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又企盼地望著劉大嘴。劉大嘴蚊子叫似地哼著說:「沒看見。」劉大嘴說完就轉身回家了。秋珍也跟著回家了。
少年哭了,淚蛋蛋吧嗒吧嗒地流出來,啪嗒啪嗒地掉到地上,砸出了一個個酒窩窩。
「這下兒你還有什麼話說?劉大嘴說沒看見吧?聽著,我要把牛牽我家裡,先割掉牛舌頭,再去找你爹賠花生!」村長老婆嚼著空氣,恨恨地說。
少年抹著淚哭。牛可是他家的命根子啊,他上學的錢都是靠牛掙的。花生也是他家的寶貝,家裡要靠它吃油啊。少年不能白白看著自家的牛被他割掉舌頭,也不能白賠她花生。情急中,少年想起了傻二,就喊:「還有傻二看見老疙瘩的牛啃你家的花生!」
「他是個傻子,能聽他的話嗎?」村長老婆不耐煩地說。
「他看見來,怎麼不能?」少年高聲說。
村長老婆乜著少年說:「想不到,你小小年紀還真能強啊,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就再聽你一回。走,找傻二去。」
村長老婆牽著大黃牛前面走了,少年後面跟著。傻二家住鐮刀把子胡同。此時,傻二正站天井裡發呆。傻二爹賈福田在天井裡扎葡萄架子。見到傻二,村長老婆咋咋唬唬地問:「傻二,你看見誰家的牛啃了我家的花生?」
傻二癡癡地望著村長老婆,半天沒反應。少年企盼地望著傻二說:「傻二,你想想,是大黑牛啃花生,還是大黃牛啃花生?」
傻二反應過來了,慢騰騰地說:「大黑牛。」
「傻二,你真好。」少年心裡像進了陽光似地豁然明亮起來。說完,又對村長老婆說,「你聽見了吧,不是我家的牛啃的吧?」
「你看清了嗎?」村長老婆又問傻二。
「看清了。」傻二點頭。
「這個老疙瘩!我善饒不了你!」村長老婆罵。
村長老婆牽著牛走。少年去奪牽牛繩說:「你去吧,別牽我的牛。」
村長老婆瞪瞪少年說:「不行,你和牛都得去,萬一老疙瘩不承認怎麼辦?」
「他不承認是他的事,與我無關!」
「他不承認,就是你家的牛啃的!」
村長老婆說完,就強牽著牛往老疙瘩家走。少年沒法,只得跟著她。到了老疙瘩家,村長老婆又砰地一聲踢開門,喊:「老疙瘩,滾出來!」
大黃牛又「哞」地叫一聲。
賈老疙瘩出來了。村長老婆吼:「老疙瘩,賠我花生!」
賈老疙瘩怔了怔後,就嬉皮笑臉地問:「你說什麼?我賠你的花生?我為什麼要賠你的花生?」
「你的牛啃了我的花生,就得賠!」
「你看見我的牛啃來嗎?捉姦捉雙,捉賊捉贓,你有證據嗎?」
「我親眼看見你家的牛啃了她家的花生。」少年說,「是你親自把牛拉走的。」
賈老疙瘩反問村長老婆:「你相信他的話嗎?是我家的牛在那裡,還是他家的牛在那裡?他家的牛啃了你家的花生,他倒反打一耙,說是我家的牛啃的!哼,豈有此理!」
村長老婆說:「傻二也說是你家的牛啃的!」
賈老疙瘩說:「他是個傻子,他的話能信嗎?」
少年說:「能信!」
村長老婆說:「老疙瘩,你賠我的花生吧?」
賈老疙瘩說:「這個傻子,怎能胡說八道呢。」
少年眼裡含著針,刺著賈老疙瘩問:「傻二沒胡說八道!」
賈老疙瘩瞟著少年說:「小兔崽子,想硬把干屎往我身上抹啊,沒門兒!走,找這個臭傻子去!」
賈老疙瘩說完,氣沖沖地前面走了。村長老婆牽著牛走了,少年跟在後面。進了傻二家,賈老疙瘩唬傻二說:「你說我家的牛啃了村長家的花生?」
「傻二沒看見。」傻二爹賈福田停下手裡的活兒,對村長老婆說,「你們走後,我問他看沒看見,他說沒看見。」
一塊雲彩飄過來,飄進少年心裡,陰起來。
賈老疙瘩說:「你們聽見了吧,傻二沒看見。」
傻二剛要張嘴說話,被賈福田拽到了一邊說:「你個傻子,不要胡說八道。」
賈老疙瘩得意地對村長老婆說:「不是我家的牛啃的,這下兒相信了吧?我沒工夫陪你們瞎叨叨,我還要去放牛。」
賈老疙瘩說完就轉身走了。村長老婆轉向少年,兇惡地說:「你還有什麼話說?就是你家的牛啃的!」
「不是我家的牛啃的!」少年噙著眼淚,大喊。
「你還狡辯,走吧。」村長老婆說完,牽著大黃牛就往外走。
走出傻二家,少年撲上去奪拴牛繩。村長老婆緊攥拴牛繩不放。兩人推搡起來。這時,大黃牛又「哞」地叫了一聲。有人圍上來。又有好多人圍上來。少年爹也來了。少年爹擠進人群問:「麼事?」
「你家的牛啃了我家的花生!」村長老婆說。
「不是咱家的牛啃的,是賈老疙瘩家的牛啃的!」少年說。
「你還要睜眼說瞎話?別人都說沒看見,你還撒謊?」村長老婆說。
大黃牛朝村長老婆梗梗頭,「哞」地叫一聲。
村長老婆嚇得往後縮著身子說:「你們看,這牛多凶,一定是它啃的!」
「我叫你好好看牛,你是怎麼看的?」少年爹瞪眼朝著少年吼,
「不是咱的牛!」少年說。
少年爹的火爆脾氣爆發了,瞪著眼吼:「你還強?」說完就扇了少年一耳光。少年摀住了臉。陽光那個毒啊,像帶著無數的鋼針,閃著亮,刺得人睜不開眼。
這時傻二在一邊含混不清地喊:「不是……」傻二沒喊完,就被賈福田揪住了耳朵,把話憋了回去。
少年哭了,邊哭邊說:「不是咱家的牛啃的。」
少年爹朝少年梗著頭吼:「再強,我打死你!」
少年就強:「不是咱家的牛啃的,就不是咱家的牛啃的!」
少年爹又揮起手,要打少年。
「別打孩子,我知道是誰家的牛啃的!」這時有人喊。
無數雙眼睛聚焦喊話的人。
「是誰家的牛啃的,大嘴看見來。」喊話的人是劉大嘴老婆秋珍。她擠進人群,喊,「大嘴,進來!把你看見的說出來!」
劉大嘴擠進來,對少年爹說:「不是你家的牛啃的!是老疙瘩家的牛啃的!」
村長老婆撐著上眼皮,翻看著劉大嘴說:「劉大嘴,你是不是個×嘴?你剛才說沒看見,怎麼又說看見了?」
沒等劉大嘴說話,秋珍插嘴說:「他回家對我說了,我罵他不是個男子漢,不敢主持公道,這不,我就攆他來作證。」
少年感激地望著劉大嘴老婆秋珍。
村長老婆罵:「這個老疙瘩,我饒不了他!」
有人喊:「那不是老疙瘩嗎?」
不遠處,賈老疙瘩正牽著大黑牛往相反方向走。村長老婆朝著賈老疙瘩的背影吼:「老疙瘩,站住!我饒不了你,我要殺了你的牛!」村長老婆邊吼邊攆賈老疙瘩去了。
少年爹朝著村長老婆的背影說:「不就是啃棵花生嗎,還值得這麼凶神惡煞的,不就仗著自己漢子當村長嗎?等著吧,明年選舉,誰若選她漢子當村長,就不是娘養的!」
少年爹說完,就牽著牛對仍在哭的少年說:「別哭了,爹冤枉你了。」
少年爹說完,牽著大黃牛嗒嗒地走了。不遠處,村長老婆和賈老疙瘩打起來了,圍觀的人像蒼蠅見了血似地,嗡地一下,都向那裡湧去。少年擦擦眼淚,又眨眨眼。
「哞-」大黃牛的叫聲在村子裡久久地迴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