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黃文洋把自己的推銷公司捧上了天,說他們如何如何成功地推銷過什麼什麼產品,就差沒說能把死人銷得滿街跑。接著他又說幽蘭塗料多麼鮮艷美麗,多麼安全可靠,這時,台上的人群閃散開,顯露出一排排的塗料桶,擺放得如金字塔形狀,上面繫著紅綢,紮著招搖的蝴蝶結。黃文洋大聲宣佈,現在請影視紅星莫億億小姐為我們剪綵!
億億在一片歡呼聲中,拿著鍍金的大剪刀,剪斷了紅綢。
有兩個英俊的青年打開了塗料桶,將白色的塗料倒進一個盆裡,兩隻斑點狗被牽了出來,它們被扎上圍嘴,準備喝塗料。
「住手!」人群裡有人字正腔圓地大喝一聲,不等人們反應過來,莫眉已經一個箭步衝上台去,身後緊跟著一干協會和驛站的人,他們個個挺著胸脯,怒目而視。
顯然,黃文洋認出了莫眉,但在這種場合,當然也只當她是陌路,他不失風度地說道:「請問這位女士,你這是幹什麼?」
莫眉也只當不認識他,公事公辦道:「推銷產品可以,但是不能虐待動物!」她的身後一片附和的聲音。
黃文洋道:「我怎麼虐待動物了?!既沒打也沒罵!」
「可你叫狗喝塗料!」
「這種塗料完全沒有毒性,有害物體是零!」
不等莫眉回答,她的身後已是一片聲音:「既然沒毒性反應,你完全可以拿科學數據來證明,用不著拿狗來做試驗!」「科學進步了,但這種做法是百分之百的倒退!」「你把你的產品吹出花來也不關我們的事,但是讓狗喝塗料,我們堅決不答應!」「動物也有尊嚴,不能讓它們做它們不願意做的事!」
場面一度很混亂,大家都在說話,誰也不聽誰的。
億億跑到母親身邊,「媽,你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了。」
「這怎麼是小題大做呢!這種行為不制止,我們全民族都不可能有愛護動物的意識!」「可是……」
「我倒是覺得你答應他到這種場合來做促銷宣傳,太草率了。哪個明星是不愛動物的?!」
億億又跑到父親那裡,「爸,整個宣傳攻勢很到位,就別叫狗喝塗料了。」
「那怎麼行呢?我在廣告上就是這麼寫的,如不兌現就是虛假廣告,廠方隨便把我一告,我就得賠得傾家蕩產!」
「媽的脾氣你也知道,事情只會越搞越僵。」
「她這是成心,那麼多手術、新藥都是在動物身上做試驗,難道在人身上做試驗不成?怎麼沒見她到醫院門口去示威遊行?!」黃文洋也不可能面帶微笑,神態優雅了,他衝到莫眉面前,惡狠狠地說:「莫眉,你不要公報私仇!」
「你不要這麼庸俗好不好?!我告訴你黃文洋,我跟你恩斷義絕,哪還有什麼公仇私仇?!你發財你討飯都不關我事!」
「那你就別到這裡來給我搗亂!」
「你不叫狗喝塗料,我馬上就走,決不擋著你發財!」
「我說一百遍了,這種塗料裡沒有一點毒素!」
「既然沒有毒素,幹嗎叫狗喝,你喝不就得了嗎?!」
莫眉身後,一片贊成的聲音。
黃文洋被頂在那兒了,上不去下不來,他氣得聲音都發抖了:「最毒不過婦人心,莫眉,你也太狠了!!」
現場終於出現了片刻的沉寂,商場如戰場,要奮鬥就會有犧牲,它的殘酷性常常讓人始料不及。黃文洋萬般無奈,只好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在他邀請的和聞風而來的記者的鏡頭前,捧起塗料盆,就在他要喝的一瞬間,莫億億慘烈地大叫一聲:「爸——」
天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第二天的報紙都在炒這條新聞,但是沒有人注意幽蘭塗料,人們記住的是「一家三口上演苦情戲,紅星莫億億淚灑促銷現場」。
當然,莫眉也是表情猙獰地出現在報紙上,誰都知道億億有個搶戲的媽媽。
「你現在滿意了吧,我爸爸喝了一肚子塗料!」這就是億億回到家中,跟莫眉說的第一句話。
莫眉也火了,「你心疼他?!真是近的不香遠的香!我告訴你他對你根本就沒有養育之恩!」
「怎麼也不至於讓他喝塗料吧?!」
「這是他推銷策略的錯誤和失敗,我不出面一樣會有人指責他!」
「可是你讓我看到的是你,是你在逼他。而且你也說過你沒有這個雅量。」
「天地良心,這是兩回事!我怎麼知道他要用狗做試驗?!」
「就算你做得對,可是叫我爸爸喝塗料,我心裡不好受!」
莫眉脫口而出道:「你以為我心裡就好受嗎?!」
這天晚上,莫眉摟著大黃哭了很長時間。
木製的小船如果搖櫓,自然別有一番風情,但目前全部都安了小馬達,速度倒是快了,但顯得不倫不類,而且不等你細細欣賞湖光山色,溪流島已豁然出現在眼前。溪流島四面環水,惟有乘船方可上島,船都是附近村民的,來到之後四處望望,見到誰家有船在就說:上島嗎?然後談好價格,隨時可以走人。
凌曉丹帶著台灣客戶,順利地叫好一條比較乾淨的船,中間還放著兩個小竹凳,坐上去之後,船兒便向島上駛去。
雖說卓童這個人不怎麼牢靠,但他畢竟拿出了相當數額的一筆錢,而且在她和台灣客戶的協議書上簽了字,看來他真的是把這件事當成一件事來做了。而且第一期工程的三層木製小樓很快建成並且可以住人,一旦住進了小木屋,卓童非常陶醉,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沒出島,這正是曉丹希望的。
事先她跟他通了電話,告訴他今天台灣客戶要來,叫他作點準備,畢竟台灣客戶是大股東,要讓人家對這個項目有信心,才有可能長期合作。
上島之後,曉丹和台灣佬看到的不是熱火朝天的施工現場,而是一片冷清。
他們疑疑惑惑地進了小木屋,這裡面倒是別有洞天,樓下兩桌麻將,樓上一桌拱豬,三樓有幾個人坐在地上聚精會神地看影碟,其中一個房間,有個喝得半瘋的畫家在潑墨作畫,遠處,傳來斷斷續續悠揚的歌聲,畫家說,這小子剛剛退出歌壇,實在是技癢難忍,便跑到島上來嚎。
曉丹道:「卓童呢?怎麼不見他的影子?」
「在山上吹塤。」見曉丹聽不懂,畫家用手比劃著,「跟雞蛋似的,六個孔。」
曉丹果然在山上找到了卓童,經過廚房,看見本應該緊張施工的民工正在殺雞宰魚,忙得不亦樂乎。卓童面向湖水,盤腿坐在參天古松下的青石上,嗚嗚咽咽地吹著塤,還真是韻味無窮。但此刻的曉丹,哪還有心情欣賞她的意中人,她來到卓童身後,拍了拍他:
「喂,我問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卓童聞聲轉過身來,「出什麼事了?」
「我不是打電話告訴你,台灣客戶要上島嗎?!你怎麼搞出來一屋子的人?」
「都是朋友,我也不知道他們會今天來。他們太喜歡這兒了,有幾個人原先是我們搖啊搖樂隊的,你認出來沒有?」
「認出來了,我還認出一個民工在拱豬,剩下的全在當伙夫!」
「不夠人嘛,這很正常。」
「正常個屁,這個水上俱樂部是有工期的,什麼時候完工,什麼時候裝修,什麼時候開業都是有一整套計劃的,你怎麼能這麼隨心所欲?」
「瞧你說的,又不是宇宙飛船,還能精確到每分每秒啊。」
「走吧走吧,趕緊去見見台灣客戶,人家鼻子都氣歪了。」
「你先陪他轉一轉,這座小木樓建好他還沒來過呢,我要在這兒等人。」
「等誰?」
「億億,她今天是第一次上島。」
曉丹情不自禁地跌坐在青石板上,本以為這一次他們倆鐵定斷了,自從卓童上島便與世隔絕,不理凡塵之事,找了一個有船的村民日日給他送給養。可他到底還是沒有忘記莫億億,竟像中了魔一樣。問世間情為何物?曉丹真是從心底恨透了莫億億,如果不是她從中作梗,普天下從哥們兒演變成夫妻的例子還少嗎?!
幾天前,母親做了一些薑醋豬手,煲足了十個鐘頭,叫她送給杜阿姨補補身子,因為杜阿姨是寒體,平常工作又太辛苦了,要多吃一些暖身的東西。冬天,曉丹也給杜阿姨送過羊腩煲。她來到杜阿姨家,完全沒有想到她病在床上,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當時她頗不理解,杜阿姨有兒有女,又是一呼百應的人,怎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景?杜阿姨臉色發青,嘴唇卻沒有顏色,她實在是太累了,背痛得不能碰,一碰就像針扎一樣,只好不吃不喝地躺在床上。杜阿姨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生病又不是什麼好事,犯不著興師動眾。再說我狼狽的時候,不想見到任何人。曉丹當時什麼話也沒說,到廚房洗米,打開火煮白稀飯。
喝著白稀飯,杜阿姨說,曉丹,我只有把卓童交到你的手上才放心。
曉丹心想,可他的心思在別人身上,我又何必像個舊式婦女似的,等著別人來垂憐。慈善晚會那天,她提前退場了,獨自開車,獨自流淚,商場那麼險惡,她都沒有哭過,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可是這個晚上,凌曉丹都不認識自己了。
她在後視鏡裡看到自己淚流滿面。
杜阿姨說,我去找過那個女人了。我說,你女兒也紅了,基金會也撈足了錢,這種事有人辛苦忙碌一輩子也未必做得成,你不至於糊塗到真的以為你們母女倆有過人的才華吧?!任何時候都不要貪得無厭,該放過我兒子了。
曉丹忙問道,那她怎麼說呢?
她還能怎麼說,還不是那一套話,什麼兒女的事我們管不了,不如聽其自然。
那天中午,杜黨生抽了一點時間去了愛心驛站,說白了是一個流浪狗的收容基地,處處狗氣沖天,她彷彿到了另一個世界。在這之前,她壓根兒不知道在這座現代化的城市裡,還有這樣的角落。
在院子裡,兩個單身母親作了簡短的交談,儘管交談是冷冰冰的,誰都不肯示弱,但她們都希望兒女有一個她們認為幸福美好的將來。在此,杜黨生不惜把卓童說得一無是處,但那個女人說她能夠接受這種一無是處,窮人見了錢就像狗見了骨頭,是不會輕易鬆口的。杜黨生終於沒有了耐心,她說,我不是來跟你探討問題的,我只是來告訴你,就算你女兒當了未婚媽媽,我也不會認下這門親事。該怎麼辦,你自己想清楚!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撈仔及時地幫她打開車門。回去的路上,撈仔說,她女兒現在很紅啊。
紅又怎麼樣?!難道我們還沾了她的光不成?!
撈仔聽出了杜黨生滿肚子的氣,再也不敢吭聲了。
這天晚上,曉丹從杜阿姨家出來,心裡還挺高興,杜阿姨簡直比她母親更瞭解她的心,也更能看到問題的實質。
開發溪流島,她可謂用心良苦,還是沒讓卓童回心轉意。
這時,她看見卓童從青石板上跳起來,衝著岸邊揮手,遙遙望去,莫億億在岸上的身影也在揮手。卓童衝下山坡,並且一直衝到上島的渡口,手卷喇叭大喊:「找條船過來呀!」風中飄來億億微弱的聲音:「沒有船啊。」
「那就再等一等,很快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