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空中突然傳來一聲尖利的嘯聲。幾乎是同時,一發炮彈幾乎將東門城樓掃塌了半邊,碎磚瓦片如同滿天飛花一般,當頭落了下來,四周的流民立刻發出一陣驚呼聲,四處躲避,場中頓時亂作一團。
「大家不要驚惶,快到牆根躲避,那邊是炮彈的死角,不會被打中!」商錦忠趕忙大聲喊道,可此時場中已是亂作一團,他的嗓門雖然不小,可又有哪個聽得到?呼吸間又有數發炮彈落了下來,墜落的碎石亂木如雨點一般落下,加上流民們自相踐踏,頓時死傷一片。
「快去閃避,莫要驚慌!」商錦忠還要叫喊,卻被兩名隨從拖到城門洞中,那裡此時卻是最安全的所在。
「老四,這是哪裡來的吳賊炮擊,莫非是有援兵到了?」此時的宋二郎也是臉色慘白,連腳上的鞋少了一隻都未曾察覺,平日裡的鎮靜自若早就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商錦忠探出頭去,粗略的判斷了一下炮彈飛來的方向和角度,便沉聲答道:「這是刺史府內的吳賊的炮擊,應該不是有援兵。」
「什麼?是刺史府內的吳賊?怎的可以打這麼遠?」宋二郎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他雖然胸中頗有城府,在三湘豪傑中也是少有的人物,但對於吳軍火器的真實威力,還是知之甚少,此刻聽說吳軍刺史府內的火炮竟然能擊中東門城樓,自然是大驚失色。
「不錯,吳賊軍中所有的長炮在平地用實心彈便能擊中三里左右的目標,加上刺史府後山地勢甚高,吳軍的炮兵陣地定然佈置在後山之上,四門都在他的攻擊範圍之內!」商錦忠說道這裡,臉色突然一變,急聲道:「大當家,吳賊昨夜堅守刺史府不出,天明便猛轟東門,接下來定然是想要出兵奪回東門,我們要想辦法應對才是!」
「什麼,吳賊要奪回東門?」插話的卻是三當家,他此時也是滿身塵土,一副狼狽模樣,半日前的志滿得意早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低聲道:「吳賊火器如此犀利,那我們不如先避一避的鋒芒吧!」
「不可!」商錦忠搖頭道:「好不容易才進城,又被趕出去,士氣就全垮了,這些流民又不是軍士,再想聚起來就難了,到時候吳賊在城中大索,大當家在城中的內應肯定跑不脫,那時候便有覆門之禍!」
「嗯!」宋二郎也是個果決之人,當機立斷道:「那禦敵之事便全權委以你了!」
隨著一陣咯吱聲,刺史府的側門被緩緩的推開了,首先從從門縫裡伸出的是一支矛尖,接著是戴著鐵手套的右手,最後是插著白色羽毛的頭盔。那名尖兵小心的探查著四周的情形,府門前的空地寂靜無聲,如果沒有橫七豎八的屍首和彈痕,這簡直和平日裡衡州的清晨沒有什麼區別。當這名尖兵確認刺史府外沒有伏兵,便回頭吹了一聲忽哨,很快大門便被打開了一隊已經「半金屬化」的吳兵從刺史府中湧了出來,鋒利的長矛斜指向半空中,閃現出陰冷的光,在他們後面的則是只配有胸甲的火繩槍手,這是標準的一個指揮編製吳兵:350名長矛手,150名火繩槍射手,還有四門短炮,當這個指揮的吳兵全部走出刺史府,便展開隊形,沿著直道,向衡州東門行去,在他們的身後,刺史府大門又緩緩的關上了。
一路上吳軍前進的速度並不快,道路兩側的坊裡一片寂靜,彷彿鬼蜮一般,昨夜裡衝進城內的數千流民彷彿一下子消失了。吳兵們警惕的看著兩側,防止隨時可能衝出來的伏兵,但是直到他們抵達東門時,預料中的伏兵並沒有出現。
東門外木內土的城樓無法抵禦長炮炮彈的轟擊,已經是一片殘垣斷壁,下面城門洞前除了一段用沙包壘成的半人高矮牆,便別無他物,幽深的城門洞就好像一張大嘴,隨時都會將進去的人吞噬一般。吳軍指揮使做了個手勢,士卒們停住了腳步。
「去看看!」指揮使指了指那矮牆,兩名吳兵尖兵放下自己的長槍,提刀向前面走去,離那矮牆還有約莫三十步左右時,矮牆後立刻想起數聲槍響,其中一人立刻仰天就倒,剩下那人轉身逃走,這時沙包後又想起一聲槍響,那名吳兵仰天揮舞了一下手臂,終於撲倒在地。
「有逆賊在矮牆後面!」指揮使厲喝道:「火繩槍手上前,目標,矮牆,開火!」
隨著指揮使的命令,吳軍火繩槍手上前開始射擊,濃厚的白煙隨著鉛彈噴射了出來,經過三輪齊射後,白煙漸漸散去,吳軍指揮使皺著眉頭看了看那道沙包壘成的矮牆,他回頭又低聲吩咐了一句,很快,四門短炮都被推了上來,隨著四聲巨響,矮牆被開了四個口子,後面沒有看到任何敵人。
「指揮使,這般猛烈的炮火,那些鼠輩如何熬得住,定然是趁剛才煙大,逃走了!」一旁的副指揮使低聲道,指揮使略一思索,便點了點頭,道:「你帶三個長矛隊上前,先把東門拿下來,然後沿著城牆向北掃蕩,和北門的守兵匯合!」
「喏!」
時震躺在土溝裡,背脊緊貼著溝壁,這是方纔那個說話很大聲,笑起來卻和氣的「三當家」告訴他的,說只要這樣做,就不會被吳狗的火器打中。果然吳狗剛才的火器打得跟炒豆子一樣密,連炮都用上了,可是除了濺了滿頭的土,連一根手指頭也沒有碰到,看來這幫吳狗也沒什麼了不起呀。想到這裡,時震呸了一聲,將濺入口中的泥土吐了出來,臉上浮現出不屑的笑容。
這時,時震的耳邊傳來了一聲淒厲的哨子聲,他趕忙將身旁的數只木桶從泥土中翻了出來,小心的察看了一番,當確定引信無恙的時候,方才鬆了口氣。時震小心的爬上土坑,從矮牆縫隙向外探了一眼,只見吳軍士卒正如牆一般湧了上來,相距矮牆不過三十餘步,趕忙又重新跳回土坑,從懷中取出點著的火繩,正要湊到那木桶旁的引信旁,時震的手顫抖了起來,但此時他的眼前閃現出被征發走後便再也沒有回來的兄長,因為無錢還債而被成泰記奪走的田宅,還有活活餓死的可愛的小侄女。時震一咬牙,猛的一下將引信點燃了。
副指揮使得意洋洋的越過矮牆,在他的眼前只有一條土溝,除了一個骨瘦如柴的少年躺在溝底以外,便再無一人,這讓他不免有些感覺到無趣。他打量了一下那個衣衫襤褸的少年,用一口吳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只要你老老實實告訴我剛才開槍的賊寇都到哪裡去了,我便饒了你的性命!」
「吳狗!」時震臉上泛出得意的笑容。
副指揮使聽到對方的回答有些錯愕,突然他看到那少年的身後是兩隻木桶,木桶上兩支引信已經快要燒到了盡頭,他的額頭上立即滲出了一層冷汗。
「轟!」隨著一聲巨響,在吳軍叢中升起了一團火山,無數身披鐵甲的吳軍士卒就好像沒有重量的枯葉一般,向四邊飛濺而去。
「殺吳狗呀!」爆炸聲就彷彿是一個信號,從四周的廢墟中,從城門洞,無數的人們揮舞著各種各樣簡陋的武器,向吳軍衝了過來。將這些還沒有從突然而來的爆炸中恢復過來的人殺死。這些受過裝備精良,受過良好訓練的吳兵們,面對這些可憐的人們,卻被打得節節後退,丟盔棄甲。
「向我靠攏,排成空心方陣!」吳軍指揮使大聲喊道,當看到自己的手下被三兩成群的敵人撲到在地,用石塊和木棒活活砸死的時候,他幾乎有了一種荒謬的憤怒感,眼前這些和乞丐差不多的傢伙,居然敢於向自己進攻,不但如此,自己的手下還在這種壓迫下,節節敗退,這實在是太可笑了。
但不管突然的爆炸帶來的混亂有多麼大,在半盞茶功夫後,剩餘的吳軍還是圍繞指揮使組成了一個空心方陣,長矛手居外,炮手居內,火繩槍手位於四角。流民們的數量雖然數倍於吳軍,但也始終無法突破敵人的防線,吳軍的訓練和裝備起到了很好的作用,火繩槍手和長矛手默契的配合,相互掩護,大量的殺傷了對手,而流民手中簡陋的武器卻幾乎對排成行列的吳兵沒有任何威脅,大量的鮮血在流淌,流民們的士氣也漸漸低落下來了。
「大伙沉住氣,再過半盞茶功夫,這些傢伙就要逃走了,到時候咱們就可以把他們像野狗一樣全部吊死在城頭上!」吳軍指揮使大聲的叫喊著,激勵著手下的士氣,他的臉上肌肉扭曲,滿是獰笑。突然,他臉上的笑容凝固住了,在他的眼前,流民的行列讓開了,露出一門銅炮來,一名衣甲整齊的漢子正將火把伸到引信旁,黑洞洞的炮口正指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