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王自生在那邊權衡利害的時候,南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滾蕩蕩的彷彿天崩地裂一般。王自生一下子彈了起來,向聲音來處望去,只見遠處灰濛濛的一片,只看到人影綽綽,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陳三、余七!你們兩個快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回來報信。餘者皆不得擅動,違令者斬!」王自生拔出腰刀,厲聲喝道,他也知道此時軍心已亂,若是強逼,反會激起生變,不如派人前去打聽,軍士們反而安心。
守兵們見狀,也漸漸靜了下來,畢竟眼下在孤城之中,連具體發生什麼都不知道,到處亂跑,只怕會成後面督戰隊的刀下鬼。此時城外傳來一陣陣的鼓聲,已經熟悉敵情了的守兵們明白淮南軍的下一波進攻即將開始了,城下的民夫們開始將箭矢、油脂、石彈等軍械送上城頭來,守兵們也壓低身軀,隱藏在女牆等遮蔽物的後面,準備迎擊對方的猛攻。
但是城下淮南軍的行動卻十分古怪,雖然鼓聲在持續,但軍隊並沒有前進,甚至士卒們席地而坐,好似在等待著什麼一般。城上的守兵見狀再聯繫起方纔的巨響,眼神也不斷的向南面飄去,一陣陣的交頭接耳聲在城頭響起,王自生聽得越發煩躁起來。
不一會兒,先前被派去打探消息的兩名士卒便趕了回來,氣喘吁吁,臉上滿是驚惶之色,衝到王自生身旁低聲道:「都頭,不好了,東門那邊出事了,淮南兵從水門那邊殺進來了,佔了好長一段城牆,好幾個坊市都起火了!眼看守不住了!」
「什麼?東門那邊出事了?」王自生不由得大驚失色,彷彿是為了印證陳三、余七二人的話語,南面升起了幾道黑煙,直衝雲霄,城頭上守兵見狀更是紊亂起來。
王自生此時也顧不得其他了,一把將陳三扯到一旁,低聲問道:「怎麼回事?東門那邊不是水門嗎,正對著東湖,旁邊也有舟師,前些日子一點事情都沒有,怎的一下子就出事了?」
陳三苦笑著答道:「小的如何知道,只聽逃下來的敗兵說領頭的是鍾延規那廝,他對這洪州城就跟自家後院一般熟悉,興許是有那條小道摸過來的吧!」
「原來如此,想不到淮南軍一直都沒動那邊,全力攻打東陽門,卻是為了吸引守軍的注意力,好一個聲東擊西,虛實互用。」王自生這才明白了過來,原來這洪州城一共有北門、范寧門、昌門、皋門、松陽門、南門、東門、東陽門八道城門,其中昌門、皋門、松陽門、南門、東門這五座城門分別面對贛江、南塘、東湖,城外的陸地十分狹窄,淮南軍投入的進攻兵力不多,只是在蓼洲設立大營,卡住南塘、東塘通往贛江的入口,尤其是東門,城門外就是東湖,乃是一道水門。隨著東陽門、范寧門、北門方向淮南軍攻勢的加強,在東門方向的守兵也逐漸被抽走,而鍾延規則抓住機會,引精兵潛行進入水門,一舉奪下城門。
「都頭,淮南軍動了,我們當如何應付呀!」一陣喊聲把王自生從沉思中驚醒了過來,他衝到女牆邊,只見隨著一陣陣的鼓聲,城外的敵軍開始緩慢的向這邊移動過來,顯然又一輪新的攻勢即將開始了。
「該死,淮南軍這是看到已經破城,想要牽制住這邊的守兵,防止守兵重新奪回東門。這樣一來,東門守將的最好選擇就是堵死身後的舊門,逼守東陽門的守軍死戰到底,為反擊東門爭取時間。處於第一線守軍的自己就是死路一條了!」幾乎是電光火石間,王自生便判明了自己所處的位置,他自然不願意這樣莫名其妙的死在亂軍之中,他霍的一下站起身來,對方纔那個和自己一同吃餅的軍漢喊道:「你過來一下!」
那軍漢跳起身來,躬身領命道:「喏!」
王自生走到一旁,壓低聲音道:「你方才不是說有十幾個信得過的兄弟嗎?」
「不錯!」
「其中可有射得準的?」
那軍漢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來:「郎君何必找其他人,我孫老七倒也開得兩石的弓,五十步內,索人性命如尋常事!」
王自生打量了一下孫老七,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那好,便是你隨我去了,將你那些弟兄也都叫上,待會你便聽我號令,讓你射誰就射誰!」
劉老七也不多問,點了點頭,便轉身走了,不過片刻功夫便回來,背上多了一張強弓。王自生也不多言,挑了四十名士卒,連同劉老七的人一同向舊城門方向行去。待到他們到了舊城所在,果然正如王自生先前所料的,守兵正忙亂著搬運器械,關閉城門,顯然是準備將敗兵堵在外間,隨王自生同來的士卒也不是傻瓜,一個個臉上露出憤憤不平的神色。
「你們是東陽門的守兵嗎?到這裡來做什麼?臨陣脫逃要斬首不知道嗎?」一名正在指揮手下搬運物質的軍官終於發現了王自生一行人,上前一步厲聲制止道,同時威脅一般的揮舞著手中的短杖。
王自生並沒有說話,只是默不作聲的向前走,那軍官立刻從眼前這群男人臉上的陰沉表情中感覺到一種不祥來,還不等他發出警報聲,王自生就撲了上去,宛如一隻矯健的靈貓,鋒利的刀刃一下子就從對方的左肋刺了進去,鮮血很快就填滿了肺泡,從氣管了湧了出來,那軍官張開了嘴想要叫喊,可從口中冒出來的不是聲音而是鮮血。
王自生拔出了短刃,那軍官的身體就好像一張被揉爛的廢紙一般落在地上,隨著幾聲短促的慘呼聲,城門附近正在搬運物質的士卒們便失去了生命,叛兵們的探詢的目光聚集到王自生臉上。
「快,衝進城去,咱們到松陽門去,那邊只要搶到船就還有活路!」
王自生果斷的聲音好似一支興奮劑打入了軍士們的血管中,所有的人兇猛的向城上衝去,這些習慣於服從的人現在需要的是命令,果斷明白的命令,主將的命令越果斷,他們就越安心。王自生從那死去的軍官腰間拔出長刀,緩步向城上走去,巨大的城樓陰影映在他的雙眼中,明暗莫名。
當王自生走上城來的時候,殘酷的戰鬥正在進行中,叛兵的果敢行動達到了突襲的效果,城頭上正處於最虛弱的時候,守將剛剛將一大部分軍隊派往東門那邊,準備用徵集來的民夫青壯代替守碟爭取時間,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王自生這一彪人馬殺上城來,頓時打了個措手不及,許多鎮南軍的將佐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倒在叛兵中的亂刀之下,過了好一會兒,守兵才在守將的指揮下建立起了比較有組織的抵抗。
一個箭步上前,順勢斜劈,鋒利的刀刃割斷了對方的喉管,滾熱的鮮血從傷口處噴射出來,王自生敏捷的向旁邊一讓,躲過斜刺裡來的一槍,奪過長槍,一個肘擊,將敵手打得昏死在地。
「好俊的身手!」方纔還在敵人圍攻下左支右拙的劉老七翹起大拇指讚了一聲,一刀將地上昏死的敵兵砍死,王自生深色不動的抖了抖手中的長刀,將刀刃上的殘血抖了下來,這時一旁傳來一陣叫罵聲。
「頂住,給我頂住!再過一刻鐘,不,半刻鐘,援兵就上來了,我要把這幫叛賊全部吊死在城頭上!」喊話的是城門守將,他一面竭力揮舞著刀劍,一面斷斷續續的大聲叫喊,激勵著一小撮守兵竭力抵抗著叛兵們的圍攻,他本人就是支撐守兵抵抗的最後一根支柱了。
「你方才說能開兩石的弓,五十步內索人性命尋常事?」王自生也不回頭,沉聲問道。
劉老七會意的笑道:「某家是否誇口郎君馬上就知道了!」
守將正竭力的揮舞著佩刀,突然他感覺到頸部挨了一記重擊,整個人猛的向後一仰,接著便跪在地上,他下意識的伸手向頸部摸去,手上滿是溫熱粘稠的液體,他突然間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麼,抬起頭來想要說些什麼,映入他眼簾的卻是一柄正在砍向自己的橫刀。
「都頭,守兵們都跑光了,咱們現在去松陽門那邊搶船吧!」一名叛兵高聲稟告道,城頭上短促的戰鬥已經結束,叛兵們有的正在休息,有的則在敵人的屍體上搜羅著戰利品,不遠的松陽門處,守軍正在竭力抵抗著淮南軍的猛攻,這讓這些叛兵更加覺得自己是個幸運兒。
「都別拿了,沒了性命要什麼都沒用,現在事情緊迫,咱們馬上就走!」王自生厲聲喊道,一旦淮南軍奪下東陽門,這裡就是首當其衝,無論是為了逃命,還是另外的選擇,立即離開這裡都是最正確的選擇。
鎮南軍節度府,後堂,佛像前香氣瀰漫,兩行兒臂粗細的明燭將這門窗緊閉的室內照的通明,一名沙門跪坐在蒲團上,一邊敲著木魚,一邊輕聲念誦著經文,鍾匡時跪坐在一旁,也隨著那沙門念誦經文,只是他臉上的肌肉卻在不住的跳動,和堂內那安靜祥和的氣氛頗為不符。
木魚聲突然停了下來,那僧人睜開雙眼說道:「鍾檀越,我看你心神不寧,這般誦經只怕有害無益呀!」
「本寂禪師!我在這孤城之中,可連丈人都不肯出兵來援,這叫我如何心緒能寧靜的下來呀!」鍾匡時雙手合十行禮歎道,他此時已經是鎮南軍留後,與呂方、馬殷、楊渥等人並肩的人物,可對眼前這僧人十分敬重,行禮如儀,原來這僧人來頭非同小可,乃是禪宗曹洞宗開山鼻祖良價的弟子之一,法號本寂,鍾傳在世時屢次遣使相迎,十分敬重,鍾匡時能得此位,此人也出力不小,此番鍾匡時請他來,也是有求教之意。
本寂聽鍾匡時話語有求教之意,臉上不由得露出難色,他先前支持鍾匡時繼位乃是因為此人乃是鍾傳親子,又得到了危全諷為代表的江西土豪勢力的支持,但卻沒想到鍾傳屍骨未寒,鍾家兄弟便爆發了內爭,鍾延規引淮南兵入侵,洪州被圍。畢竟這本寂又並非神佛轉世,到了這般境地,他也沒有什麼辦法,眼看淮南大軍入城之後,生靈塗炭,鍾氏一族只怕也會落得個滿族皆滅的下場,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