幸流傳到今天。可見,深刻有力的藝術品是震撼人心和經久不衰的。
欽夫在情節的構思上,是努力秉承這一原則的。尤其是他近幾年的作品。比如《鑽石戒指》:韓靈追求的是純潔的真愛。小提琴手程煜為追求到韓靈,不顧鄰居的反對,在韓靈家門前演奏了無數首動人的樂曲,到底打動了韓靈的心,兩人相愛了。毋庸置疑,像韓靈這樣的各方面都稱道的美女,愛慕的人肯定很多,台灣那大老闆早就愛上了她,這次專程來向她求愛。儘管韓靈再三強調她的愛人是程煜,老闆還是把一枚價值昂貴的鑽石戒指給了韓靈,以釋心懷。韓靈為了表達她對程煜的愛,在海邊散步時把鑽石戒指扔進了海裡,而阻止不成的程煜居然不顧韓靈對愛情的深層追求和感受,跳進海裡去撈那枚戒指。這一扔、那一跳,把兩個人截然不同的靈魂刻畫得淋漓盡致,就使得作品的力度加重了、深刻了。還有像《鐵籠子裡的別墅》《喊魂》《落選》《勝選》《敗選》等多篇,都展示著欽夫已走出了淺顯,不限於故事的起伏,而是在努力向著排奡跌宕發展。這是一條通往文學巔峰的康莊大道,只要認真刻苦、不辭辛勞地一直這樣走下去,就不愁作品不能更上一層樓地再上一層樓。
三、人物在個性拓展的同時努力向著複雜性格發展
中國乃至世界的第一巨著《易經》的三大原則是:簡易、變易和簡易。《易經》中的好多內容可以證明:《易經》原本是偉大的自然科學和偉大的人文科學的綜合體,經歷代文人,尤其是經過孔子之後,中國人主要用它的人文了。這是非常可惜的。我們地球上的很多事物都存在著簡單和複雜的多重性。就像「天地人」一樣都是互為聯繫、互為簡單又互為複雜的一樣。以自然界中的植物為例,洋蔥和胡蘿蔔脾氣相投,一定會成為好朋友。大豆和蓖麻天生和平共處。玫瑰花和百合種在一處,彼此都花朵繁茂,枝葉青翠。但甘藍和芹菜相剋,彼此勢不兩立。丁香和水仙花,更是水火不相容。
鬱金香乾脆會置毋忘草於死地如果把它們之間的關係打亂再進行交叉聯繫,會出現什麼情況和結果呢?恐怕就有難度了。所以,淺顯而簡單的道理較容易掌握,複雜的則就要下氣力了,植物如此動物如此,社會中的人形形色色大致也如此。引用《易經》的「三易」原則和自然科學的價值,是為證明,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其實也是遵循這一原則的:人是純自然的,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純自然的人是「簡易」的,但隨著生活的變化年齡的增長的諸多因素,人又是「變易」的。於是複雜起來——個性向著複雜性格發展了。描寫這一性格的發展過程,又是永久不變的文學要求,這就叫「不易」。
從欽夫的作品中能看到他對藝術手法不斷提高的執著追求,在努力把平淡的事物變得曲折、有趣味和意義,意義又隨著他匠心獨具的鋪設漸達藝術的境界。其核心自然是在遵循上述依據對人物的刻畫。從《疤眼老婆》中的「疤眼老婆」、《鄉村名人賈麻子》中的賈麻子的簡單性格,到《光棍王貴的愛情生活》中的王貴、《遺願》中的有根、《夏天的情緒》中的邢忠等人物的不斷轉化從而變得較為複雜性格,再到《喊魂》中的村長田富林一開始就是較為複雜的性格、然後發展成複雜性格中,就可清晰地看出,欽夫已明晰地認識到,寫好「變易」,是寫好複雜人物性格的關鍵——正是在事物的不斷發展變化中,才促使人物的內心世界產生動盪,繼而轉化、再轉化,提升、再提升,從而使複雜人物在作品中立住了,人物也就越發不僅是有血有肉有靈魂有思想,而且有著突出的社會現實意義和歷史意義了……可以肯定地說:欽夫已在漸次向著更高層次的人物描寫挺進!所以,欽夫的文學創作已具有靈性和意境。
所謂靈性,就是創作者的思想要能進入到深層或深奧中,即:其靈已冥。所謂意境,就是創作者要進入到那種狀況和情緒中,通過形象的描述表現或者達到要實現的情感情調和境界,也就是:其境已契。如此,才會擺脫塑料感、無機感。而只有伏心中躁熱、滌體內沉濁、去狂妄之欲、息競奔之心、榮辱在所不計、毀譽無動於衷、信念八風不動、名利雲淡風輕,加之勤學苦練,才能月漸有進、年漸有長地成長起來,寫出把意義變成迷人或感人境界的、令人稱道的好作品。
我不敢說欽夫已經完全入道以上所述的境界。但是,他的作品被選載和獲獎,就是他向著這個「道」逐漸靠近的力證。不過,事物總是按照「——既濟——未濟——」這樣的規律不停地完成和開始的——一個階梯登上去了,新的階梯還要開始攀登……相信,欽夫會這樣不停地登上去、開始下去;深信,欽夫的文學創作之路會越走越寬、越走越好。
當然,欽夫的作品中依然還有缺點,主要是:
1、如何把很有韻味的鄉村語言同含義深刻、機智幽默的語言有機揉合,從而使語境更具美感和張力,這是目前他還缺乏的功力。好比在秋高氣爽的季節,海藍得晶瑩而純粹,天藍得透明而廣遠,在這之間有紅瓦綠樹和拍婚紗照的新人、辛勤捕撈的漁民,如何把這三者的美妙連成一體地用幾句機智幽默的語言表現出來,讓讀者從這樣言簡意賅的語境中感受到其中三者的共同美、個性美、意境美,這是欽夫在語言上還必須下大氣力主攻的目標之一。
2、由於小小說寫得多,欽夫的作品還有著故事情節稍顯簡單的缺陷。中國文壇幾十年來一直在高唱「源於生活、高於生活」的論調,我只同意前一句「源於生活」,而對「高於生活」不敢苟同。試問,怎樣才算高了呢?高多少才算高呢?恐怕誰也回答不出來,這理論太抽像了!我認為:源於生活,對生活的再創作,才具體和實際一些。也就是說,欽夫如果拓寬想像力的空間,把那麼厚實的鄉村生活,進行多角度的再創作,就一定會攻克這個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