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塘馬 第10章 第四章 (3)
    說石橋,誇大了些,其實是兩塊巨大的青石橫架於水溝上。此水溝直通大塘與西溝塘,溝很寬。塘馬村去後周街有兩條路:一條沿西溝塘沿,途經村南小廟,至下木橋達後周;另一條即人們常走的那條路,即越過村前的大青石,經楓樹埂,越神樁墩,走石板橋至下木橋再達後周。此大青石又長又寬,質地堅硬,下面溝水淙淙,魚蝦出沒。遇到黃梅天,溝水濤濤,奔瀉而下,自有一股氣勢。常有小孩坐於石板兩端突兀的石頭上,看那淌淌東流的泥水。

    「漢清呀,黃金山一戰後,國民黨頑軍龜縮溧城鎮、南渡鎮一線。但他們對塘馬地區虎視眈眈,他們慣於造謠惑眾,混淆視聽。後周這一帶日、汪、頑常有人出沒。一支隊一來,敵方勢力已被除盡。江南指揮部主力北上後,頑軍乘機與我軍爭奪該地區,現在敵軍軍事勢力暫且消退了,但他們的政治影響還在。你這次代表政治部到後周去作宣傳就是要揭露國民黨假抗日真內戰的陰謀,讓蘇南人民看看到底誰是真正的抗日部隊。」

    旭日昇起,陽光照在廖海濤的臉上,廖海濤虎眉緊鎖,關切地對王直說道。

    秧苗青青,綠意盎然,大塘水汽蒸騰,不時地冒出許多魚泡來。

    「廖司令,請放心。我們軍事上取得了勝利,政治上也一定會取得勝利。塘馬後周這一帶的群眾基礎好,黃金山一戰,群眾公開支持我們是最好的明證。我們要乘軍事上的東風,進一步擴大我們的政治影響。」王直的臉上充滿了自信,話語堅決而又乾脆。

    廖海濤緊鎖的眉毛舒展開了,臉上顯出欣慰的微笑。自抗戰後廖與王情同手足,王直既把廖海濤看做首長,又把廖看做是尊敬的大哥,廖在政治工作中經常徵求王直的意見,王直早已成為廖的得力助手,已負責政治部的日常工作了。

    「好吧。」他緊握著王直的手,「漢清,我不送了,面對複雜的形勢,要沉著冷靜。」

    「是。廖司令,你請回吧!」

    「好。」廖海濤目送著王直與警衛員向後周方向走去,直到王直消失在楓樹埂的竹林中,才返回村中大祠堂裡。

    王直步至混蓮塘時,但見楓樹埂上樹木蔥蘢,竹葉青青,竹樹倒影於池塘中,池邊樹根、竹根斜掛於河堤,水面上佈滿圓形的水草,水草上水珠滾動,細小的蜻蜓在葉子上棲息著,不時抖動著小小的尾巴。遠處茅亭農舍,近處風車飛轉,翠綠的稻田中不時傳來幾聲蛙鳴。

    「現在所有的文藝只能圍繞抗戰而來,一切為了抗戰。」他自言自語道。他心中有一絲欣慰,好在宣教科、戰地服務團的同志都已認真地利用這些形式了,牆板、標語、歌唱、活報劇、快板、話劇等不一而足,利用喜聞樂見的文藝形式來打動群眾,更好地為抗戰服務。

    至神樁墩、塘馬河蜿蜒而下,不遠處即拐向下林橋,過下林橋至後周的路為青石板路,青石板全取自於瓦屋山、丫髻山上,石質青青,間或有白絲分佈其間,石面光滑有凹槽,那是人踩車磨所致,年代久遠,顯示著古樸與久遠。

    王直腳踩青石板,彷彿又走在家鄉竹子背至才溪鎮的石板路上,那兒的石板也已久遠,走在上面感到緊實穩重,有一股濃濃山林氣息。如今在平原上眼見遠林近樹,汪汪水田,唧唧的飛鳥,跳躍的池魚,兩種情景不由自主地在眼中交替顯現。

    但蘇南畢竟不同於閩西,不光是地理環境,風情風貌不同,而且人的思想政治傾向也截然不同,閩西乃客家山區,山多地少,國民黨統治十分嚴酷,人民食不果腹,群眾對統治階級充滿仇恨,對統治階級的認識也極為深刻,革命意識特別強烈,群眾工作開展較為容易。而蘇南則不然,此地為長江三角洲,較閩西生活條件要好些,他是國民黨統治的心臟地帶又是日寇侵華中心汪偽統治中心的所在地,敵人控制極嚴,加之日軍採取以華制華的政策、狂妄鼓吹宣傳和平建國的論調,群眾的思想也光怪陸離,顯得較為複雜。許多人經受封建思想的毒害,加之蘇南重文不尚武的傳統思想,使蘇南抗日鬥爭體現著一定的艱難性。

    二支隊四團初入上興埠時便遇到這情況,好在新四軍一、二支隊在蘇南狠打日寇、愛護百姓已打開蘇南抗日的新局面,塘馬一帶的百姓發揚先祖抗敵愛國的決心,群眾活動搞得轟轟烈烈,後週一帶的百姓完全改變了原先的精神面貌,表現出高漲的民族意識,地方政權的建設也顯得較為穩固,擁軍現象隨處可見。地方紳士籌錢交糧,商人主動納稅,群眾縫衣織布納鞋底支持軍隊,可謂是喜氣洋洋、熱鬧非凡。可皖南事變後一部分國民黨政客乘機竄入此地,散佈謠言,製造混亂,污蔑新四軍是叛軍,造謠「新四軍游而不擊」,群眾的情緒出現了波動。五月份譚師長、羅參謀指揮十六旅擊退敵人的三次進攻後,敵人的氣焰有所收斂,如何進一步鞏固取得的勝利成果,又成為一大課題,廖海濤同志說得對呀,軍事上要打擊敵人,政治上要孤立敵人。

    青石板路沿塘馬河而行,至高壩拐向葛家村,穿過葛家村便是後周街了,這後周街乃蘇南小街鎮,面積不大,臨後周河而建,後周河的上游乃塘馬河。塘馬河至後周木橋拐彎便入後周河,後周河流至楊家灣入北河,北河至別橋便拐入金溧漕河,金溧漕河由金壇直通溧陽。塘馬人至溧陽城都步行,若沿河道乘船,單程搖船則要一天,而貨物要進入縣城,必用水路。因塘馬河自丫髻山南下,大都為丘陵山區,河水較淺,必至後周河方能運大宗貨件,所以後周的碼頭較塘馬的碼頭熱鬧。

    這後周小鎮只有兩條街,街從北向延伸至南,至街中心,分為兩道:一條東拐至後周石橋再沿河向南;另一道則向南延伸,至下觀音堂,連接下梅至後周的小路。

    街上建築多為木結構,屋簷高挑,牆體多為木板,樓房多為兩層,偶有三層,樓上窗戶碩大,花格狀,除臨街建築為店面外,大多為居室,常見窗開處,女子用竹竿挑衣而曬。街狹窄,街道兩側樓房對開,竹竿橫架兩窗戶,上曬衣服,衣服下則是湧動的人群。

    蘇南人口相對較密,加之丫髻山下,陸笪周圍沒有大的街市,所以上後周街的人特別多。農閒季節,農民喜歡有事沒事逛街,所以典當、錢莊時有人出沒,藥鋪、浴室人頭攢動,至於酒樓茶室則喧鬧一片,熱氣伴隨人浪,向四周漫溢。街上的叫賣聲一片,全是地道的吳語,間或夾雜一些江北話,不過這吳語不似蘇錫常柔軟,緩慢中帶有一種山地的堅硬、與水流的快速,你能從中感受到那稍許的粗獷來,四聲不分的語調,頻率極快的語速,你能體味到非純魚米之鄉也非純崇山峻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氛圍來。就拿地域文化來說,溧陽的文化混有吳文化與徽文化的特質,自足中有不滿,封閉中有開放,狂妄中有自卑,聰明中有無知。對於天下大勢、民族意識,在新四軍來到前,也是以酒樓茶館為議論中心,清議居多,清議散向人間,體現著一種博雜的色彩和不知所措的心態。

    王直一踏上後周鎮,便覺面貌一新,這和初進塘馬時的印象不一樣。第一次上後周街是六月份,他覺得和宜興和橋差不多。只不過後周人的語言比和橋人更硬朗些,後周人的抗日熱情更為高漲些,但和閩西人的單一純淨(閩西的街道整齊劃一)又顯得複雜些,由於國民黨頑軍侵擾,後周街已體現出一種少見的灰暗。

    而這一次,從葛家村出來,未及街面,便見標語貼滿了樹幹、街鋪。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打倒汪偽漢奸……」「反對投降妥協……」「新四軍是人民的軍隊」,群眾小聲地念著、議論著。那一張張蠟黃的臉,那一個個精瘦的身子,那一件件襤褸的對襟斜襟的衣裳,那一條條大腰褲、短腳褲,那一雙雙草鞋、圓口布鞋,那一隻隻裸露的腳,全彙集在標語下,標語所散發出的信息觸動起裹於胸中的心潮。

    芮軍正在和楊士林貼著標語,見王直到來,忙走出圍觀的人群,「王科長,你來了。」

    王直點點頭。

    「其他同志分散各處正在宣傳,群眾的興趣很高。」芮軍用紙擦了擦手上的糨糊。

    「好啊,我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只有發動群眾,只有全民抗戰,才能打敗日本鬼子。」

    「廖司令的字真漂亮,你看這字遒勁有力,字漂亮,看的人多,宣傳效果更好。」楊士林拿著一張紅紙標語向王直展示一下。

    「對呀,在宜興時,許多老百姓請廖司令寫春聯。形式很重要呀!所以我們這次要採取多種形式宣傳我們新四軍的抗日主張,揭露國民黨的假抗戰、真****的面目,用事實來教育蘇南的群眾。」王直既是對芮軍說又是在對圍觀的鄉親說,鄉親們用敬佩的眼光看著這位年紀輕輕的威武的新四軍將領。

    走進西街沿,只見史毅、陸容等人在錢莊、當鋪邊的一排木房邊,拉著帷幕、帆布往兩棵香椿樹上系。那帆布有三四丈長,七八尺高,上面貼滿了宣傳文章、各種畫圖。

    圍觀的群眾很多,許多人不識字,點著上面的畫圖議論著,遇到不認識的字則小心地猜讀著。這帆布又寬又長,好在香椿樹挺直高大,樹尖直衝雲天,脫落的樹枝撒落在錢莊、當鋪的瓦壟上,青青的枝葉橫躺其上,陳腐中透出幾分生機,那光溜溜的樹身上,因樹枝的脫落,留著三角形的疤痕。這帆布兩邊一拉,風一吹,鼓成了一個大包,弄得史毅、陸容忙前忙後,在帆布邊壓上幾塊石頭,才算把帆布拉直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蘇南的成年男性在夏日大都裸露著上身,皮膚曬得黑黑的,且滿臉污垢,雙手老繭又厚又重,頭髮剃得短短的,有的乾脆剃了個光浪頭,若披上袈裟則是地道的和尚,可惜他們沒袈裟,只有煙棒,竹製的,外帶一個煙袋一個竹筒,竹筒裡面放上點煙的紙冊,掛在褲腰旁。頭上的笠帽俗稱蔞箍頭,遮蔽著視線,他們取下後「卡嚓卡嚓」地當扇子扇著。儘管太陽剛出,氣溫並不高,但他們覺得悶熱,不斷扇著,隨意地看著、讀著、聽著,有一種少見的愉悅感。

    陸容穿著短袖條紋的襯衫,下著灰色土布長褲,長褲的褲管很大,走起路來嚓嚓有聲。她腳著草鞋,頭戴草帽,從著裝上看似乎有一點兒不協調。頭上的草帽和腳上的草鞋是地道的農民飾品。而她的臉,她的神情,尤其是那眼神,顯示出一種高雅的氣息,臉上黝黑的膚色,尤其那光亮的額面,顯示著戰火洗禮後特有的神韻。這種不協調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出生於知識分子的家庭,受過良好的教育,投身於抗戰,知識女性的那份柔美還沒有和一個鋼鐵女戰士完全畫上等號,這不像李堅真大姐,人家一看便知是一個久經沙場的鐵血女士。

    史毅則不然,她穿著軍裝,顯示著一股戰鬥豪情,挺拔的線條,尤其是乾淨利索的綁腿,你能品味出軍人特有的剛健來。不過她那秀氣的臉龐,水汪汪的眼睛,燦爛的笑容,仍不時地放射出女性的嫵媚來。

    史毅見許多人圍攏上來,便拿起帶來的竹棒,點著上面的文章,讀講起來。

    那小竹子有好幾根,都是從塘馬村南的楓樹埂上割來的,那楓樹埂在混蓮塘南岸,上面遍植楓樹、竹子。楓樹自不必說,秋天紅似二月花,單是那竹子就與眾不同,全為實竹,根根挺拔,割下來可做弓箭,也可做教棒,隔一段刮一層皮,或隔一段刮一層皮後塗上色彩,便出奇的好看。史毅、陸容她們為了便於宣傳,尤其為了便於在黑板上教戰士們識字,做了許多這樣的教棒。

    這帆布牆報經常作流動的宣傳,宣傳時則張開,不用時便捲起,牆報內容經常變動,佈局也經常發生變化,創新則是主要的。

    牆報像張開的幾張報刊,分割成幾個方塊,上面加了一行橫幅,上書「新四軍十六旅牆報」,置在各個方塊的上面。

    史毅用小教棒指著最左邊的,也就是第一版面的那塊牆報說道:「這是我們六師參謀長、十六旅旅長羅忠毅的文章,題目是《反對分裂,堅持抗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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