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明是「母」的,更是殘酷。我歷來忌諱指明她的性別,但是這下我直戳到這一點。我戳向她同時,也戳向自己,我疼痛而快意。
「佐佐木家的母白眼狼!」我又說。「操,哪裡還配得上當狼啊?是狗!佐佐木家母白眼狗!佐佐木家的母狗!操!操!我養大養肥了,給人家去吃,去操!」
我做著翹著屁股爬的賤相。我的心流血了,但是我快意。我撲過去,把她掀翻,架在她身上。我已經不是她父親了。她是母狗,我沒有母狗的女兒!我揪住她的頭髮,讓她的臉完全亮在我的面前。我第一次這麼正面端詳著這張臉。這是一張下賤的臉。不是我女兒的。她完全已經是別人的了。是佐佐木的。我是侵入佐佐木家的強姦犯。瞧這發情的臉,簡直是妓女。她是妓女,我是嫖。你能嫖,我也能嫖。我還是佐佐木家請來的嫖客呢。我騎了上去。我玩了。既然賤,好,你就賤賣吧!我從來沒有這麼輕鬆。這身體已經長膘了。那些凸出的部位最過癮,屁股,這是最大塊最肥沃的地方,就好像咬著碩大的肥肉,漬出汁來。我玩弄地打。它富有彈性。我細細地打,簡直沉迷了。
女兒一腳踢來,將我踢倒。
這是女兒第一次打我。她打我。她打我了!我爬起來,抱住她,讓她踢。緊緊抱住她。我叫:
「把我踢死吧!踢死好啦!一了百了!」
這麼個無情的女兒,我的心也硬了。我把她捆起來,塞住嘴,像死豬死狗一樣拖到廁所裡。我不要了!大家來勸,又說這樣上廁所不方便,把她提回來。我把她丟在房間角落,不再理睬。
她絕食。就是想吃,也不會給她。餓死她!一了百了。
可是小佐佐木來了。突然來的,我沒來得及關門,他一眼就看到了我女兒。我擋住他,把門關上。大家聽見動靜,跑了出來。我喊:
「把他趕走!」
他臉上還有傷疤,他難道忘了當時就在這裡被打?他居然還敢來。又是跪。這伎倆沒有用。我喊大家再揍他。他任大家打,只苦苦哀求,讓她跟我女兒說話。不許。他說只一句話。後來又改成只看看我女兒,只看一眼。仍不許。他被拖到了樓下。他最後請求,不要把我女兒捆著,他可以不看,他可以立刻走。「她會死的!」
我冷笑:「我的女兒死不死,關你屁事!」
他又說:「你們這是非法拘禁,是犯法的!」
我仍然冷笑。「我家的事,我就是法!把他打出去!」
他被趕到大門外。他叫:
「你們這是觸犯法律!我要去告你們!」
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大家都瞅著我。我沒有應,更沒有發怒。那個小佐佐木也望著我,似乎也覺奇怪,愣愣地望著我,竭力要從我的臉上看出表情來。我沒有表情。我扭頭上樓。大家草草把門關上,跟我上樓。
我徑直去了老蔡房間。
自從那次李思寥走後,老蔡明顯對我迴避了,大概覺得不好再逼迫我。也許他也開始懷疑那個上杭人的話是真的了。外面吵了這麼大,他沒有露面。見到我,他吃了一驚。我把們關上,把大家擋在外面。我說,給我酒。
我從來不喝酒。他更驚愕地望著我。他說,沒酒。他也不喝酒。「他們可能有……」他說,又嫁禍於人的意思。但他又不想我走掉,他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他說:
「我去拿,拿來了這邊喝!」
我沒回答。
「我們一起喝。」他又說。
我擺手。「不喝了!什麼時候把那『死鳥』叫來吧!」
興奮的表情在他臉上劇烈扭動著。他似乎想笑,但又不敢笑。他說:「唉,什麼『死鳥』!是那個上杭人開玩笑的……」
「我知道。」我說。
老蔡捉摸不透地瞧著我。
06
老蔡馬上聯繫了李思寥。李思寥非常興奮,當晚就來了。李思寥說,他保證讓我女兒幸福。我回答他:「這你就別費心了!」
李思寥愣了一下,哼哼哈哈的。他沒明白我的意思。一,你這麼一個廢人,能給我女兒什麼幸福?二,我也不需要你給她。我壓根兒就沒有想到什麼結婚。我不容許女兒給任何人。我只想著讓女兒死心。即使女兒不死心,你也至多是一個幫我看住她的人。
即使要做個樣子跟他住在一起,你不是沒有辦法租房子嗎?要麼分居,要過來住,這邊也沒單獨的房間,那就跟我一起住好了。假如你能找到房子,那我就跟過去。
關於禮金,我要兩百萬日元。一分也不能少。只有這樣,才能稍微平緩我心裡的不平衡。本來我是願意為女兒付出一切的,比如我曾想,她要是考上大學,我全額負擔她的學費,還有一切費用。她要是去美國、歐洲深造,我也全額負擔她。就一個女兒,不為她為誰?計較什麼?錢就是掙了給她用,用了也心甘情願,用了才舒暢。也許在我情緒平穩的時候,我也曾間或想到過給女兒豪華的嫁裝,為女兒辦個熱熱鬧鬧、風風光光的婚禮。但如今,這種想法蕩然無存。
討價還價。這個四川人,錢抓得緊緊的,跟死人一樣。老蔡在中間做工作,最後達成一百三。「三也好聽,吉利數字。」老蔡說。我同意了。
老蔡又告訴李思寥,搞的是「狸貓換太子」。李思寥猶豫了:「這怎麼好?」
老蔡道:「是不好,我們也知道不好。但是沒有辦法。哪有父親不疼女兒的?」他看我,希望我也說。我說:
「我不疼。」
老蔡道:「說什麼嘛!」又對李思寥:「正因為疼,才萬不得已出此策。」
李思寥猶豫了半晌,問:「那麼,我們接觸的時候,我該怎麼說?」
老蔡說:「就不要接觸了。」
李思寥不幹了。老蔡說:「這有什麼?又不是叫你不要戀愛,是先結婚,後戀愛。在外面,非常時期,你有時間談戀愛?那還得花錢的!」
「我得想想!」他說。
他走了。我倒希望他反悔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成功,還是失敗。
他居然想通了。他說,只是擔心瞞不住。老蔡說:「這就交我們了!哪有父親管不住女兒的?」
李思寥望望我,好像在探尋我的凶狠度。我不耐煩揮揮手:「你還要怎樣?」
他縮了縮。這似乎倒使他安心了。「那以後呢?」他又問。
老蔡道:「以後?到生米煮成了熟飯,還怕什麼?」
李思寥一陣慌張。又瞧瞧我。我知道他為什麼慌張,他哪裡有能力煮成熟飯?不過是個擺設罷了。但我要的,恰恰只要這個擺設。我呵呵笑了起來。我的笑一定古怪極了,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笑。李思寥驚恐地望著我,直到我笑聲爽朗起來,他才濛濛懂懂地也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又會爽朗了起來,好像從絕望的水底鳧了出來,猛地輕鬆了。
接下去的事,我做得十分冷靜。我把女兒鬆綁了。我說,答應她和佐佐木的婚事。女兒驚異地望著我。也許她還沒有想到結婚的事上。他們只是戀愛,即使促成父母見面,也只是讓父母同意他們交往。女兒驚喜地摟住我,叫:
「你真是好爸爸!我知道,你是好爸爸!」
我說,必須有個條件。女兒說,什麼都可以,什麼都答應。其實有什麼條件?既然是欺騙。提出條件,不過是一個障眼法。
我說,你先必須吃東西。女兒馬上答應了。她想自己起來找東西吃,但是她太虛弱,起不來。我泡了一碗方便麵。她狼吞虎嚥地吃著。她餓壞了,她不是不想吃東西,而是要抗爭。她簡直整個腦袋都要****碗裡了。我冷冷地看著,沒有心疼。
只有在她抬起頭來時,我才做出一絲責怪的笑意。
她也責怪自己,說自己太任性了,對不起,爸爸!
她承認錯誤了,本來我應該回心轉意,但是我控制著,讓自己不為所動。
她小心翼翼問:「那我能見一見佐佐木了嗎?」
我說:「先別見,一切由大人來說,你們小孩不要摻和。」我說已經跟對方約好了,再去談一談。
「爸爸,你一定要說成!」她做著祈禱的姿勢。我裝做去了,回來告訴她,對方也同意了。
「真的!」女兒驚喜地叫。
我點頭。
她高興極了。畢竟還是小孩,也許也因為渴望太久了吧,她怎麼就沒有用腦子想一想,這麼輕易就解決問題了,怎麼可能?
女兒說她要上學。我說不行,得先把身體養好了。我怎麼能讓她出去?「這是條件!」我說。這倒真是個必須的條件。她關心起她的出勤率。她發現她的出勤率已經不夠了。我說,沒關係,你這可以算是病假。
「可以嗎?」
「可以。」我說,「我可以找醫生開證明。」
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明明清楚這是把她往絕路上趕。但我好像完全到了一個真空的世界,那裡沒有任何活絡之物。我把持著,只進行我的計劃,意念堅定。
要到星期天了,她又說要去合唱團。更不能讓她去了,在那裡會見到佐佐木。我假裝打了個電話給NHK,告訴她,對方說,她缺席太多時間了,已經有人頂了她的位置。
她為此哭了一場。她本來可以自己打電話去確認的,但她沒有要求。也許怕再要求,又激怒了我。她變得很乖,特別乖。
也許至少,我應該為她的配合感激她,但是我沒有。我已經沒有感覺了,我心如枯井。
但是沉靜卻被妻子的電話打破了。妻子又問女兒。我說,沒事。她問:跟那個日本人怎樣了?我說:沒事。妻子道:
「什麼沒事?一定出了什麼事了!」
女人就是敏感。我叫:「跟你講沒事就是沒事!」
她仍然不信,說:「你在騙我!」
「我騙你什麼了?」我叫。女兒在邊上,她說要跟母親說。我把電話放她耳邊。我清楚她會說跟佐佐木結婚的事。也許那樣情形更不堪設想。但是我還是讓她說了。我的心已經沉浸在絕望中,這絕望裡有一種煩躁,讓我想:無所謂,要麼成功,要麼拉倒!成功也沒什麼稀罕。
女兒真的說了。「真的?」妻子果然叫。「把電話給你爸!」她說。
女兒把電話給了我。我接過來,不說話,聽她怎麼說。妻子說:「王中國,這到底怎麼回事?」
她直呼我名字。她很少這樣叫我。這樣叫我時,就說明她徹底認真了。「你老實跟我說!」她說。
「說什麼?」
「就是這!」
「沒什麼好說的。」
「怎麼會沒什麼好說的?這麼大的事。前次電話你還說,那日本人多不好……」
「我改變主意了。」
「為什麼?」
「不要問了,反正我改變主意了。」
「為什麼?」
「這是國際長途,電話費不要錢嗎?」我找到了借口。
「我是母親!這麼大的事,你總得跟我商量吧?」
「你當什麼母親?」抓個孩子讀書,都沒抓清楚。又是老問題。我應:「我是她父親!」
她還說:「孩子從小到大,從生她,到餵她,付出那少精力……」
「你付出什麼?你只知道婆婆媽媽、雞毛蒜皮,你知道什麼?」
妻子道:「我知道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愛她!」
我道:「你就知道愛?愛算什麼?愛能當飯吃?擔子全壓在我這個做父親的身上!你知道什麼?」我不想在說理上糾纏,糾纏下去,我還做不做了?我眼下要的是殺傷力,純粹的殺傷力。說理已經是多麼的蒼白。我索性叫:「你不配!」
果然,她無聲了,被鎮住了。
女兒叫:「媽媽,佐佐木他人很好!」
「好?真的嗎?」妻子道。
我抓住了辮子:「瞧,你又不同意了!上次我說不好,你卻說他好,這下又不同意了!」
「我沒說他好,我只是說應該瞭解……」
「瞭解什麼?」我道,「我告訴你,他確實很好,女人見了都會喜歡,你也會喜歡的,他對女人很好!你應該最知道男人對女人的好!」
我估計妻子會明白我指的是什麼。我抄起了舊帳。果然,妻子道:
「你都扯些什麼呀!」
「我都扯些什麼?該不會你好了傷疤忘了疼?或者還念著人家的好?現在看著女兒被人疼,也回憶起自己被人疼的時候?」
我這麼說,簡直惡毒。雖然我未必相信她當初跟那個老闆有一腿,但是我必須這麼說。這是我的殺手鑭,我的武器。武器只要好用就行,達到目的就行。我的心已經冰冷,只有目的。我又說:
「看著女兒要出嫁,就覺得自己要出嫁一樣興高采烈?」
這話明顯不符合邏輯,她是在阻止女兒出嫁,怎麼可能興高采烈?但是我就這麼說,目的在於把轟她,把她鎮住。為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或者是嫉妒?」
對方愣了很久。突然,她爆發了:
「王中國,你變態!」
我變態?好,變態就變態。總要付出犧牲,總要有人頂著罵名。我道:「就是變態!」
妻子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只是我不說,好歹也是跟你生活了幾十年,你對女兒的態度從來就不正常!」
我愣。我承認。對女兒,也許確實一直不正常,但是被妻子看出來,我沒料到。這已經不是漫罵了,而是在妻子眼裡的事實。我有一種被揭了瘡疤的感覺。我把電話掐了。
從此我關機,妻子再沒能聯繫我。她在國內,鞭長莫及。她急得亂跳,找大猛問我的其他聯繫方式。但是大猛也只有我的手機。現在想來,我怎麼一點也沒有開機的念頭?好像這個世界跟我沒有關係了。我只是我自己。沒有了家的概念,也沒有了女兒的概念。我怎麼會那麼冷酷?也許,確實真如女兒所說,我只是為自己。我往我的目標狂奔,什麼也不管了。
女兒倒是幾次提到了母親,說要給母親電話,都被我成功地敷衍過去了。這孩子也沒心沒肺,就算了。她沒心沒肺,倒幫了我。
但是對佐佐木,她卻惦記著。她又懇求給佐佐木打個電話。既然都快結婚了,即使一切由大人來辦,小孩間通通電話,無論怎麼說都沒法禁止他們。但我怎麼能讓他們通電話?我惱了,道:「你又不聽話!」
我看她在悄悄地抹眼淚。這種事,本來不行嘛!我想。我對老蔡說,「算拉,不干啦!」
老蔡道:「不就是打電話嗎?對了,去問問王國民,他什麼辦法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