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個呂任之,果然是絕不吃虧呀!」石城山下,武勇都帥帳,許再思看著手中的書信,喟歎道。
「許兄,這也沒什麼好生氣的,說到底睦、歙、衢三州現在也不在我們手裡,他呂方若是有本事拿去,也沒什麼損失,還派來水軍相助,也算說得過去了,眼下我們該做的就是打垮眼前的敵兵,拿下越州才是根本。」說話的是一個黑壯漢子,正是武勇都右衙指揮使徐綰,這亂世之間,爾虞我詐,本無什麼信義可言,呂方這般做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許再思點了點頭,轉過頭詢問侄兒:「這次同來的那個周統領便是在碼頭一戰大破敵軍之人,水戰中頗有一手,武勇都中多為北人,不習水戰,我等將來要在江南立足,可離不得舟師,這次你便到他身邊跟隨,好生學學。」
數日後,浙東聯軍便水陸並進,直逼石城山,其兵力約有萬人,戰船也有近百艘,旌旗連綿近十里,軍容極盛。反觀武勇都則放棄了前沿的數處壁壘,縮回了山下大營,並在河道上拉了一道浮橋,與大營相連。營中皆靜默無聲,不由得相形見絀。
河道旁的一座小丘上,十餘人正對著兩三里外的武勇都大營指指點點,為首的正是浙東聯軍統領方永珍,此人長的一連絡腮鬍子,身形魁梧,早在錢繆再世時便領兩千兵據守浙東溫州,其任務之一便是壓制浙東諸州中的地方實力派,錢繆死後,他便落入了一個十分窘迫的狀況,沒有了杭州的支持,不要說原先對他畏服的諸州,便是他軍隊駐紮所在地的地方官員,對他的態度也有了微妙的變化,派糧派夫子都是愛理不理的,還不時和其他州府的守將有不清不楚的聯繫。對於這些地方實力派,方永珍也不敢動手,自己手中只有兩千兵,先前與浙東各州又頗有積怨,若是動手,一個弄得不好,各州群起而攻之便糟糕了。武勇都渡江之後,形勢突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這個大敵身上了,他便趁機在駐地抓丁抓糧,搜羅一空後,便引兵前往越州。方永珍明白自己這個外來戶,若不能加入聯軍並立下戰功,那麼無論是武勇都擊敗了聯軍還是聯軍擊敗了武勇都,都不會給自己好果子吃,畢竟若是武勇都取勝了,自己當年在鎮海軍中土客之爭時,可沒少給許再思上眼藥,怎麼看許再思也不像是寬宏大量的人物;若是聯軍取勝,那回頭就有人要找自己的麻煩,因為自己對於那些本地實力派來說,是和武勇都一般的存在。可出乎意外的是,本以為是孤家寡人的自己,卻有一半人支持自己做聯軍統領,競爭對手明州刺史趙引弓也莫名其妙的讓出了那位置,喜得昏了頭的自己下來仔細一想,才明白是因為這趙引弓在諸州刺史中實力最強,野心最大,這些人不過是推舉自己出來與其對抗罷了,可方永珍卻不因為這而氣餒,暗下決心,要將自己這統領之位由虛變實,在浙東打下一片基業來。
「那許再思往日在越王麾下倒也頗為能戰,想不到如今盡如此暮氣,居然盡棄營外屏障,困守營中,傳聞他攻杭州時傷亡極大,麾下銳卒已然十去七八,剩下的不過是些新募集來的弱兵罷了,看來倒是不假。」一名將佐指著不遠處一處被遺棄的武勇都壁壘道。古時軍隊築營,一般在營外都有壁壘屏障,以免敵軍直薄營寨,措手不及,而武勇都眼下卻只有一道薄薄的營壁憑借,也無怪那將佐這般說。
「哼,分明是趙刺史擊殺賊寇極多,若許賊在杭州城下損失慘重,又如何敢渡江侵掠。」說話的這人卻是支持趙引弓的,那次在越州刺史府中趙引弓讓出統領之位後,便閉門謝客,別人過來詢問也只是推辭,搞得在聯軍中氣氛頗為古怪。
方永珍看了趙引弓一眼,只見他臉色如常,便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看不出什麼喜怒,知道此人城府極深,將來是自己的大敵,可眼下有強敵在旁,內部出了問題可不好,便笑道:「這位說的不錯,若非趙刺史先挫敵鋒,如何有這般有利的情況。趙兄,若你為統領,當如何進兵。」
趙引弓轉過身來,斂衽行了一禮,道:「統領胸中已有廟算,某今日忝為部屬,自當從命便是,又豈敢胡言亂語亂了軍心。」
方永珍又反覆詢問了幾遍,趙引弓卻只是推脫。方永珍見狀,也不再堅持,走到土丘邊緣,手拿著馬鞭指著武勇都營寨道:「許賊立寨於道中,左依石城山,右靠運河,又與河上修築浮橋,宛如常山之蛇,擊首則尾相應,擊尾則首相應,本難猝破。然天奪其魄,自去屏障,諒其全軍不過六千人,其中老賊不過三千人,兵法有云:『倍則攻之。」待明日以某本部加睦、歙、衢三州兵攻其營壘,由某自領,趙刺史則領明州兵攻石城山寨,同時舟師攻破浮橋,載運越州兵至敵營之後,兩面夾擊敵軍,勿不使一賊脫逃。」說到這裡,方永珍猛地雙手緊緊握在一起,好似武勇都便在他手中一般。
方永珍說完後,支持他為統領的那邊人尚在猶豫間,趙引弓倒第一個拱手道:「末將謹遵統領軍令。」行禮如儀,其餘人方才逐漸領命而去,方永珍也想不到竟會如此順利,對趙引弓的觀感倒是一下子好了許多,商議已定,諸人便回到營中各自準備明日交戰事宜。
剛剛回到帳中,憋了許久的吳過便問道:「主公,那方永珍說的頭頭是道,可能成嗎?」
趙引弓坐下,隨口問道:「你以為呢?」
「聽上去倒是不錯,分兵三路,只要有一處突破,許再思便不得不退,他們都是客兵,只要一動搖,便是全軍覆沒的下場,可我總覺得沒這麼簡單,別人不知道,我們還不知道,那些『蔡賊』可不是好相與的,那幾次交手,我們可是一點便宜都沒佔到,這次他們將這些壁壘盡數放棄,我總覺得有問題。」
「嗯,吳捨兒你倒是長進了不少,那許再思這般做,分明是故意露出破綻,想要一戰定勝負,可讓我不明白的是,他哪來的那麼大的信心,畢竟我軍倍於他呀。還有那杭州呂任之,依此人往日作為,最是善於渾水摸魚,眼下敵我雙方對峙,難道他便在浙江那邊坐看風雲不成?」說到最後,趙引弓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您何必煩惱,無論是勝是敗,我們明州兵都處於不敗之地了。」吳過的臉上充滿了信心,知曉內情的他深信眼前的人一定能帶領著他們走向勝利。
「嗯,骰子已經擲下了,現在就看開出是大是小了。」趙引弓猛地搖了搖頭,彷彿要將自己腦海中的疑慮抹去似得。
清晨的陽光照射在原野上,,一隻蚱蜢在草葉上啜飲著草葉上的露水。突然蚱蜢好似發現了什麼,剛要跳開,一隻穿著草鞋的腳猛踏了下來,將草葉和蚱蜢都踩入泥土中,緊接著是第二隻,第三隻。無數只腳隨著隆隆的戰鼓聲,排成整齊的軍陣,向武勇都營寨的方向開了過去,一個個方陣行到約離營寨約有一箭半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在方陣的縫隙,一個個負責佈陣的軍官在大聲呼喊著,將自己負責的那部分軍隊安置在實現劃定好的區域內,密集的長矛彷彿移動的樹林一般。一旁的河上,二十餘艘戰船正列成戰陣,向浮橋方向駛去,眼看一場大戰便要爆發了。
武勇都大營內,一隊隊兵士已經列成戰陣,許再思站在帥帳前的高台上,靜靜的看著這些隨著自己征戰了十餘年的兒郎們,士卒們看著頭領的眼睛,正等待著戰前的命令,四千餘人的龐大軍陣,除了偶爾甲冑兵器的碰撞聲外,竟然靜寂無聲。
「弟兄們,自從當年我們隨孫公渡淮以來,已經十年有餘了。」許再思突然高聲說道,士卒們不知道為何他突然提到這個話題,軍陣中發出了一陣私語聲,然後很快軍官們的注視下停止了。
「在這十幾年了,我們打敗了無數敵人,無論是楊行密的淮南兵、董昌的浙東兵,還有錢繆的鎮海兵,在你們的面前,都紛紛丟下武器,轉身逃走。可是,在這些戰鬥之後,你們並沒有得到應該得到的報酬,你們沒有田宅,沒有財貨、沒有妻兒,除了手中的刀劍和身上的鎧甲什麼都沒有。」說到這裡,許再思頓了一下,滿意的在士兵們的眼裡看到了不滿的火焰。
「可是今天這一切即將結束了,只要打敗我們眼前的敵人,你們就能夠得到一切,他們的財貨、田宅、妻女就都是屬於你們的。至於眼前的敵人,他們不過是先前被你們擊敗敵人的殘渣罷了,如果他們躲在高厚的城牆後面也就罷了,可現在他們居然來到你們面前,難道這不是上天給我們的恩賜嗎?」
士兵們聽到這裡,紛紛發出贊同的聲響,嗡嗡連成了一片。許再思待聲響低下去後,接著說道:「有人說他們人數眾多,可是這些天來,你們燒燬了他們的家園,殺死他們的父兄,奪取他們的糧食。我們四周的每一個人都恨不得吃你們的肉,剝掉你們的皮來雪恨,現在你們的背後便是浙江,家鄉在千里之外,也沒有地方可以脫逃,比起戰敗,當場戰死難道不是一種更好的選擇嗎?」
這時軍陣中突然爆發出一個聲音:「威武!」士兵們紛紛應和起來嗎,一面揮舞著手中的兵器,一面有節奏的呼喊著,聲音越來越大,一直直衝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