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一透亮,王田就睜開眼,躺不住了,從炕上爬起來,穿好衣服,往荷花灣走去。
王田是荷花灣管理員。荷花灣在村中間。早先,長著滿灣荷花,所以得名荷花灣。春天,荷葉滿灣,一片碧綠。夏天,荷花滿灣,亭亭玉立。後來,不見荷花影子,只有浮萍和塑料袋等垃圾漂浮著,灣水臭烘烘的,滿村瀰漫,熏得村民罵爹罵娘。王大興競選村長發表演講時,先說自己的肚子,他的肚子大腹便便,他拿把皮尺當著眾人面量完肚子說,大伙看好,我的肚子三尺一,這麼大,別說我是吃村裡的飯大起來的,是吃我自己的飯大起來的!說完肚子,又拍胸脯說荷花灣,他當選村長後,一定治理荷花灣,讓荷花回到灣裡,重現昔日美景。
王大興果不失言,當選村長後,籌資治理了荷花灣,抽掉了髒水,運走了垃圾,種植了荷花,在灣邊豎起一塊「禁止倒髒水、扔垃圾,違者罰款」的大牌子,可屌用不管,像聾子的耳朵成了擺設,人們不理不睬,髒水仍倒,垃圾仍扔。後來,村裡派王田看管。可讓王田懊惱的是,雖然看管,卻仍有人不管不顧,仍然偷偷地把垃圾往灣裡扔,把髒水往灣裡倒,荷花灣很快又被污染了,那些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們耷拉了腦袋,垂頭喪氣起來。對此,王大興很生氣,找到王田,眼睛噴著火星子射王田,叫驢似地吼,你再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不好好管,別說我不講情面!王大興說到這裡,「哼」了一聲。王田聽出這個「哼」字裡面的潛台詞,他那個冤啊,老臉像被揉皺了的破布,眼裡淚汪汪的。王大興又「哼」一聲,背著手走了。王田汪在眼裡的淚就順著破布的褶子往下流。他不是不聽王大興的話,也不是不好好看管,他很盡心,也很盡責,只是有的村民屬山裡竹筍的,臉皮厚,不理他的茬兒。
到達荷花灣時,天還朦朦朧朧的。朦朦朧朧中,王田就生了滿肚子氣。在灣沿上,躺著一隻破了肚子流出腸子的死貓。他仔細辨別,死貓身邊的塵土是新鮮的,看來死貓是剛剛扔的。媽的,誰這麼缺德,偏要把死貓往這裡扔呢?扔到垃圾池裡還不行嗎?如果進了灣裡,將來腐爛了,又會發出臭味。王田抓住貓尾,提起來,往垃圾池走。
荷花灣離垃圾池只有六十多米,王田邊走邊罵,就多走這麼點兒路,還能磨破鞋嗎?討賤罷了!他把死貓扔到垃圾池裡,返身時,望見王拴柱老婆翠花提著一塑料袋垃圾,隔荷花灣還有十多米時,胳膊向前一揮,將塑料袋拋出去,撲哧一下,塑料袋落在荷花灣邊,裂了口子,土豆皮、爛菜葉、破布片等垃圾像一隻隻賊頭賊腦的老鼠似地鑽出來,橫行四方。砰!像點燃的鞭炮,王田的腦子炸了,隔老遠就大喊,幹什麼?翠花乜斜一眼王田,鼻子裡嗤一聲問,我幹什麼,管你嘛事?哼,狗拿耗子,多管閒事!王田跑過來,指著散落地上的垃圾,黑著臉喝唬,撿起來!翠花突然抬腳往灣裡踢垃圾說,我給你撿!垃圾們抱頭鼠竄,滾的滾,爬的爬了,都進了灣裡。王田氣的嘴唇哆嗦,指著翠花,不成腔不成調地說,你,混蛋!翠花惡狠狠地說,敢罵人,你等著!她一扭一扭地回家了。王田像個生氣的蛤蟆,肚子一漲一漲的,又像拉著破車的老牛,呼呼地喘粗氣。沒法子,他只好自己動手彎腰撿地上的垃圾。
這時,王拴柱橫著身子來了。走到王田跟前罵,不就看個灣,有什麼了不起?敢耍流氓,吃我老婆的豆腐?話音剛落,就伸拳向王田搗去。那時,王田聽到叫罵,剛剛直起腰,眼睛就成了靶子,被王拴柱一拳打成了烏眼。王拴柱罵,敢和老子作對,老子不是好惹的!王田光顧捂眼,等睜開眼時,王拴柱已經溜走。王田捂著眼回到家裡,老婆淑珍問,你怎麼啦?因為生氣,王田的嘴像受潮的火槍,裡面雖有子彈,卻射不出去,他哆嗦著嘴唇,想回答,話卻出不來。淑珍緊著追問,怎麼啦?吭哧了半天,火槍好使了,子彈終於射了出來,王田說,王拴柱打的!淑珍問,他為什麼打你?王田說,他說我罵他老婆。淑珍問,你罵過嗎?王田說,她往灣裡倒垃圾。淑珍說,他是成心找你茬,他沒撈著看灣,老是有氣,又不是咱不讓他看,是村長不讓他看,他就對咱有氣!不行,不能白叫他打了,找王大興去!說完,淑珍就喊他走。見他猶猶豫豫的,淑珍罵,看你塊窩囊樣,誰還能吃了你?
王田捂著烏眼,隨淑珍來到王大興家。王大興正在家裡吃早飯。望著王田的眼,王大興放下筷子問,眼怎麼啦?淑珍哇哇地說,你是村長,可得為俺做主啊。她說完,對王田說,快向村長說說。聽完王田的述說,王大興說,這還了得,無法無天了嗎?說完,掏出手機,撥打「110」,報了警。
半上午的時候,一輛警車嗚哇嗚哇叫著進了村。過了會兒,王大興領著兩個警察進來了。王大興對那個年長的警察說,這就是王田,他被王拴柱打了。淑珍說,警察同志,您得為俺們作主啊。兩個警察上前查驗王田的傷情。王田說,不要緊。淑珍喊,都打腫了還不要緊?難道打死了才算要緊嗎?你個窩囊熊!王田不吱聲了。警察問了王田一些問題,作了筆錄,讓王田簽完字後,就到王拴柱家去了。淑珍說我去看看,後面跟著去了。警車嗚哇嗚哇地響了通後,淑珍回來,揚眉吐氣地說,該,活該!就該抓!王田問,抓誰?淑珍說,還能抓誰?誰打你來?王拴柱!警察問他,還朝警察耿耿頭,警察抓他,他還搖晃身子,被警察推了幾個趔趄後,老實了,乖乖地進了警車。
晚上,王田和淑珍正在家裡吃飯時,王大興來了。王大興一進來就說,媽的,還敢打人,警察說了,至少關他五天!淑珍不解恨地說,最好零刀子刮了他!王大興瞧瞧王田的眼問,還疼嗎?王田說,疼倒不疼,就是看東西不得勁兒。淑珍說,越發烏了,快成大熊貓了。王大興笑著說,真成大熊貓就好了,那他就成國寶了。淑珍找出煙,遞給王大興說,抽煙!王大興接煙時,瞥見了擺在寫字檯上的一尊石膏菩薩。菩薩婷婷玉立著,一手在上,一手在下,放胸前,面露微笑,望著前方。王大興拿起菩薩,端詳著,突然,他若有所思地對王田說,好啦,有招啦,不信治不了王八蛋們!借我用用。說完,揣上菩薩走了。弄得王田和淑珍一怔一怔的,不知王大興葫蘆裡要賣什麼藥。
王田的黑眼圈慢慢消失,完全恢復原色後,又開始看管荷花灣了。
那天早晨吃完飯,王田離家去荷花灣時,淑珍囑咐他,有人扔垃圾,睜隻眼閉只眼算了,別較真,省得挨揍!王田說,揍吧,我怕嗎?大不了再當回大熊貓。說完,走了。
來到荷花灣,望著灣,王田感到眩暈,多日沒來,灣更髒了,水黑乎乎的,飄浮的垃圾像一隻隻老鼠,賊頭賊腦的。王田閉了會兒眼,睜開後,歎息一聲,
跺跺腳,來到村委會,找到王大興。沒等王田說完荷花灣的情況,王大興打斷他說,我都看見了,等著吧,會有辦法治他們的!
離開村委會,王田回到荷花灣,環視一下,搖搖頭,無奈地蹲下身,撿拾散落在灣邊的垃圾。
後來,王田就盼星星盼月亮似地盼王大興的辦法。可王大興的辦法卻始終養在他老婆的肚子裡,沒有拱出來。不自覺的人仍然往灣裡倒垃圾。王田等不及了,又去找王大興。王大興吸口煙,瞇瞇左眼說,不急,明天再說。
可第二天,王大興的做法卻讓王田失望了,王大興派人在灣裡放了兩台抽水機,抽髒水。這就叫辦法?這叫什麼破辦法?王田一個勁兒地嘀咕。髒水抽掉後,換上新水,人們不是照樣往裡扔垃圾,倒髒水嗎?王田憋不住了,又找到王大興,對他的辦法進行指責。王大興聽後,不光不生氣,還笑瞇瞇地說,著什麼急啊,蓋頭剛剛掀開,好東西還在後頭呢。王田將信將疑地走了。
灣裡的髒水抽走了,灣底的淤泥也被運走了,來了幾個泥瓦匠往灣中心搬運石頭。王田問,幹什麼,你們要幹什麼?泥瓦匠是外地人,漠然地望望他,不吱聲。王田找到王大興質問,王大興沒正面回答他,只說到時候就知道了。王田回到灣邊,像存有疑問的小學生似地觀察著泥瓦匠們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