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劉連財跟著王德起來到城裡,是親三分向,王德起照顧王連財,讓他干輕省活,讓他點貨。點什麼貨呢?就是水泥、沙子、鋼筋、石子、磚。送貨的來了,經過他的清點,記錄在案。每天,他都要將當天進的貨找王德起過目。找王德起過目的時間不定,有時候是傍晚,有時候是夜裡,有時候是第二天早晨,到底什麼時候,得看王德起的時間。起初,為報答王德起對自己的照顧,劉連財幹得很賣力,也很認真,對進來的貨,嚴格把關,沒有跑冒滴漏。
有一天下午,劉連財去找王德起,推開王德起的臨時辦公室的門時,劉連財驚呆了,王德起正摟著一個小姐親嘴,手在小姐的身上亂摸。劉連財反應過來後,剛想溜,被王德起喊住了:「回家,不許對你姨說!」從那以後,劉連財變了,想著法子摳他姨夫王德起的錢,本來進來兩包水泥,他會說成三包,一千個磚說成一千五百個磚,其它的材料也是這樣,虛報冒領,多出來的錢,都進了他的腰包。後來,他的胃口越來越大,已經不滿足於這樣小偷小摸似地弄錢了,他要自己當工頭。他開始有目的地接觸王德起的「上線」,後來,「上線」終於被他收買,把本該給王德起的工程給了他。王德起罵他忘恩負義,他反問王德起:「你不忘恩負義嗎?你對得起我姨嗎?」就這樣,劉連財當上了包工頭。
朱其溫說:「不光我知道,恐怕全地球人都知道他吧。你怎麼為他來找我?」我說:「我和他發小光腚長大,他讓我找你,我怎好意思推脫呢?」朱其溫反問我:「那種人,敢和他打交道嗎?」
劉連財當上包工頭後,僱用的都是外地民工。為掙到更多的錢,他開始在這些外地民工身上做文章。當工程干到一半或多半時,他就開始找茬子,說他們這裡幹得不好,那裡幹得不好,剋扣民工工資,弄得被剋扣了工資的民工像吃了黃連的啞巴,有苦說不出。也有不服的,找他「鋼鋼」,他會找打手收拾人家。
我打保票說:「他對外地人那樣,對本地人不敢那樣!」朱其溫說:「我聽說,他對本地人也那樣。」我說:「對你,是我找的,不會那樣。你就給我個面子吧?」朱其溫咬牙切齒說:「好吧,去就去。我可不像那些外地人,敢對我那樣,我扒了他的皮!」我說:「我沒和他談錢的事,你自己去談。」朱其溫說:「我今下午就去。」
朱其溫答應了,我很高興。往家走時,我卻感到窩囊,因為我在路上被雪滑倒了,將膝蓋上的褲子磕破了。我帶著滿肚子氣直接去了劉連財家。見大門緊閉,我的氣更大了,我匡匡地揣門。
劉連財在門裡罵:「哪個兔崽子?」我回罵:「你個兔崽子!」
劉連財打開門,手裡拿著根木棍。木棍是特製的,看來是有意準備的。
劉連財噓了口氣說:「我還以為是來討錢的民工呢。」我將朱其溫下午要來的事說了。劉連財連聲說好。我向他抖抖磕破的褲子說:「好個屁,為了你,我連褲子都磕破了呢。」劉連財嬉皮笑臉地說:「這就叫為朋友兩肋插刀嘛。」我想起那盒煙,掏出來給他,說:「還給你。」劉連財接過煙,說:「我好心好意給你,你怎不領情呢?」我說:「這個情我領不起。」
回到家裡,妻子眼尖,還沒等我說磕破褲子的事,她就發現了,尖聲叫起來:「怎麼破的?」我說:「磕的。」妻子說:「叫你別管,你偏不聽,叫劉連財賠你褲子!」
看看磕破的褲子,又想起那盒煙,我的怨氣又上來了,我一定要叫朱其溫多要工錢,狠狠宰他。
中午,日頭出來了,雪溶化了,屋簷上,水吧嗒吧嗒地滴下來,砸到地上,砸出了一個個酒窩窩,像在祭奠老天似地。
我家屋內漏水了。我順著梯子,爬上屋頂。屋頂上有一頁破瓦,怪不得漏水嘛。我從屋上下來,找到新瓦,又爬上屋頂,將破瓦揭掉,換上新瓦。我仔細觀察整個屋頂,搜索是否還有破瓦,當我發現靠近西山牆邊有一頁破瓦時,我下了屋頂,準備找新瓦上去換掉。我剛下梯子,一輛摩托車在我家門前突突了幾聲後,就熄了火。朱其溫進來了。我喊妻子沏茶,朱其溫說不必了,讓我領他到劉連財家。
劉連財家在村後邊,靠著公路,是一棟二層別墅,別墅的窗戶上裝著防盜窗,四周安著鐵柵欄,在周邊的平房中顯得鶴立雞群,很扎眼。能望見他的別墅時,我對朱其溫說:「那棟別墅就是劉連財家。」朱其溫說:「我聽說,他的別墅也是靠趕走一幫又一幫外地民工,摳人家工錢蓋起來的?」我側頭問:「你是他肚子裡的蛔蟲,怎這麼瞭解他?」朱其溫說:「他的把戲全地球人都知道。」我突然想起磕破褲子的事,說:「和他談工錢時,要多要錢,別心軟。」朱其溫雖沒明表態,卻含蓄地說出了他的意思:「快過年了,不衝你的面子,誰來給他幹吶?」
快到劉連財家時,我們老遠望見他在門前來回「走柳」,很著急的樣子。到他眼前,我介紹說:「這就是我的親戚朱其溫。」劉連財斜眼瞄瞄朱其溫,說:「怎麼才來?」我說:「快過年了,人家不願來。」劉連財說:「我給你多加工錢。」我說:「你以為多加工錢,人家就愛來?」劉連財拉著近乎說:「好好,誰叫咱們是親戚呢?」說完,返回家裡。一會兒出來,後面跟著一個漂亮的女人。那是他的妻子,不,嚴格說應該是他的未婚妻。不,恐怕連未婚妻也談不上,誰知道將來會是什麼呢。
劉連財今年三十五歲了,雖然先後有過三個女人,可嚴格說,都不是他的妻子,他和她們只同居,不結婚。前兩個女人,被他先後趕跑了。劉連財除了找茬子誣賴民工工錢外,還用女色勾引民工,民工一旦上鉤,工錢就算打了水漂。在為他勾引了民工,誣賴了他們的工錢後,她倆先後也都被他打跑了,他罵她們是賤貨。現在的這個女人,是今年春天才和他同居的,誰知他倆會不會結婚呢。
劉連財展開手裡的圖紙讓朱其溫看。朱其溫看完問:「要給別墅套上籠子?」我驚異地問:「什麼?給別墅套上籠子?」劉連財瞪著我說:「我這不是被兔崽子們逼得沒有辦法了嗎?」
這個劉連財,從小就愛出鬼點子。記得上小學四年級放暑假時,他領我去偷村裡的果園。果園的周邊紮著高高的草鋪子,像日本鬼子的炮樓,一個連著一個。在草鋪子上,可以瞭望到果園裡的任何角落。那天晌午,我們趁看果園的老黑熊午睡的時候,偷偷地摸進了果園裡。太陽那個毒啊,蟬叫得那個歡啊。正當我倆偷摘蘋果時,一個炸雷似的喊聲響起來了,是老黑熊,他發現了我們。我們撒開丫子,沒命似地逃跑。老黑熊只是嚇唬我們,沒有追。我們停下,喘完粗氣後,劉連財說:「這個老黑熊,嚇死我了,不能這樣算完,得治治他。」第二天下午,劉連財抓了好多毛毛蟲,偷偷地踅到老黑熊的草鋪子邊,將毛毛蟲掖進褥子裡。老黑熊不是拉屎,就是撒尿,他提著褲子過來,爬上了草鋪子。他脫光上衣,躺下了。一會兒,他又爬起來,雙手在身上亂抓亂撓起來。後來,他跳下鋪子,朝旁邊的灣裡跑去。劉連財喊上我趁機遛進果園裡。那次,我偷了五個大金帥蘋果,劉連財偷了六個。
劉連財變著法子賴民工的工錢,民工也對他進行報復。他們不敢明目張膽地和他鬥,就暗暗地使勁兒。他住進別墅後,半夜三更時,正當他酣睡時,突然家裡就飛進了石頭,有一次還飛進了燃燒瓶,驚得他多少天都心驚肉跳。他報警。警察排查後,瞭解內情後,反而勸導他,讓他莫做虧心事。望著警察的背影,他大罵了警察一通。後來,再發生這類事,他不再報警。他把別墅的窗戶上全部安上了防盜窗,可無濟於事。有人把大糞潑到防盜窗上。他買來兩隻大狼狗,全是德國黑蓋,很兇猛。他要指望它們給他看家護院,可去年除夕夜,兩隻黑蓋被人毒死了,當時別墅的窗戶上還被人潑了大糞,他去年那個年過的,別提有多窩囊了。我看得出,他這樣著急給別墅燒鐵籠子,是為了今年過個平安年。
朱其溫看完圖紙,又觀察別墅。我觀察著說:「你把四周套上圍牆,不是更安全嗎?」劉連財無奈地說:「就這麼點兒地方,套上圍牆,擋光又擋風,那成什麼樣子?」我不吱聲了。
這時,我妻子跑來了,到了眼前,數落我說:「屋頂又漏水了,你把瓦換了嗎?」我明白隨著雪的進一步溶化,那頁沒換的破瓦開始漏水了。我對朱其溫說:「你們談吧,我回家換瓦。」
回家的路上,妻子問:「劉連財要燒鐵籠子幹什麼?」我說:「把別墅裝進去。」妻子驚異地問:「什麼?把別墅裝進鐵籠子裡?」我說:「是的,就像動物園裡那樣,把那些兇猛的動物,比方說老虎啦,狼啦,狗熊啦裝進鐵籠子裡一樣。」妻子說:「把它們裝進鐵籠子裡,是為了不讓它們逃跑,不讓它們出來傷人。他把別墅裝鐵籠子裡幹什麼?別墅是死的,沒有腿,又不會逃跑;也沒有嘴,沒有利爪,又不會傷人。」我說:「他要用鐵籠子把別墅保護起來,防止別人襲擊它。」
妻子翹著鼻子,「嗤」一聲說:「就他那德行,鑽裝甲車裡就沒危險了?哼!」
第二天早晨,我去趕年集經過劉連財家時,看見朱其溫已經來了,開始燒鐵籠子了。趕完年集,天已晌歪。我經過劉連財家門前時,朱其溫還在一手拿焊槍,一手拿眼罩,火花刺眼地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