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家門，羅小滿來到羅文家。羅文和老婆仍在家裡像漲大肚子的蛤蟆似地咕咕生氣，
羅小滿問：「羅文，你當真借錢給羅源了嗎？」羅文說：「這還能有假嗎？不借給他，我能說借給他嗎？」羅小滿問：「你為啥不讓他打借條呢？」羅文說：「當時，光以為是堂兄堂弟，打什麼借條啊？打了借條，不就見外了嗎？可誰知他會這樣！」羅小滿說：「不瞞你說，我也碰到這種情況，我將錢借給了我表哥，也沒打借條。」羅文瞧著他，深有感觸地說：「往後想著，要先小人後君子，省得光想當君子，誤大事。」
從羅文家出來，羅小滿心裡像墜上了大石頭，可他卻極力安慰自己，自言自語說：「三哥不是那種人，三哥不會沒良心。」這樣一想，心裡像有了浮力似地，將石頭浮起來，輕快多了。可回到家裡，聽了秋香的話後，那塊石頭又沉甸甸起來。
秋香說：「等著吧，王高不還咱錢，看你怎麼要！羅文和羅源就是活生生的榜樣。」羅小滿說是安慰秋香，其實是安慰自己，說：「三哥不是那種人。」秋香說：「誰知他是不是那種人呢？」
羅小滿坐到吃飯桌前，抄起酒壺，嘴對嘴咕咚喝了一口酒。他剛剛抿了下嘴，秋香放下筷子，摀住了胸。羅小滿問：「你怎麼了？」秋香說：「心難受。」羅小滿問：「很難受嗎？」
秋香不說話，站起來，到炕上趴著去了。
羅小滿來到炕前，問：「有沒有事？」秋香哼哼唧唧說：「我的心臟病犯了，去跟王高要錢，我要治病。」
羅小滿打王高的手機，無法接通。往王高家裡打，姚娜接電話。
羅小滿問：「三嫂，三哥呢？」
姚娜說：「死了。」說完，扣死電話。
羅小滿聽著電話裡的忙音，苦笑笑，說：「怎麼說話呢？」
羅小滿又打王高手機，唉，通了。
羅小滿問：「三哥，你在哪？」王高說：「在單位。」羅小滿說：「你等著，我去找你。」
羅小滿不敢不聽秋香的話。秋香有心臟病，醫生說，好像哪裡缺點什麼，補上後才能好。前年，秋香犯過病，羅小滿要去給她動手術，她怕花錢，沒治，吃了點兒藥後，抗住了。現在，她提出要治病，他不能不同意。
可見了王高後，怎麼張口呢？唉，見機行事吧。
進了城，羅小滿根據王高告訴他的地址，找到王高單位。見到王高，王高顯得很憔悴。
羅小滿問：「三哥，你的單位挺好啊。」王高苦笑笑，說：「效益不好，不景氣。」羅小滿說：「我給您家裡打電話，三嫂接的。」王高問：「她說什麼？」羅小滿說：「我不好意思說。」王高說：「說吧，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羅小滿說：「說了，您可別生氣。」王高說：「我有那麼小肚雞腸嗎？」羅小滿說：「她說你死了。」
王高罵：「我不會死，要死得先她死。」羅小滿問：「三哥，你們怎麼了？」王高說：「我們正鬧離婚！」羅小滿說：「怎會這樣呢？多好的日子。」王高看著一份材料說：「小滿，你先坐，我處理一下文件。」
羅小滿坐一邊的沙發上，暗暗端詳著王高。王高天庭飽滿，高鼻樑，大眼睛，怎麼看也不像個不講良心的人啊，他又沒說不還錢，該怎麼開口向他討要呢？就說秋香要住院，要做心臟病手術？嗯，這倒是個借口，也只好這麼說了。
王高處理完文件後，羅小滿張了幾次口，可就是沒把討錢的話說出來。
王高看看手錶，說：「晌了，走，咱到飯店裡，邊吃邊說。」羅小滿說：「三哥你這麼忙，不了。」王高說：「再忙也得吃飯啊。」
他們來到一個小飯店。每人一瓶青島啤酒，各自倒入各自門前杯裡。上了四個菜，一盤辣蛤蜊，一盤青椒炒豬大腸，一盤炸豬裡脊，一盤蘑菇燉雞。
喝了一杯酒，王高說：「我受夠了，堅決和她離婚。」羅小滿說：「怎會這樣呢？」王高說：「你知道多年來，我過得是什麼日子嗎？她動不動就給我臉子看，罵我像吃菜。我剛娶她時，那時候是我高攀了她家的門子，咱得彎腰，可我不能老是彎腰啊。是的，我承認，我發展到今天，全靠她爸爸。可她也不能老是這樣對我啊。她總是要這要那，什麼好要什麼，我的企業還搞不搞啦？我看透了，她是一口填不滿的枯井，永沒滿足的時候。我夠大方的了，房子，汽車我都不要，全給她。孩子上學，我拿錢，還不行嗎？」羅小滿不知該說什麼好，他想提要錢的事，可聽了王高的話，他覺無法開口了，喃喃說：「怎會這樣呢？」王高喝杯啤酒說：「小滿，我不如你，不如你啊。」羅小滿說：「三哥，別這麼說。」王高不吱聲了，羅小滿也不吱聲了，兩人沉默了。
王高轉了轉泛著泡沫的酒杯問：「小滿，找我有事嗎？」羅小滿連忙說：「沒事，我進城，順便看看你。」王高說：「往後，我自由了，你要常來看我。」
和王高分手後，坐在回家的車上，羅小滿後悔了，後悔王高問自己找他有事時，沒把要錢的事說出來。後來他又想，自己即使不說，難道王高看不出他找他的目的嗎？難道他真的想昧自己的錢嗎？
回到家裡，秋香問：「要到了嗎？」羅小滿說：「沒有。」秋香問：「他不給嗎？」羅小滿說：「三哥正和三嫂鬧離婚，我沒好意思張口。」秋香惱怒地問：「不給我治病了嗎？難道看著我死了好嗎？」羅小滿說：「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再到哪去找個像你這樣的好老婆？」
第二天早晨，羅小滿打王高手機。
羅小滿放下手機說：「關機。」秋香說：「明白了吧，他肯定想昧咱的錢，才故意關機，故意躲咱們。」羅小滿囁嚅著說：「不大可能，三哥不是這種人。」秋香說：「你還強，他不是這種人，為什麼關機？」羅小滿笑了，說：「說不定是別的原因呢。」秋香決絕地說：「今天我陪你去要，省得你抹不開面子。」羅小滿無奈地說：「好吧。」
羅小滿領秋香來到王高單位。王高不在。單位裡的人說王高今天沒來上班。
秋香說：「這下兒好啦，連人找不著了。好，再叫你借給他，還不要借條。」
羅小滿掏出手機。
秋香問：「幹嘛？」羅小滿說：「打他家裡，看他在不在。」秋香說：「你腦子缺根弦嗎？打什麼打？他能接你的電話嗎？說不定他故意跟你說要離婚，故意找理由不還你錢。你倒給個棒槌認了真（針）。走，到他家裡去。」羅小滿想想，說：「只好這樣了。」
羅小滿憑隱隱約約的記憶，找到王高家。還好，姚娜在家。她打開門，把他們讓進家。羅小滿問：「三嫂，三哥呢？」姚娜說：「誰知他死哪裡去了。」羅小滿說：「三嫂，你怎能咒三哥呢？」姚娜說：「就咒死他！」羅小滿說：「三嫂，都老夫老妻了，打什麼仗啊。」姚娜說：「他不聽我的話，能不打仗？」羅小滿說：「三嫂，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俗話說，夫唱婦隨，有事商量，何必誰聽誰的呢？比方我和秋香吧，我們有事都是商量著來。」姚娜「嗤」一聲說：「讓我和他商量，歇著眼皮吧。他什麼出身？農民家庭。我什麼出身？幹部家庭。我肯嫁他，就算高看他了，還想叫我聽他的？問問他吧，他混到今天，誰的功勞？我的功勞。
怎麼，混好了，就想把老娘踢一邊，不聽我的話了嗎？把房子、車子給我，就想離婚？沒門兒！離婚可以，把企業給我，把債務全給他，我就離。」秋香說：「三嫂，咱都是女人，當女人的，該多體貼男人才是。」姚娜斜斜秋香說：「和你一樣？哼!」秋香順下眼皮，不吱聲了。羅小滿悄悄戳戳秋香後背，小聲說：「向她討錢。」這話被姚娜聽到了，她橫眉立目問：「向我討錢？」秋香說：「三哥借我們錢，你們得還吧？」姚娜說：「誰借的向誰要！」秋香說：「三哥借的，跟你借的有什麼兩樣嗎？」姚娜豎豎眼眉說：「跟我借的一樣？我一個城裡人，用得著向你們鄉巴佬借嗎？你們也太高看自己了！」秋香說：「你不講理！」姚娜哼一聲說：「你們滾！這是在我家，用不著跟你們講理！」
走出王高家，秋香眼裡噙著淚蛋蛋說：「還有這樣的女人！」羅小滿想想，說：「咱再去三哥單位，找他討錢去。」秋香想想說：「唉，別去了，娶了這樣的老婆，三哥也怪可憐的，別去難為他了。走，咱們回家。」
第二天，羅小滿和秋香剛吃完早飯，王高來了。
羅小滿見到王高，一怔。讓羅小滿一怔的是王高臉上趴著三條小蚯蚓。羅小滿想問，可想想剛剛見面就問不禮貌，就把問號存心裡，沒讓它從嘴裡冒出來。
王高說：「小滿，我還你錢來了。」羅小滿又一怔。王高從提包裡掏出一摞錢，對羅小滿說：「連本帶息五萬四，你點點。」羅小滿說：「不用點，我還不相信你嗎？」王高說：「小滿，昨天你倆到過我單位？對不起，耽誤你用錢了。那天，你找我，你雖不說找我幹什麼，但我看出來了。當時，我手頭沒錢，所以沒說還你。昨天，我去貸了一筆款，先還你。」羅小滿說：「三哥，不好意思，你弟妹心臟病犯了，要做手術，我才向你要。」王高說：「我就知道你們肯定有難事，沒有難事不會來要錢。弟妹有心臟病？」羅小滿說：「好多年了。」王高問：「為什麼不早治？」羅小滿說：「我要給她治，她疼花錢。」王高說：「小滿，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錢是人掙的，花了，還可以再掙嗎？不治病怎麼行呢？」
這時，王高掏出一沓錢，數數，遞給羅小滿說：「小滿，弟妹做手術，別的忙我幫不上，這是兩千塊錢，算我的心意吧。」羅小滿連連擺手說：「三哥，我不能要。」王高說：「怎麼，你嫌少，還是看不起我？」
羅小滿沒話說了，收了錢。
秋香望望王高說：「三哥，你非離婚不可嗎？」王高問：「昨天，你們去過我家？」羅小滿和秋香都點頭。王高問：「她又和你們胡說八道了吧？」羅小滿和秋香沒吱聲。王高說：「你們看看我的臉吧。」羅小滿說：「三哥，你剛進門，我就想問你怎麼回事，可我沒好意思張嘴。」王高說：「昨天晚上，我們又打了一架，這是被她抓的。」秋香說：「抓人不抓臉，揭人不揭短，三嫂怎這樣呢？」王高說：「所以，我和她過夠了，這婚非離不可。」秋香說：「多好的日子呢。」王高提起包說：「不坐了，單位有事，我要馬上回去。」
王高走後，羅小滿說：「三哥是個好人啊。」秋香感歎說：「好人怎就沒個好報呢？」羅小滿說：「還是咱們好。」秋香擠擠眼說：「關鍵是我好。」羅小滿也擠擠眼說：「我也不孬。」說完，伸胳膊去抱秋香。結果，額頭碰在秋香鼻樑上。她哎喲一聲，摀住鼻樑，眼淚也出來了。羅小滿嚇壞了，顫著聲說：「我不是故意的。」秋香流著淚說：「我也沒說你是故意的啊。」羅小滿嘿嘿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