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華背後 第19章 第七章 (5)
    院慶之後的某一天,她執意要請洪爐的全家人吃飯,那時她已經跟彭樹離婚了,她想帶卓童去,卓童說在哪兒啊,跟什麼人?她說在陶陶居,和小學的同學。

    那時卓童還小,但已顯現個性,他說不去,除非跟爸爸和妹妹一塊吃飯。卓童不愛跟生人一塊吃飯,尤其讓他叫人,跟殺他似的,這孩子就這麼討厭。

    她只好一個人前往,看到了洪爐幸福的一家人。寇太太一看就是個大家閨秀,長得並不漂亮,但舉手投足都透著大氣,讓人看著很舒服。她在電信局工作,這在當年也是富得流油的好單位,洪爐在省委機關當處長,拿錢不多,工作穩定。他們的兒子寇奮翔真不知長得像誰,俗話說是集中了兩個人的缺點,但也還是很聰明的。

    見她一個人,洪爐覺得很奇怪。黨生淡淡地說,我離婚了。

    那時她的工作很忙,但是再忙也有獨處的時候,人一靜下來,她也覺得生活中欠缺點什麼。特別是她正當年,一點性生活都沒有,她覺得自己的身體不是需要而是渴望。這種想法又讓她恨自己,從小到大,她沒受過這方面的任何教育,一味地認為哪怕是想也是恥辱。但幻想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真是怪了,每回她幻想的對象都是同一個人,那就是洪爐。

    她年輕的時候並沒有太多的要求,也許真的是和彭樹貌合神離,他們做這件事的時候總不是那麼和諧。就是結婚的那個晚上,彭樹也沒跟她怎麼著,只說是太累就睡覺了。後來他們做的也不多,彼此都缺乏激情。所以她萬萬沒想到離婚之後,又有了一把歲數,反而還會有這方面的慾望,她覺得自己變質了。她拚命地工作,把時間安排得滿滿的,力圖做到回到家裡,倒頭便睡。

    湘姨給她的關心是有限的,不可能代替友誼和愛情。但是湘姨鼓勵她要找男朋友,沒有合適的人結婚,有人陪陪你也好。她當時瞪大了眼睛,真想不到湘姨這麼新潮。男人力氣攢不下,女人青春不回頭,等你老了,就知道後悔了。湘姨這麼說。

    洪爐經常有電話來,大概覺得她離婚了,要多多地關心她,又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開聲。

    她很少找他,人家好好一個家,第三者的行為,在她自己這裡就通不過。

    有個人可以想一想就不錯了。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卓童去看他父親了。洪爐打電話說要來看看她,她說好啊,你來坐坐吧。洪爐過來以後,湘姨就非要留他吃飯,提著籃子去了農貿市場。洪爐說,參觀參觀你的房子吧。黨生說,隨便看。

    在臥室裡,她覺得洪爐離她很近,近到她能夠感覺到他的鼻息順著她的後頸撒滿她的全身。她知道他在逼視著她,她渾身不自在,第一個想法就是逃離。可就在這時,洪爐突然把她抱住了,他吻她的脖子,小聲而溫柔地低語:「我愛你,我想要你,從院慶見到你的那天起就想……」不等到她完全反應過來,他已把她擁到了床上。天哪,她真不敢相信,在這茫茫的人海中,他竟跟她共著一副肚腸。

    她整個人都是僵硬的,因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異性愛撫過她。在她腦子裡一片空白的情況下,還是聞到了洪爐頭上身上的淡淡的洗滌用品的清香,她想他是有備而來的,而在那一瞬間,她也決定接受,過程就是這麼短暫。

    她閉上眼睛,不想再說服自己了,如果這就是墮落,那她也沒有辦法。她滿身盔甲地活了這麼多年,禁錮自己,規範人生,可也還是泯滅不了內心的慾望,特別是她與洪爐的重逢,讓她認識到這種慾望是無法抵擋的。

    她感覺到他的力量,身體才漸漸地柔軟起來。她的手劃過他蓬鬆的頭髮,寬厚而結實的肩膀,那種感覺太奇妙了,就彷彿這麼多年他從沒有一天離開過她,他們是那樣彼此熟悉和相互融洽。這是她有生以來享受到的最為酣暢淋漓的性愛,可以說以往的歲月都白活了,所有的莫名的焦慮,內心的陰鬱以及不可言說的痛苦都隨風而去,猶如卸去了千斤重擔。

    他們的默契是驚人的,沒有人提及結果和將來。洪爐從來不說他老婆不好,杜黨生也知道自己不可能陷入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中去,他們原來的生活軌跡恰恰是他們特殊關係的掩體,沒有必要去打破它,畢竟他們已不是熱血青年。

    這種純粹的愛反而特別穩定,杜黨生從心裡感謝洪爐,他強有力的表達愛的方式對她來說是一劑良藥,否則她一輩子也不可能對他表示什麼,只能把愛深深地藏在心底。但同時,他又十分有節制,他知道她走到今天是多麼不容易,沒有節制的愛會毀了她的前程,所以他們一個月只見一兩面,基本上沒有敗露的可能。

    然而,杜黨生還是很傳統的,她不可能沒有負罪感,內心裡總覺得對不起洪爐的老婆和他們的孩子,一有機會,她就會有所表示,因為過度的熱情也會引起女人的疑心。有一次,海關罰沒了一批珠寶,拿出一小部分內部處理。杜黨生對這類東西從來也沒有興趣,她設想自己戴根金項鏈肯定讓人大跌眼鏡,傳為笑談。但她還是讓海關時髦的女士為她挑了一條,送給了寇太太。寇太太非常喜歡,每天戴在脖子上。

    逢年過節,杜黨生都會派人送去禮品或年貨,如果有空的話,也會請他們全家人吃飯。寇太太總是對杜黨生說,我們奮翔說了,他最喜歡杜阿姨。

    時間像水一樣地流淌。

    在這之中的某一天,杜黨生突然覺得她過去對彭樹實在是太過分了,不管彭樹有沒有跟那個女人好,但畢竟他們是多少年前的戀人,就算是內心裡重新激盪起愛情的浪花,也是太可以理解的事。人只有在自己遭遇了某種經歷時,才能體會到別人的不容易。

    這種懺悔之情變成了一件事,過了幾天,杜黨生去了彭樹的家,這是她自離婚之後第一次到他那兒去,她想看看他的生活。

    她什麼也沒說,走了。從頭至尾,彭樹也沒鬧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短短的幾年間,社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一天,寇太太突然出現在杜黨生的辦公室裡,她的神情十分嚴肅,眼中似乎還有淚痕。杜黨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裡,幾天前,她還跟洪爐幽會了一次,兩個人翻雲覆雨,愛得死去活來,洪爐在她的生活中,已經佔據了不容忽視的地位。儘管她有一種預感,他們的結局一定是生離死別,但她已經離不開他,她不能想像他離她而去的日日夜夜。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牢牢地抓住這份感情,格外珍惜。

    但如果寇太太知道了這件事,找上門來興師問罪,就算抄起手邊的任何一樣東西向她砸過來,她又有什麼話可說呢?!

    這也將是單位裡最大的一件醜聞,傳出去後果不堪設想。想到這裡,她臉上的肌肉都僵住了,一向游刃有餘的她,表情變得很不自然。

    然而寇太太關上門,坐在她辦公桌前的椅子上,還沒說話,眼淚就流了出來。

    她說,我早就想來找你,寇傑就是不讓,我今天是背著他來的。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們單位剛剛搞完優化組合,我處於待崗狀態,這個情況我早就跟他說了,可這回他們單位競爭上崗,他不肯參加競爭,那就等於自己放棄,這叫什麼事啊?!我們兩家的老爺子都過世了,現在誰還顧及面子給你留條路?!

    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下來,杜黨生問道,他為什麼不肯競爭上崗呢?

    寇太太道,他說是新科舉,不管老的少的有經驗沒經驗的,眉毛鬍子一把抓,全要考試、錄像、演講,他去跟那些新出爐的大學生搶處長的位置,簡直莫名其妙,也沒有公平可言。我說這是潮流,現在就興這個,就像興長髮短髮喇叭褲,沒有什麼對錯,但任何時候在政治上逆潮流而動都是自取滅亡。

    杜黨生覺得寇太太很有頭腦,情不自禁地一個勁點頭。

    可是這些話他聽不進去,他變了,變得我都不認識了。

    杜黨生又開始不自在了,在外面有情人的男人在家會是一副什麼樣子,只有他老婆最清楚,也最敏感。她很怕她說出點什麼,總之是他的另一面,好或不好對她都會造成心理影響。如果他是一個極端虛偽、令她失望的人,她會離開他嗎?好像在短時間內她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他過去謙和、順從,自從他父親去世之後,他總是說,我要做我想做的任何事。誰勸也不行,其實他父親生前待他很好,如同己出。但有時太多的愛一樣造成逆反,他覺得他沒為自己活過。

    那他準備上哪兒去呢?

    他說到朋友開的一家公司去幫忙,你看他這個歲數下海,他是政治院校畢業,又沒有一技之長,不是淨等著淹死嗎?!

    可他從來沒跟我提過這事。

    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我跟他提過很多次,我說你找杜關長商量商量,你們是青梅竹馬的朋友,她對我們又那麼好,是不會見死不救的。他說,就因為是小時候一塊喝粥的朋友,就因為她對我們好,才不能去麻煩她。我當過處長我知道,當官不容易,她那個官更不好當,不說熟人、朋友、人托人的關係,就是領導的條子,官員和官員之間的平衡,就夠讓她煩心了。她當然可以幫我,還不是搭人情,你以為人情不是債?都是要還的。到頭來她要不就是為難,要不就是違規違紀,我們不能幫人家,總不見得要害人家吧。我說,既然那麼多人求她,也不多我們一個,說得不好聽一點,不求白不求,她也清靜不了。他突然就發起火來了,他說怎麼活不是活?不當處長會餓死嗎?我就不相信!我從來就沒想過要去麻煩她,如果我是張嘴就能麻煩她的人,我會放棄競爭上崗嗎?!你怎麼到現在還搞不清我是一個什麼人呢?!

    寇太太走了好長時間,杜黨生一直坐在辦公桌前,她無可控制地陷入了沉思。原來決定跟洪爐在一起,只是一種情感寄托,她並沒有抱太高的期望值。圍在她身邊的人太多了,親生的兒女,一個不聽話,一個不停地抱怨,她一手培養起來的冉洞庭變成了她背負的最沉重的十字架。外人就更不必說了,你想指望什麼?!又能指望什麼?!他們看重的是她手中的權力,葡萄美酒夜光杯,最燦爛的微笑後面全都是交易,交易!誰都覺得她風光,有誰真正體恤過她的不容易?!

    她從心裡感激洪爐,他真的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流露過半點他處境的窘迫,他完全清楚她有能力幫助他,可他就是不開口。他是一個真正的男人。現在有多少男人還等著女人來養來包呢,逮住一個有能力的,等不及地先解決所有的困難。可他卻從心裡替她著想,就算他一開始的衝動有叛逆的成分,他的生活被安排得太妥帖了,妥帖得讓他心煩,保不準要重返青春前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同時也是真心愛她的。

    越是這樣的人也就越能打動杜黨生,再強她也是個女人,是女人就難逃為情所困,被情所惑的宿命。

    杜黨生能走到今天,能有如此顯赫的位置,自有她不同凡響的過人之處,苦幹實幹不貪財並不是她的全部。她還有聰明和善於思考的另一面,她想,她決不能讓洪爐感到他的後半生是要靠她來主宰的,這樣做只可能好心辦壞事,令洪爐反感,搞得不好還會斷送兩個人的情分。她覺得最大限度地理解洪爐,就是讓他去做他願意做的事,不要給他任何形式的束縛。但日子總要過下去,還不能過得貧困潦倒,所以杜黨生決定幫助洪爐的太太和兒子,這實際上就是幫了他,至少他可以過得很小康,老婆也不用哭哭啼啼的了。

    在這個問題上,她是很容易跟寇太太達成默契的。

    有她關照,寇太太上崗並不是一件比登天還難的事,更讓寇太太心存感激的是,單位領導還送她去會計培訓班脫產學習,可以說是重用她的前奏。這種事在今天聽上去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以她的年紀和能力,配嗎?新招來的大學生還在當收發,單位裡的人議論紛紛,說咱們電信局又不是夫子廟,怎麼長頭髮的不被重用,專培養些瘌痢?!

    另外,杜黨生考慮到卓晴一直想辦通關公司的事,被她壓了很長時間,如果叫奮翔和卓晴一塊做,不僅給了奮翔一個發財的機會,同時也能受到一些磨煉,這對他的人生有好處。加上這個孩子比較穩重,對卓晴也是一個約束。

    但現在看來,事情比她想像得要糟。冉洞庭不懷好意,已經到了利令智昏的地步,卓晴又太張狂了,奮翔怎麼是這兩個人的對手?!

    小霍的提醒是對的,而且她也聽出了弦外之音,如果不是他們搞得太不像話,影響太大,小霍又何必說這麼冒犯她的話呢?

    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小霍也逐漸顯現出他的難能可貴的優點,特別是今晚,他提醒她不要過多地顧及兒女情長,一針見血地指出要害問題。說明這個同志不僅冷靜,而且尖銳,這才是她應該信任的人。杜黨生閉著眼睛揉著太陽穴,萬千思緒真的讓她有點累了,她說:「小霍,要大膽地工作,你還年輕,要準備進班子。」

    「我想……」

    「這不是你想的事,是組織上考慮的問題。」

    「可是有些人總是要把這種事情庸俗化,說我想當官想瘋了什麼的,還編出了很多故事,我覺得很沒意思。」

    「你不用理那麼多,我心裡有數。」

    小霍不再說話了,杜黨生也沒有睜開眼睛,她決定無論多忙都要把手上的事情放一放,拿出一部分精力來瞭解萬順公司的事,等她有了發言權,她要找時間跟卓晴好好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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