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家願往!」眾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說話那人身上,只見那人魁偉過人,燕頷虎鬚,正是朱瑾。
呂方聞言大喜,擊掌笑道:「若是朱公願往,廣陵之事吾無憂矣!來人!取某家佩刀來!」呂方伸手接過一旁親衛呈上的佩刀,雙手遞給朱瑾道:「渡江之後,臨敵之前,事變萬端,將不可不獨任。此刀乃安公昔日所贈,某家自從在丹陽便帶在身邊,至今已有十載,朱公拿此刀便如同呂某親至一般,節制江北諸軍,諸事皆可當機決斷,若有違抗軍令者,指揮以下臨陣處決,指揮以上者,可先行拘禁,待奏報本王之後處置!」
看到呂方如此舉動,隨行諸將臉色不由得微變,投向朱瑾的目光頓時都不一樣了。雖然對於外來歸降的將佐,呂方一直都是大膽任用的,鎮海軍中陳璋、許無忌都是很好的例子,但一般來說嗎,任用處置的方式還是和自己提拔起來的將佐有所區別。例如一般放在中樞以免其外放州郡後形成獨立勢力尾大不掉;一般很少外出領兵,即使有獨自外出領兵的,往往還有其他將佐同行,以為牽制監視;像是朱瑾這種剛剛歸降過來沒多久,就外出獨立領兵,更不要說已經在渡江佔領和州的王自生乃是呂方心腹中的心腹,居然讓他在朱瑾的節制之下,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朱瑾恭謹的斂衽下拜,雙手接過呂方的佩刀,雙手將其舉過頭頂,小心的交給一旁的隨從,方才行禮拜謝道:「大王不以末將喪敗之餘,將大軍托付,此乃曠古厚恩,末將只得肝腦塗地以報得萬一,此番渡江之後,多則兩月,少則一旬,自當克服廣陵,生俘賊首。」
一行人聽朱瑾誇下海口,個個臉上頗有不愉之色,雖然此番出師以來,鎮海軍連戰連勝,加之淮南內部內鬥連連,上下相離,鎮海軍上下對於擊敗淮南軍乃至併吞大江南北的大片土地已經有了相當的信心,但具體要用多少時間可就分歧十分嚴重了,激進派認為最多一個月,還較為持重的則認為至少還要半年,畢竟現在已經是九月了,再過個把月就是冬天了,到了那時,天氣轉寒,百物凋零,對於在野外圍城的鎮海軍十分不利,畢竟那時的士卒普遍衣著單薄,各種軍需補給很不科學,一夜寒流下來,野地宿營非戰鬥減員兩三成是尋常事,這些比較持重的將領甚至認為乾脆先佔領江北幾個重要渡口,確保大江南北的通暢,然後先將主力分駐江東各地,以當地的積穀修養士卒,待到來年開春天氣轉暖再渡江進攻廣陵。可無論是激進派和持重派此時對於朱瑾方纔的言論都心懷不滿,激進派對於朱瑾這個降將能夠有機會獨佔攻佔廣陵這個大功憤恨不已;而持重派則對朱瑾誇下海口十分不滿,一時間倒忘了自己的分歧,盯著朱瑾這個外人了,場中的氣氛頓時緊繃起來。
「朱公方才誇下海口,想必胸中已有成竹,可否解說一二於我等聽!」說話的正是陳允,這次出師他雖然沒有跟隨在呂方身邊,但他留在後方擔任糧料轉運使一職,征發民夫,轉運物質,使得大軍糧秣不匱,其實居功不小,此番戰事告了一段落,呂方將其調到江東來,負責接受新佔領的宣、常、潤、池等郡縣,每日裡他的宅子門前等候拜見的各方人士將長長一條街堵得嚴嚴實實,相比起陳允來,鎮海軍其他將吏的門前就可張網羅雀了。不少人因此十分妒恨,向呂方上書陳允公然索收賄賂,得千金則上座,百金則中座,無金則在庭院之中。而呂方卻只是將那些文書收存起來不做表示,結果不久之後陳允突然大張榜單,那些以呈上重賄之人皆在名單之中,被他以苛政害民的罪名全部抓起來,抄滅族產。一時間數州中傳騎橫行。而陳允則將收得的財物盡數封存造冊,上呈給呂方,在同僚面前傲然道:「某投身亂世,求的是成王佐之業,開萬世太平,豈是為了求田問捨,當個富家翁。這些傢伙看輕了人,以財貨污我,某家便將計就計,遣人在暗中探查,最後將其一網打盡,也算是為百姓做了一樁好事!」此番事後,在江東諸州中,陳允的名聲大振,無論是鄉間田叟還是漁家漢子都知道鎮海軍中有個陳家官兒,面醜而多智,善治污吏,口口相傳間已是狄公一流的人物了,隱然間已是鎮海軍中文官第一的人物,他此時開口詢問,隱然間已有代表場中眾人開口之意思。
朱瑾笑道:「某家還能有什麼方略,鄙人所長無非領鐵騎衝突,離合無形罷了,這江北之地不比江東,地形平夷,利於車騎而短於步卒,武進一戰後,徐溫手中不過千餘騎,若與末將三千騎渡江,令王少將軍沿大江向東,與我合兵,徐溫若出廣陵,我軍則堅壁不戰,我領輕騎馳騁天長、六合之間,斷其糧秣,彼求戰不得,士卒不得食糧,旬月之間必然不戰自敗;彼若在廣陵不出,我則分收各城,不出一月,廣陵以西之地,必不為其所有,廣陵城中戶口十萬,若無周邊州縣接濟,旬月之間必生大變,我輩便可坐取此城。」
聽了朱瑾的方略,眾人不禁啞然,由於客觀上的原因,呂方和麾下的將領普遍缺乏指揮騎兵作戰的經驗,像朱瑾這種大後方,大縱深使用騎兵作戰的經驗,場中沒有任何一個人有,自然沒有人敢於提出反駁的意見。而呂方本人則在心中慶幸,還好徐溫昏頭了,把手中最強大的一支騎兵部隊派到河流縱橫的江東來,在武進一戰中輸了個乾乾淨淨,否則若是此時淮南還有一支強大的騎兵,在地形要平坦得多的江北,自己渡江之後一定要吃不小的虧。想到這裡,呂方從身後的隨從手中取過酒,斟滿了一杯,呈送給朱瑾笑道:「吾得遇將軍,殆上天以將軍授予,請將軍滿飲此杯,此番渡江而去,若能討滅徐賊,攻破廣陵。本王自當裂土封茅,百代血食不替!」
聽到呂方這番許諾,眾人不由得一陣聳動,呂方口中的裂土封茅乃是古時帝王分封諸侯的一種儀式,先以五色土為太社,然後根據諸侯封國的方位取相應顏色的土壤用白茅包裹,授以諸侯,被封的諸侯便將此土帶到封國,並以此作為社廟的奠基之物。在呂方麾下諸將雖然立功各有大小,但卻無一人獲得這種許諾的,也無怪一時間場中氣氛如此尷尬。
朱瑾的臉上頓時閃過一絲激動的紅色,他上前接過酒杯,仰頭一口飲盡,雙手呈還酒杯,沉聲道:「大王如此厚恩,臣敢不盡心竭力!」
白沙洲,周安國的眼睛裡滿是血絲,連平日裡圓潤的兩腮也凹陷了進來,在他兩天不眠不休的督促下,兩座浮橋已經架設在沙洲和北岸之間。浮橋架設在近百條小船上,船隻都用錨錠固定在水面上,以免被江流衝動導致橋面搖動;在船隻上架設浮梁,再在浮樑上鋪設橋面。在浮橋的兩側樹有木柵欄以防止淮南軍從上游用火船攻擊。近千名鎮海軍正在浮橋附近的江堤上修築壁壘,以加強防禦。雖然不知是什麼原因,淮南軍沒有在緊要的關頭發動突襲,但周安國還是不敢放鬆警惕,已經是從四品高官的他居然沒在船上納福,而是背著一張弓,拄著長槍蹲在北岸的壁壘裡。周安國心裡盼著南岸的援兵早些上來,也好將這差使交接過去,幾乎是沒半刻鐘便回頭向南邊望一望,這兩日下來,幾乎將他那短粗的脖子都拉長了寸許,可傳說中的援兵還是沒有蹤影。
「娘的,聽說大王連裂土封侯的賞格都許下了,朱瑾那廝怎的還這麼慢。讓老子這個水上討飯吃的在這裡苦挨!」周安國看了看天上的日頭,已經過了午時,可江面上卻還是自己那些船隻,南岸的運兵船還是沒有蹤影,不由得罵罵咧咧起來。
一旁的副將看了看左右苦笑道:「將軍還是小心些,不然若是有小人傳到大王耳裡,治個『怨望』之罪就不好了,聽說朱將軍麾下多是騎兵,裝運的船隻麻煩得很,多花些時日也是正常。」
「怕他個鳥!」周安國啐了口,可聲音還是小了不少,隨著呂方地位日高,威權日隆,手下將佐的心思也漸漸多了。此番出兵以來,呂方不少舉動諸將看在眼裡,也知道主上是故意使用權術,抬舉外來的降將,打破舊有的權力格局,防止某一派實力過大。這在五代之中也是常有之事,李克用、朱溫、劉仁恭這些梟雄,無一不是對下屬極有猜忌之心的人,呂方在這個方面還算是很寬厚的了。但是諸將防備之心還是多了,畢竟天威難測的道理大家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