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真已是淚流滿面,還想說些什麼,胡雲轉過身去,不再理他。方才眼中那些溫情已經消逝乾淨,聲音滿是鏗鏘金鼓之聲:「一軍之中,獨子有父母贍養者離開;兄弟皆在軍中者,弟走兄留;父子皆在軍中者,父留子去。此時正是生死存亡之刻,只有存了必死之心,方能求取那一線生機。」
小城中那千五將士頓時傳過一陣無聲的脈動,然後便默默的服從了命令,不時傳來地位的哭泣和叮囑聲,離開的人們紛紛解下身上的甲冑留給留下的,留下的人們也托付離去者一句句私密話語,有的還解下心愛之物讓其帶給家鄉的親人。一切都在快速和井然有序的進行著,不過半響功夫,胡真便穿著便裝站在五百餘名士卒們面前,含淚向胡雲磕了幾個頭,便從山後的小路離去了。
胡雲背對著那條小路,待胡真離開後,便立刻派人通知都統湯臼,然後編整士卒,準備下山決一死戰。
在付出慘重的代價後,駱團終於趕在援軍趕到之前,完全擊垮了河邊的那部分鎮海軍,剩下的還有七八百精疲力竭的殘卒也都扔下武器盔甲,往運河衝去,雖然水流並不快,但刺骨的河水還是把他們吞沒了,運河下游的河面上漂浮著大片的屍體,以至於以後很長一段時間,當地百姓都不愛吃這條運河裡生長的魚。
就在駱團剛盡力把自己殘缺不全的軍隊整理成行列,鎮海軍的前鋒就兇猛的撲了上來,殘酷的戰鬥便在這同一片土地上又一次展開了,只不過位於力量的天平兩邊的兩軍掉了個個,這次位於優勢一方的是鎮海軍。
靠著運河邊的浙東軍左翼被壓得步步後退,但還能保持著一條連續完整的戰線,畢竟鎮海軍沒法從河面上飛過去繞過對手的側翼,而且河邊的地勢十分複雜,到處都是軟泥潭,沙地,如果攻的太猛脫離了本隊,很容易被對手的反衝趕到泥潭甚至運河裡去。但是右翼的浙東軍就沒有這麼幸運了,顧全武把主力放在了這裡,養精蓄銳了半個上午的鎮海軍正不斷地衝擊著敵軍,把浙東的不對向後趕,一支輕裝的鎮海軍步卒正繞過對方的右翼,即將打擊在敵軍的後背上,鎮海軍主帥的意圖很明顯,前後夾擊,然後把對手趕到那泥濘的河灘上,全部消滅。
駱團的形勢已經窘迫到了極點,他親自帶著牙兵呆在己方的右翼,甚至親領著衛隊發起了幾次反衝擊,激勵士氣,維持著浙東軍的右翼。衝擊敵陣的時候,一塊飛石砸在他的頭上,若不是駱團身為將領,頭上的頭盔堅固的緊,早就腦漿迸裂了,但是鮮血鮮血還是立刻流了出來,身邊的親兵們趕緊圍上來要護著他退回陣中。但駱團被激起了血勇,不但不退還猛衝上前,一連斬殺了幾名敵軍,右翼的浙東軍在他的激勵下,將鎮海軍趕退了數十步,駱團這才退回陣中包紮傷口。但當看到那支繞過右翼的輕裝鎮海軍,他就明白無論他和他的部下有多麼的勇敢和頑強,最多半個時辰,浙東軍前營地六千人就會全部死在這片河灘上,就跟剛才覆滅的那三千敵軍一樣,也許還用不了半個時辰,畢竟自己的軍隊已經經過一個多時辰的苦戰,早已精疲力竭了。駱團抹了一把臉上,汗水和鮮血早已混成一片,凝結在眉毛和頭髮上,形成了一塊塊的,弄得人十分難受,他費力的剝去已經干了的血塊,一個奇怪的念頭猛然跳入腦海裡:「先前那名屢次衝入己陣的鎮海軍主將,戰死的時候是否也是滿臉血污呢?」
正在此時,一支浙東軍出現在鎮海軍左翼背後的石城山上,人數並不多,大概只有千人左右,他們猛地從山上衝下來,打擊在了鎮海軍的背後上,而且後面的都是些老弱士卒和等待命令的預備隊,那些浙東軍士卒彷彿存心求死一般,按照唐軍法度,與敵交戰之時並不一擁而上,一般一半擊敵,一半在後守備輜重。勝則追擊擴大戰果,不利則接應前軍,而這支浙東軍卻全軍一股腦兒向敵陣深處殺去,頓時打了對方一個冷不防,鎮海軍士卒以為後面還有大軍相繼,己方中了對方的伏兵,驚慌的情緒頓時蔓延起來,尤其是這些鎮海軍士卒,大半經歷過前幾次攻取石城山,都沒成功,竟開始亂哄哄的扔下兵器,鼓噪的向後面逃去。
「什麼,有敵軍從石城山上襲擊,後軍大亂。」顧全武又急又怒。他派親子統兵誘敵,如今生死不知,雖然便面鎮靜自若,但內心如同在油鍋裡一般,恨不得早一刻擊破敵軍,顧君恩也多一分得救的機會,現在一切都毀了,顧全武懊惱的揮了一下右手,示意身後的親兵跟隨自己向後軍行去。
當顧全武帶了援兵趕到後陣的時候,情況已經在轉好了,鎮海軍的士兵們已經逐漸從驚慌中恢復過來,他們發現方纔那只兇猛的敵軍人數並不多,也沒有看到後面的援軍,顯然是通過某條山間不知名的小路繞過來的孤軍,畢竟戰爭中什麼都可能發生。顧全武並沒有立刻將自己的親兵隊投入戰鬥中,只是將二十餘名驚慌失措的逃兵斬首示眾,他清楚這時候鎮海軍需要的不是援軍,而是拚死作戰的決心,看到沒有退路以後,鎮海軍的士卒們紛紛轉身向突襲的敵軍撲去,戰局逐漸扭轉過來了。
「突襲的孤軍主將從山上應該看到了正在向這裡運動的那六千勇武都精兵,明知這般下山襲擊只不過是自取滅亡,還拚死出擊,看來是想拖延時間讓主帥逃走。」顧全武很快就猜出了胡雲的企圖,心情複雜的喟歎了聲。「明知必死亦不退,董昌那逆賊麾下良士何其多矣。」
胡雲猛的一個突刺,手中的長矛沒入對手的小腹,對面那張年輕的臉龐疼的扭曲起來,胡雲趕緊轉動手中的矛桿,鋒利的矛刃立刻絞碎了對手的內臟,鮮血和內臟的碎片立刻從嘴裡湧了出來,生機的光芒從年青人的瞳孔裡消失了。胡雲麻木的拔出長矛對付下一個衝過的敵軍士卒。隨著浙*襲軍的深入,鎮海軍的抵抗變的有組織起來,他們開始攻擊胡雲軍的兩翼,胡雲不得不停止了前進的腳步,收縮成一個圓陣來抵抗三面包圍過來的鎮海軍。隨著圍攻軍隊的增加,胡雲的部下數目在迅速的減少,連他本人也不得不拿起長矛親自和敵軍廝殺。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只希望大營的湯臼能夠保住剩餘的三千兵和輜重,這些有經驗的士卒在小董將軍的手中將會起到重要的作用,至於他本人,引領一千孤軍攻打敵軍本陣,已經有了戰死的覺悟了。
「什麼,湯都統領兵撤退了。」駱團的聲音裡充滿了憤怒和絕望,面前跪著的軍使恐懼的匍匐在地上。「不是說湯臼那廝已經決定出兵了,為什麼突然轉變了注意。」駱團一把將地上的軍使從地上拖了起來,如同一個絕望的溺水者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湯臼的援軍是局勢危急的他的唯一希望。
「湯都統本來已經準備出營援救了,可突然山頂小寨胡雲將軍派來了一個信使,湯都統看了以後臉色大變,便立刻領兵從後營逃走了,連許多輜重都遺棄在營中。」那軍使早已嚇得臉色蒼白,駱團這時候看起來十分可怕,一道傷口從鼻骨一延伸到右腮,將他本來還十分端正的臉龐變的扭曲起來,眼睛射出絕望瘋狂的光芒。他一把將那名信使推到在地上,用詢問的眼光環視著身邊的部將親兵,可每一個人都在迴避著他。
正在此時,前方戰線的鎮海軍發出一陣歡呼,數千人的呼喊聲滾蕩在戰場上空,如雷鳴一般,聲勢十分驚人。駱團和手下的軍官相顧駭然,正相疑間,卻見一人滿臉鮮血從陣前衝了回來,口中大聲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駱團得知湯臼領兵棄己而逃,本來就十分惱火,見那人口無遮攔,出言不吉,頓時壓抑在胸中的怒火立刻爆發出來,搶過身旁牙兵的長矛便一矛桿抽在來人的膝蓋關節處,將那人打的跪在地上。罵道:「什麼不好了不好了的,如你不說個清楚,老子非治你個亂軍之罪不可。」中國古代軍法,十七禁律五十四斬中,出越行伍,攙前越後,言語喧嘩,不遵禁訓,此謂亂軍,這亂軍之罪便是斬刑。來人跪在地上,聽到駱團的話,早已嚇得魂飛魄散,連連叩頭,口中大喊道:「將軍饒命,非是小人言語喧嘩,不遵禁訓,實是情勢緊急,前面鎮海軍突然多了一支軍,皆身著黑衣黑甲,形容彪悍,極為勇武,打得旗號也與其他鎮海軍不同,弟兄們抵擋不住,校尉派小人前來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