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允笑道:「臣下以為當可從兩方面著手,對於那廝厚其爵祿,以酬其功;但不與其事權,識人見了,自然知曉主公的用意!」
「好!掌書果然高見!」呂方聞言不由得擊掌讚道。陳允這建議的確極有學問,今天雖然官爵並稱,但古時官爵兩個字卻是分開的,各自有其意思,爵代表著身份、地位、封田、祿薪;而官則是代表權力、職位。所以有「使功以爵,任能以官」的說法。呂方這般處置,就是告訴世人徐知訓對我立下大功,所以我以高爵厚祿報答他;但是此人背叛親父。卑鄙無行,不適宜掌握權力,所以不給他官職權力。這樣做既不會讓淮南諸將膽寒,又不會引起惡劣的影響,可謂是一舉兩得。
帳中諸人商議完畢,則遣人招徐知訓來了,呂方先宣慰一番,詢問了一番廣陵城中情形虛實,徐知訓自然傾其所有,將城中情形一一告知,尤其是城南一段靠近沼澤的城牆較為薄弱也說了出來。他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自然是一不做二不休,唯恐做的不夠絕,還自告奮勇要去喊城。饒是呂方在這唐末五代的亂世裡打滾了快二十年,什麼樣的卑鄙無恥之徒都見過不少,這等人物還是頭一遭遇到。最後呂方委任其遙領武寧軍觀察使,賞賜銀五百兩,帛兩千段。徐知訓謝恩後便將其打發走了。
廣陵城中,徐溫府邸,如今這座看起來並不太宏偉的官邸已經成了整個廣陵城中的大腦。城內外的每一次變動都會以飛快的速度傳導到這裡。隨著與鎮海軍的戰爭形勢越來越惡劣,這座府邸的守備也越來越森嚴,尤其是在米志誠之亂徐溫受傷之後,更是如此,在大門後新建了數座箭樓,圍牆也加高加厚了,隔著半條坊街便能聽到牆內巡邏軍士的沉重腳步聲和吆喝聲,彷彿是一座戒備森嚴的壁壘。
徐宅屋中,徐溫斜倚在榻上,老妻陪坐在一旁,身前的空地上一名親信正跪著稟告,從外表來看,經過這麼多天的修養,他的傷勢已經恢復了許多,雖然臉上還有些傷勢初癒的蒼白,但大體上應該沒有問題了,只是糾結在一起的眉頭告訴我們,這個淮南昔日的主人此時的心中已經被煩惱給充滿了。
「王府那邊是怎麼回事?弘農王和太夫人如何了?怎麼方纔我看到那邊有煙火升起?徐虎那廝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是說了讓他嚴加看管嗎?怎麼還是出了亂子?」徐溫的語音中有著掩不住的煩躁,本來城府極深的他這個時候再也不能壓制住胸中努氣了。
「稟告主公,時間緊迫,還沒有確實消息,不過少將軍已經領兵趕過去了,應該很快就會有確實消息過來了!」那親信不敢抬頭,他也感覺到了眼前徐溫的煩躁,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可不願意觸怒了對方,給自己惹來禍患。
「哼!」徐溫冷哼了一聲,問道:「那城外的鎮海軍有無動靜?」他此時最害怕的就是內外的敵人勾結起來,裡應外合,同時發作,那就大勢已去了。作為一個在亂世之中打滾了數十年的武人,他知道現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拖待變,才能在絕境之中找出那唯一的一條生路。而楊隆演和史太夫人所代表的大義名分是自己手中為數不多的幾張牌,一定要好好把握住才能在關鍵時候發揮出最大的效力,在這個節骨眼上,若是出了一點點差池,便是萬劫不復的結局
「城外的賊軍並無動靜,聽外間的探子的消息,這些日子賊軍攻取了海陵、鹽城二城,同時遣使者招降其餘諸城,對於廣陵並無攻勢!」
「嗯!」徐溫應了一聲,緊鎖的眉頭卻並沒有因為城外鎮海軍的平靜而舒展開來,從這般來看,方才王府的事情應該只是城中孤立的事情,並不是鎮海軍攻勢的一個組成部分,應該不難撲滅,但城外敵軍的行動就好像一根緩緩收緊的絞索,套在自己的脖子上,這時徐溫突然感覺到一陣窒息的感覺。
「你先退下吧!知誥回來了就讓他立刻來見我!」徐溫擺了擺手,示意那親信退下。待到那親信退下後。徐溫扶著扶幾站起身來,老妻趕緊扶住了他,徐溫在屋內來回走了幾步,眉頭緊鎖,妻子心疼的看著正緊鎖眉頭思忖的丈夫,想要勸他保重身子,可話到了嘴邊卻又收了回去。
正當此時,外間突然傳來一陣急促沉重的腳步聲,徐溫立刻站住腳步,轉身向門口投以充滿希冀的目光。房門被呼的一聲推開了,徐知誥頂盔戴甲衝了進來,便立刻轉身關上房門,低聲道:「義父,孩兒有機密事情要稟告。」
徐溫立刻就明白徐知誥所說的機密應該和王府方纔的煙火有關,他的心臟立刻劇烈的跳了起來。徐溫強自壓制住自己心中不祥的念頭,坐回榻上,做了個讓徐知誥說話的手勢。
徐知誥卻沒有立刻開口,他看了看徐妻,稍一猶豫,才沉聲道:「義父,弘農王與太夫人都被人劫出城去了!」
徐知誥話音剛落,屋中便聽到一聲咯登,卻是徐溫聽到這個驚人的消息手上下意識的發力,竟然將一旁竹子的憑幾壓斷了。徐溫也顧不得這麼多,厲聲問道:「這不可能,王府戒備那麼森嚴,各門也有重兵把守,城內便有小股匪徒,如何能將楊隆演和太夫人劫奪出城?定然是你搞錯了!」情急之下,徐溫一時間竟然不能接受這個消息。
徐知誥咬了咬嘴唇,低聲道:「千真萬確。行事之人人數並不多,不過百餘人罷了。只是主事之人乃是知訓大哥,他矯義父之命,騙進王府,殺了徐虎,又用一乘坐輿,載了太夫人和弘農王出城投靠鎮海軍去了,我已經派兵追擊,不過只怕是來不及了!」
只聽得匡噹一聲響,卻是徐妻聽到這個驚人的消息,立即昏死過去跌倒在地,將一旁的矮几上的幾件器物帶落在地上,發出巨響。徐知誥趕緊搶上前扶起徐妻,猛恰人中,好一會兒才將其醒轉過來,徐妻剛剛醒來,便如同發瘋一般搶過一旁的短刀,便要剖開自己的小腹,哭喊道:「便要看看這裡如何,才能生得這等寧馨兒!」徐知誥好不容易才奪下短刀,安置好徐妻,抬頭一看卻只見徐溫坐在榻上整個人半響無語,便好似一隻木雞一般,只是眼中流下兩行老淚,沿著臉頰滑落下來。
徐知誥見狀,害怕徐溫受了太重的刺激,生了癡病,將徐妻扶到一旁坐下,又伸手輕拉徐溫衣袖,低聲道:「知訓大哥……」
徐知誥剛說到這裡,便聽到徐溫口中低喝道:「畜生!畜生呀!徐某家門不幸,也不知前世做了何等惡事,今日竟然遭得此報,生出這等梟獍之子來!」徐溫的聲音越來越大,一開始還只有屋內人聽的清楚,到了後來竟如同嘶喊一般,他平日裡鎮靜自持,此時這般狂態讓徐知誥看了,心中不禁生出寒意,一時間也不敢上前阻攔。
過了好一會兒,徐溫才漸漸平靜了下來,徐知誥這才敢上前低聲勸解道:「義父,弘農王與太夫人落在呂方手中,那廝定然要借之大做文章,應當如何應對?」
徐溫聞言立刻靜了下來,徐知誥的問題正好戳中了他心中的要害。如果呂方,不,應該說是一定。以歷年以來呂方用兵行事的風格來看,此人最善於借勢用力,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既然楊隆演與太夫人落在了他的手中,他就一定會把這兩人的價值壓搾到極點,說不定馬上就會出現楊隆演和史太夫人站在城牆外喊城的情景了,這對城內守軍的士氣破壞作用之大可想而知。可到了這個形勢下,饒是以徐溫的陰沉多智,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來。過了半響,徐溫突然歎道:「若是可求還在,吾焉能落到今日這般田地,天喪予,天喪予呀!」
徐知誥聽到徐溫突然提起已經逝去的嚴可求,心頭不由得一酸,他滿門被呂方所滅,便與嚴可求二人飄零江湖,相依為命,雖然非是骨肉之親,但卻勝似骨肉。如今嚴可求已入鬼蜮,兩人陰陽相隔;而自己也身處孤城之中,被大仇重重包圍,眼見得已經到了末路,心中已是悲苦到了極處,卻是無一言能夠置出,一時間竟然呆住了。
二人正在屋中相對無言,房門突然被推開了,衝進來一人,正是方才向徐溫通報的親信,氣喘吁吁的喊道:「大郎,大郎在北門外喊話呢!」
「什麼?」徐溫霍的一聲站了起來,厲聲道:「那畜生喊些什麼?」
「這個!」那親信看了徐溫一言,口中不由得吶吶起來,顯然徐知訓口中不會有什麼好話出來。徐溫看了那親信一言,冷哼了一聲道:「來人,去北門看看那畜生說了些什麼!」
徐溫爬上北門城樓,劇烈的運動讓他的呼吸有些紊亂,長時間臥床缺乏鍛煉的生活已經嚴重損害了他的體力。徐溫突然的出現,在城樓上形成了一陣混亂,士卒和低級軍官們忙亂的讓開,徐溫敏感的發現,士卒們的情緒有些奇怪,他的心頭閃過一絲不祥的念頭,快步趕往女牆旁,只見北門外的空地上,二十餘騎正來回奔走著,為首的一人身穿緋紅色的官袍,正對城樓上守兵高聲喊些什麼。在約莫百餘步外的一座小丘上,另有千餘名鎮海軍士卒列成軍陣,顯然這些是準備接應這些喊話的騎兵的。這時風向突然轉變,向城樓這邊吹了過來,帶來了那緋
衣人的聲音:「廣陵城守兵,我便是徐知訓,徐溫挾持楊王,倒行逆施,罪大惡極,如今困守孤城,已是窮途末路,呂公寬厚,只誅殺首惡,脅從不問,只有反戈一擊,才是生路。」
徐溫定睛一看,那緋衣人依稀正是其子徐知訓,只覺得一口氣撞上頭來,身形一晃險些跌倒在地,一旁的徐知誥趕緊搶上前來扶住。徐溫深吸了一口氣,強自推開徐知誥,喝道:「來人,取弓箭來!」
徐知誥趕緊勸諫道:「義父,您重傷初癒,還是莫要動氣——」他話還沒說完,便被徐溫厲聲喝斷:「快取弓箭來,你要氣死我嗎?」徐知誥不敢多言,只得從一旁取了弓箭來。徐溫一把搶過,搭上箭矢便對準城下正在馬上高聲呼喊的徐知訓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