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華背後 第31章 第十一章 (2)
    她的想像力太有限了,凌曉丹的公司還在,但是她已經轉讓了全部股權,在一年前飛往了加拿大。

    窮途末路,無計可施,她就在大街上亂走,哪兒人多就到哪兒去,迎著一群一群陌生的面孔,希望能撞上那一張熟悉的臉。

    她在電視節目裡看到,一個女孩為了尋找走失的弟弟,得到了許多人的幫助,仍舊沒有如願,但她為了回報社會,回報這一份感動,註冊了一家尋人館,用她的熱心來幫助別人,收費也十分合理。莫眉第二天就找到了這家尋人館,地方不大,條件也很簡樸,她提供了彭卓童的照片和簡歷,只說他是離家出走的,希望知道他的哪怕是一丁點線索。女孩非常理解她,她說她會用一切民間的形式來尋找她的親人,包括上網,發信函,也包括最原始的張貼尋人啟事,只要這個人尚在人間,就不可能沒有人見過他。

    女孩為彭卓童專門製作了網頁,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有了反饋:

    死亡。

    死亡。

    此人於兩年前死於車禍。

    確切死因:車禍。

    兩年前與當紅影星莫億億同時遇難。

    還有人提供了當時報紙上的圖片和內容。

    莫眉每天早出晚歸,行為詭秘,彭樹不可能不看在眼裡,終於有一天,莫眉匆匆忙忙地準備出門,彭樹叫住了她:「我今天約了一個心理醫生,我們一塊到他那兒去。」

    「我不想去。」

    「不是想不想的問題,是我們都需要,我們需要心理輔導。」

    「我不需要。」

    「你還不需要?!我觀察你很多天了,莫眉你現在變得很反常,你在大街上毫無目的地亂走,我看了真揪心!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會出事的。」

    「我反正不會去看醫生,我所經受的苦難,足夠輔導他們了。」

    「不要不相信科學,也不是災難深重的人就懂這門科學。」

    莫眉突然咆哮起來:「可是我懂我自己!我懂我的心!而這顆心在滴血!」

    彭樹再一次走過去,無聲地擁抱了她,撫慰地、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像對待嬰孩那樣。但他還是小聲地、懇求地說:「我們這樣下去不行,莫眉,無論多麼嚴酷的現實,我們總得面對。」

    莫眉不再說話,已是淚流滿面。

    她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這個世界要多大就有多大,可是她要找的卻是他的兒子。

    列車是在正午時分進站的,四季如春的昆明剛剛下了一場薄雪,萬物的表層都結上了半透明的彷彿觸手即化的冰凌,宛如神話中的世界。據說這是二十多年沒出現過的景象了,不知對他來說,將預示著什麼?!

    他以前從來沒有到過雲南,這是一個令他感到完全陌生的城市,沒有人來接他,也沒有人在什麼地方等候他,即使到了華燈初上的夜晚,同樣沒有一扇溫馨的窗口屬於他。

    他獨自一人,背著他的行囊,登上了長途公共汽車。

    山路,幾乎千篇一律的山路在眼前延伸,車速很慢,平行時也只有五十邁,如果上坡就只有三十邁了,而且還氣喘吁吁,隨時可能罷工似的。汽車的顛簸讓他感覺到道路的起伏不平,一路的風景雖然秀美,但仍舊給人落後、貧窮、荒蠻之感。

    這個人就是彭卓童。

    那天晚上,他只不過多喝了幾杯,便沉沉睡去,人事不醒了。這一覺似乎睡了很長時間,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滿臉都是繃帶,但卻並不是躺在醫院,而像是在一套別墅裡。眼前都是他熟悉的面孔,母親、凌叔叔、曉丹,他們無比專注地望著他,而且神情十分嚴肅。

    整容之後,所有的證件使他變成另一個人。

    這個世界是只認證件不認人的,姓名、性別、籍貫、出生地、出生年月、學歷、職業、住處,總之你的一切都由你的證件來證實。正因為如此,有些看上去難度很高的事,其實處理起來非常簡單,何況凌向權深諳此道。

    他像蝙蝠一樣,整天藏在昏暗的屋子裡,「不許開燈!」他說。

    「你的樣子一點也不難看。」曉丹安慰他說。

    「可我不喜歡,這就足夠了。」

    「我們也不想這樣。」

    「你們為什麼要這樣?!」他在黑暗中痛恨地說。

    「你不知道發生了多大的事,很多人會死,也包括你。」

    「即便是這樣,為什麼要億億陪死?!這對她不公平!」

    他的聲音裡夾雜著哭腔。

    「不然誰會相信你死於車禍?!」

    「我要去投案自首,我不能叫她一個人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去。」

    「你現在就可以去,你自己不珍惜生命,誰也沒辦法。」凌曉丹神情淡定,似乎也並不想說服他。

    就在他的內心備受煎熬的時刻,東窗事發了,他再也沒有見到母親和凌叔叔,在一段時間的沉寂之後,報紙上每天都在追蹤報道這件事。

    他們說的沒錯,這件事情實在是太大了,許多內幕讓他觸目驚心。

    親人之死,讓他明白了一個極其簡單的道理,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事是他完全不可改變的。或許因為在這之前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所以忽略了再常識不過的問題。

    以往無憂無慮的日子,不過是一個個的超級圈套,他為所欲為的結果是讓母親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母親和凌叔叔走的那天,他和曉丹兩個人關在屋子裡抱頭痛哭。

    他與母親的關係一向不盡投合,甚至有些疏離,總覺得自己有足夠的個人魅力在這個社會上立足,反躬自省,幾乎所有的人都是衝著母親去的,他們是因為她而圍在他的身邊。而母親即便是有一萬條錯誤,對他來說,卻是沒有瑕疵,傾注了百分之百的愛。時至今日,他才發現自己是多麼的愛她,多麼的不能接受失去她的現實,但是一切都晚了,他除了在飲泣中深自悔恨,還能怎麼樣呢?!

    他的人生態度發生了莫大的改變,大悲哀帶來大徹悟,不光是他的容顏,他的內心也換了一個人。

    似乎一切塵埃落定,凌曉丹說,我們可以走了。

    「我不想去加拿大。」他說。

    「那你想去哪兒?」

    「不知道。」

    「人都是很普通的,就按普通人的活法活吧。」

    「普通人怎麼活?」

    「有多遠走多遠,永遠不去觸及這塊傷疤。」

    「我不喜歡連根拔起的感覺,雖然我已經不是我了,但我還是想守著母親,守著億億,守著父親和來福,守著他們在我身邊時給我的感覺。」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講感覺?!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危險?」

    「我恰恰覺得我已經沒有危險了。」

    「可你同樣沒有工作,沒有錢。」

    「不見得會餓死吧。」

    怎麼吵都沒有結果,最終他們還是分道揚鑣了。

    臨行前的那個晚上,曉丹再一次拿出藏酒,並且做了一桌子菜。他們點了燭光,相對而飲,兩個人都喝多了,曉丹說道:「真正應了那句話,不是你的,你怎麼做都得不到。」

    卓童道:「你也不想想,我們倆怎麼可能過得好?」停了一會兒,他才接著說,「我將永遠在她的注視下。」

    「她如果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一開始就不應該跟公子哥混。」

    「你別再說了,是我害死了她。」

    「她也太虛榮了。」

    「我叫你別再說了。」

    「她死了,你就把這種沒有根基的愛昇華了;可是她活著,現在也只會離你而去。」

    嘩啦一聲巨響,卓童把整個餐桌掀翻了。

    菜還沒怎麼吃,酒流了一地,隨之酒香四起。曉丹在一地的菜餚面前垂手而立,有許多時候,她不是沒想過,從此跟著卓童浪跡天涯。父親的死,讓她覺得很多東西並不值得她特別看重,反而是親情最難割捨,什麼時候你看著親人將去,卻無能為力不能救他,你就會懂得所謂的富貴榮華並不足惜。可是,卓童說得沒錯,他們是過不好的,即便是粗茶淡飯,寂寞清貧的日子,莫億億也永遠隔在他們中間。至今她也相信,卓童愛的程度十分有限,然而,負疚卻可以是無限的。

    第二天一早,卓童還沒有醒,凌曉丹就悄然離開了,她在自己的房間留下了紙條,和她在加拿大的永久性地址。

    長途汽車整整開了十二個小時,其間有人上車,有人下車,直到它停住、熄火。

    「這是哪兒?」卓童問司機。

    司機已經起身,一臉疲憊地摘掉污濁的手套,反問他道:「你要去哪兒。」

    「中甸,香格里拉。」

    「還早呢,這是大理,你還要接著坐車。」

    又是整整一天,又是最後一個下車,一問,只是麗江的四方街。有一首歌叫《夢中的香格里拉》,他就是憑藉著這首歌決定了人生的去向。但他現在也十分懷疑,真有香格里拉這個地方嗎?怎麼會像在天邊一樣遙遠,還是她真的只在人們的夢境裡?

    四方街雲集著全世界來的人,沒有人注意他。

    太奇妙了,這個邊陲小鎮,這塊彈丸之地,就因為有納西族,有走婚,有玉龍雪山,有瀘沽湖,有圖騰遺址,有東巴古樂,有彎彎曲曲的棧道,有年久失修的柴門,有比歲月更加滄桑的面龐,便暗合了人們對遠古寧靜的嚮往,紛紛來到這裡,放下或者重拾夢想。

    誰都知道麗江曾有過兩次大的地震,但從飛機上拍下的圖片看,有人卻在廢墟邊上支起桌子打麻將,這裡的人對待生死,對待快樂與苦難的界線模糊得讓人詫異,或許,這便是一種吸引眾生的心態。

    卓童在拙樸的街道上走著,在數不清的小巷裡穿行,這裡的人似曾相識,又完全陌生。他感到很餓,便走進一家名叫露絲的酒吧裡坐下,這大概是為了外國遊客應運而生的,門口、玻璃窗上寫滿了英文,佈置也是向西化竭力傾斜。房間不大,只有四五張桌子,但鋪著格子桌布,也收拾得很乾淨,屋頂吊著汽燈,起到了營造氛圍的作用。

    放出來的音樂很糟,是一個女聲在唱英文歌,聽上去像一個爛女在沿街叫賣。

    這可能是一家夫妻店,除了一個老人坐台收款之外,便是一對看上去還有些文化,也見過點世面的青年男女在忙來忙去。

    卓童坐下來的時候,一個大個子老外正在用餐,他指著男店主剛剛端上來,放在他面前的一碟意大利通心粉,咕嘟咕嘟說了很多話,男店主會說簡單的英文,但他們顯然很難溝通。卓童只好出面幫助他們,他對男店主說:「他要的是一種意大利牛扒,如果他不願意要這碟粉,我可以接受。」

    店主當然很高興,但同時他又有了進一步的要求:「你會做他說的那種牛扒嗎?我的廚房裡什麼都有,要不你來試試,我實在不懂他說的是什麼。」

    好像他也不便推委,只好硬著頭皮來到廚房,他哪會做什麼飯?只是依稀記得牛肉是要在調稀的麵粉裡裹一裹的,然後才在鍋裡煎烤,放鹽和胡椒,外加四分之一的檸檬。他做得很糟,牛扒的外面已經微焦了,但裡面還滴著血,但是老外說好,還對他伸出大拇指。滿臉狐疑的店主終於笑逐顏開,拍拍他的肩膀,然後握著他的手說:「你好,你是我的朋友,任何時候都可以到這裡來。」

    吃完了通心粉,他喝了他們贈送給他的可口可樂,非常愉快地離開了露絲。

    他在一家賣手工藝品的小店駐足,一個老人,好像很老了,卻生著爐火,敲打尚未完成的銀器,聲音叮噹叮噹單調地響著,他好像來到了鐵匠鋪,而鐵匠鋪他卻只是在影視作品裡看過,所以他站在那裡發呆。

    老人突然說:「你別老看著,過來幫幫忙。」

    他四下裡望望。

    老人有點煩了:「說你呢,你回來了?!」

    他弄不清是怎麼回事,是這裡的人獨有的交流方式?還是老人把他認成了別人?一切都不得而知,也不需要或者沒可能搞清楚。那是他們的故事,自有他們去延續和完成,就像沒有人想知道他的故事一樣。

    他很榮幸地坐到老人的對面去,你一下我一下地敲了起來。

    從此,他留了下來,並且很快找到了家的感覺,彷彿不是他千萬里的他鄉尋訪,倒是雲遊四方之後的歸來。那種親切感和歸屬感油然而生,香格里拉終於成為他的一個完美無缺的夢想,離她越近也就越不著急了。

    每天晚上,他在東巴古樂館裡彈弦子,穿著他們的服裝,戴著極其誇張的頭飾,在橙黃到盡頭的燈光下鼓樂齊鳴,那獨特的音符和節奏裡,始終蘊含著長風一般一聲緊挨一聲的呼喚,他在沉醉之中忘記了自己是從哪裡來,將到哪裡去,或許,他根本就是這古典音樂活化石中的一個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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