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周安國也覺得有些疲累,看了看不遠處岸邊有個草棚,便走到那草棚下,解下盔甲,吩咐道:「某家打個盹兒,你且替我盯會兒。」說罷不待副將答覆,便閉目躺下,他已經兩日未眠,不一會兒草棚中便傳出一陣鼾聲。
那副將見主將睡下,便喚親兵去沙洲上取件披風來替周安國蓋上,免得被江風吹病了,自己轉身去督促工程進度。那副將看到經過兩日的辛苦,壕溝和矮牆都已經粗具規模,只是壕溝中的竹籤和矮牆上的木排還未建成,而軍士們已經頗為疲憊了,便下令讓士卒們先下來歇息進食,準備待到午後再開始。
正在工事旁勞作的鎮海軍軍士聽到休息的命令,紛紛退了下來,圍攏成了十幾個大小不一的圈子,拿出行囊裡的乾糧進食,鎮海軍的隨身乾糧主要是用玉米或者其他穀物做成了干餅,蒸熟後晾乾了放上幾個月也不會腐壞,但味道實在不敢恭維,食用的時候往往要先用熱湯水泡軟了下嚥,否則崩碎了牙也是尋常事。由於熱湯一時還沒燒熱,不少人來不及等待便直接干啃,只見圍牆內近千名鎮海軍士卒梗著脖子,艱難的嚥下乾硬的餅餌,便好似無數只被填食的鴨子一般。
「敵襲!」一聲驚呼打斷了眾人的進食,望樓上的守兵還來不及喊出第二聲,一支鳴鏑便射穿了他的咽喉,讓他的慘叫聲戛然而止。那只鳴鏑就好像一個暴雨前落地的第一滴水,接下來便是雨點般的箭矢向營地裡落了下來,營中頓時一片慘叫聲,為了幹活進食方便,這些鎮海軍士卒幾乎都沒有披甲,不少人都被射穿了大腿和軀幹,痛苦的在地上翻滾,而更多的人被突然而來的襲擊給嚇傻了,茫無目的在圍牆內亂跑,尋找可以躲避箭矢的地方,使得場面更加混亂。那副將幸好未曾解甲,雖然肩背上挨了一箭,幸好未曾射透甲葉,茫然只見他正準備回頭去尋主將周安國,卻看到那草棚早就塌了,廢墟上白白的一片,便好似剛剛下了一層大雪,卻是箭矢上的鵝翎,想必已經不幸了。此時那副將心中卻是又痛又悔,若非自己方才讓士卒們下來休息進食,牆上無人提放,又如何會被打了這樣一個措手不及。想到這裡,他搶過一桿長槍,大吼道:「軍法無情,若念得家中妻兒,便隨某家上牆。」說罷便向矮牆上衝去。
俗話說「將是兵中膽。」鎮海軍士卒看到將領這般賣命,想起軍中法度森嚴,再說背後也就兩條浮橋,怎麼看也不夠那麼多人跑的,不少人也紛紛轉身向牆上衝去,有些人混亂間一時找不到兵器,便抄起扁擔磚石,準備用來投擲進攻的敵軍之用。
那副將衝上牆頭,不覺得倒吸一口冷氣,只見草木枯黃的江岸上黃黃的一片全是黃巾裹頭的敵兵,一時間也分不清有多少人,他也曾聽說過楊行密在時收孫儒殘兵成軍,以黑衣裹甲號稱「黑雲都」,為防止這支外軍獨大,又從各軍中挑選勇健之士,集合成軍,號稱「黃頭軍」,與「黑雲都」號稱雙璧,「黑雲都」的本事他是沒見過,可這「黃頭軍」初一見面就給了自己一個下馬威,著實厲害。
土丘上,周本正望著遠處的戰場,身後的戰馬神經質的打著響鼻,不斷的用馬蹄刨著地面,彷彿也被遠處的喊殺聲所感染。進攻的淮南兵已經有部分越過壕溝,正在和牆頭上的守兵廝殺,即使在數百步開外的土丘上,也能感覺到一股酷烈的血腥之氣撲面而來,令人膽寒。
「周公,應該突破了,您先去歇歇吧,這般小事,交給小兒輩去處置就行了,何必這般操勞。」一旁的劉威輕鬆的笑道。鎮海軍的矮牆有一段兩三丈的缺口,作為營門修建預留之處,進攻的淮南兵就將此處作為主要的突破口,事先準備了十餘把長梯,放在壕溝上,在壓上木板,士卒們便如同潮水一般湧了過去,雖然缺口處也有十幾名鎮海守兵抵抗,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抵擋不住這次衝擊的。
「還是再看一會兒吧,戰場上瞬息萬變,下一刻誰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自開戰以來,便被呂方那廝搶了先手,接下來便處處受制,今日好不容易扭過來一點勢頭,可千萬不敢放過了。」周本搖了搖頭,他此番得知鎮海軍夜襲白沙洲,使用了神秘的火器,使得沙洲上的淮南守兵幾乎毫無反抗之力,便嚴令部屬嚴守大營,不得擅自行動,並派出哨探搜集敵情。當從十餘個敗兵那裡詢問過具體戰況後,周本便認識到自己不太可能再水戰中佔到什麼便宜了,唯一的勝算就是故意示弱,引誘鎮海軍渡江再加以打擊,所以當其得知敵軍修建浮橋,並沒有立即發起進攻,破壞浮橋,而是故意裝出一副一無所知的模樣,待到鎮海軍的工事修的差不多了,從而放鬆警惕,再在白天發起突襲,一舉將敵軍趕入江水中,如果能繳獲一兩件那神秘火器那就更好了。
營門處,戰鬥已經進入白熱化了,雙方都知道勝負就取決於這塊長不過四丈,寬不過三丈的狹小區域的地勢了,金屬和肉體在急促的碰撞的,人們在粗重的喘息著,沉重的靴子在被鮮血浸透了的泥地裡跋涉,費力的向前移動,將對手壓倒,激戰中的人們把每一分力氣都壓搾出來用於廝殺和衝撞,以至於沒有餘力呼喊,在這個喧鬧的戰場上,營門這個颱風眼卻是例外,除了偶爾發出的垂死的慘嚎以外,格外的寂靜。
可是不管鎮海守兵是多麼的頑強和勇敢,進攻方數量和裝具上的優勢還是逐漸的將他們一點點的壓垮,大部分倉促間趕到這裡的守兵根本來不及披甲,這才白刃相見得肉搏戰中是一個致命傷,眼看淮南兵的前鋒就要衝破這個狹小的瓶頸了,在他們面前便是大片的空地了。突然缺口處密集的人群中發出一片慘叫聲,原來那副將眼看守不住營門了,急中生智便想起了進食時燒滾的十幾鍋熱湯,趕緊讓軍士們將沸湯搬到營門兩側的矮牆上,對著下面密密麻麻的人頭澆了下去,頓時將下面的淮南兵燙的皮肉滾落,哀號一片。守兵見狀不由得精神大振,奮起反擊將淮南兵驅趕了出去,營門兩側的淮南士卒也不知道是什麼回事,也紛紛隨之後退,一時間亂作一團,有不少人被擠入壕溝之中,亂腳踩死。
「該死!」劉威猛的將頭盔猛的丟在地上,他萬萬沒想到一手好牌居然被幾鍋熱湯給弄砸了,一旁的周本卻好似什麼都沒有看見一般,沉聲道:「李虎!」
「末將在!」一條彪形大漢走到周本面前,躬身行禮道。
「你領第二隊前進,且將本帥的刀拿去!」周本拔出腰間的佩刀丟在地上,鋒利的刀刃插入泥土中,李虎遲疑的伸手拔出長刀正要躬身拜謝,耳邊卻傳來周本的話語聲:「你用這柄刀將第一隊都頭以上將佐全部斬首,若你不能拿下此寨,便用這刀自刎了,莫要勞煩本都統動手!」
李虎聞言身子一顫,隨即穩定心神,躬身道:「請都統放心,末將寧死於敵兵,也不死於軍法!」說罷便轉身離去,身上的甲葉發出一陣鏗鏘聲。
鎮海軍營地中,副將正擦拭著臉上的汗水,方纔的情景還如同噩夢一般在他眼前閃現,他也沒想到自己的那點小伎倆居然奏效了。正在此時,卻聽到一旁傳來一陣粗魯的罵聲,依稀正是周安國的口音,不由得又驚又疑的轉過頭去,眼簾映入一個矮胖的身影,正是周安國,那副將不由得又驚又喜,不由自主的笑道:「將軍,原來方纔你沒事呀!」
周安國聞言大怒,厲聲罵道:「呸!看某家不撕了你這張鳥嘴,你才有事呢!」上前一腳便踹在副將的屁股上:「還不快些給督促兵士們披甲授兵,敵兵又要上來了,待事完了再來跟你算賬!」
那副將趕緊一面催促軍士披甲授兵。一面低聲向周安國請罪:「末將無能,不該讓兒郎們下牆進食。」他剛說到這裡,便被周安國不耐煩的打斷道:「罷了,等咱們活著回去再說這些有的沒得吧!你帶十個人,快去去浮橋那邊,把繩索砍斷了,拆掉一段。」最後幾句話周安國壓低了嗓門,便似耳語一般,
「什麼,那不是沒退路了?」副將剛說到這裡,便反應過來周安國這是破釜沉舟之計,逼手下士卒死戰。他的臉色一下子慘白起來,目光盯著主將,只見周安國也是額頭滲汗,嘴唇顫抖,顯然也是頗為緊張害怕。
「你拆了浮橋之後,便上船去調幾條有炮的快船,靠到岸邊來,全部都裝上火藥鐵子,但只用弓弩,待某家中軍大旗下壓,你就用火炮對準敵軍攢射,知道了嗎?」周安國的語音極低,若非那副將的耳朵緊貼著嘴,便聽不清楚。周安國說完後,猛的拍了一下副將的肩膀,道:「快去吧,莫要再耽擱了!」
副將一愣,剛轉過身又回過頭來,低聲道:「不如讓末將在這裡堅守,您去拆橋,放炮。」
「胡說!」周安國臉上現出怒容:「我是主將,若是獨自先退,軍心立刻垮了,咱們都得死!再說出師以來,諸軍皆勝,若是我軍獨敗,我哪裡還有臉去見大王?你莫要多說,待會事情辦麻利的,莫要再誤了某家的事!」
副將看著周安國的臉龐,雙目中不由得沁出淚光,也不再多言,猛的跪下磕了三個響頭,起身不顧而去,周安國看了看他離去的身影,也提了長槍向營門去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