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來到寨門口,只見六七百亂兵將寨子圍得水洩不通,自己的那兩百兵個個盔甲齊全,刀出鞘,箭上弦,戰戰兢兢的站在寨牆內,如臨大敵。旁邊呂雄歎道:「還好把他們的鎧甲弓弩都收起來了,不然這可如何是好。」
「也好,既然他們手上沒有兵器,那你就帶這兩百人出去彈壓給某看看。」呂方心裡煩躁,沒好氣的白了呂雄一眼。
呂雄立刻啞巴了,開玩笑,外面的降兵大半討伐秦宗權時候就已經吃兵糧了,算起來都有七八年了,百戰之餘,人數有兩三倍,雖然沒有兵器鎧甲,可鋤頭木棍可多得是,離了這寨牆,誰彈壓誰也說不定呢?
呂方走上土壘,喝道:「爾等為何聚眾喧嘩,圍攻長上,莫非這營中沒有軍法了。」。
下面的亂兵聽了大怒,紛紛破口大罵,大膽的還撿起石塊木棍礽了上來,呂方躲閃不及,腦袋上立刻挨了一下,還好戴了頭盔,立刻腫了起來。他心頭氣惱,一把推開要拖他下寨牆的王佛兒,拔刀指著亂兵大聲罵道:「爾等莫非要反了,那天朱將軍要將你們這幫賊配軍殺個乾乾淨淨,某又何必多嘴。」
土壘本就在高處,呂方嗓門又大,離得近的亂兵聽的一清二楚,外面的聽不清楚便相互詢問,便都弄明白了,眾亂兵漸漸的冷靜下來,紛紛低語,一時便僵住了。過了半響,一個領頭模樣的人走出來,恭身行禮,說:「非吾等敢犯上作亂,只是每日軍食實在太少,挖溝掘渠又實在太累,弟兄們忍不住,是以要個說法。」
呂方腦袋越發疼了,沒好氣的說:「糧食少,出兵遠征,又是在春季,野無所掠,肯定吃得不夠,你也是老行伍了,應該清楚,你們現在幹的是役夫的活,你們以前當兵時會給役夫和將士一般多吃的嗎?再說軍中的規矩你也明白,哪有這數百人聚眾脅迫長上的,莫非欺負某殺不得人嗎?再說這數百人大聲喊叫,又說的明白什麼?」
那人見呂方的口氣越發強硬,自己反倒軟了:「指揮使大人容稟,並非某等想要脅迫長上,只是大家都是降兵,與長上不親,都怕單獨出來後來為大人報復,誰也不敢單獨出來,結果變成了這般模樣。」
呂方說:「也罷,你們速速選出幾個明白的出來,來某營中表明原委,其他人速速散了。」
下面眾亂兵卻是猶豫不決,你看著某某看著你,既沒有如剛才般喧嘩,也不肯推舉人出來,過了半響,剛才那人陪著笑臉解釋:「非某等頑冥不化,只是誰也不敢出頭,害怕等下大人責罰他。」
呂方聽了又好氣又好笑,說:「現在知道害怕了,那剛才幹什麼去了,你們圍攻長上就已經是死罪了,旁邊淮南軍大營就有數萬精兵,全屠了你們又有何難,有必要還玩這些花樣嗎。頑冥不化,你讀過幾天書吧,就是你了,你再挑三個人一同進帳來說吧。」
下面眾亂兵聽到這些話,嘩啦一聲從那人身邊擠開了,彷彿那人身上有瘟疫一般,生怕被那人挑中進到寨子中。那人哭笑不得,只得隨手點了三個在軍中頗有威望的,一同進了寨子。眾人正要散去,呂方卻說:「爾等小心聽著,這軍中聚眾喧嘩本是大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這裡的人晚上幹完活後,都給某再多干一個時辰。」
呂雄聽了,嚇了一跳,心裡暗自埋怨,本來就嫌糧食少,活太累,還要額外加班,下面這幫亂兵本來好不容易散去,這下還不立刻衝過來,呂執政莫非昏了頭了。趕緊拔出橫刀,防備下面的亂兵衝上來,可是眾亂兵這下卻老老實實的離開了,許多人還一副如釋重負,很輕鬆的樣子。
剛才一同走出帳外的范尼僧湊了過來,笑道:「指揮使果然深諳人心,如此小小一番懲戒,下面的亂兵反而心安了,不會擔心大人暗中下毒手而做出什麼蠢事來。」
呂方笑道:「不錯,這般亂兵人多時頭腦發熱自然什麼都敢做,等到以冷靜下來,大家散開定然害怕某會對他們幹什麼事情,如果某就這般算了,他們一定會懷疑某會暗中坑害他們,他們現在那股狂熱的勁頭已過,如果受到懲戒,不但不會動怒,反而會因為已經為自己觸犯軍律而受罰感到安心,不會再做什麼蠢事。」
旁邊呂雄這一席話聽下來,已經是佩服的五體投地,諂笑道:「執政定是天上星宿下凡,幾句話就把那幫小子肚子裡有幾根腸子都摸得一清二楚,那幫降兵遲早要成您盤子裡的菜。」
旁邊的王佛兒半天也不吭聲,這時才冒出一句:「大人這法子用得妙,若是他們這般作為都不受懲戒,以後又如何處罰觸犯軍律的人,無賞無罰,何以治軍?」
呂方聽了眼睛一亮,「佛兒說的才是正理,某先前還沒想到這些,這段日子,佛兒大有長進呀!」他拍了拍王佛兒的肩膀,對身旁陳五、呂雄等人說說:「某身邊可信之人不多,也就你們幾人,這淮南軍中凶險得很,你們都該清楚,執掌這一千降兵,某一個人是不夠得,你們要多動動腦子,大家合成一股繩,才能做的大事。」
眾人聽了心中暗喜,齊聲應道:「願為指揮使(執政)效死。」
眾人回到帳中,一會兒便報四名亂兵代表在帳外等候,呂方側頭與王佛兒低語幾句,才讓那四人進來。那四人體格魁梧,皮膚黝黑,看來都是多年歷經苦戰的老卒了,看來都害怕的緊,持禮甚恭,最後面的那個還不時轉過頭去往帳外看,恐怕是在看那條路逃跑比較方便。
呂方沒好氣的說:「你們不用看了,帳外沒有刀斧手侍候。」
呂方身後後面立刻傳來一陣哄笑,最後那人臉色一紅,卻是不敢往後看了,前面那三人卻是臉色漲的通紅,忍得辛苦才沒笑出聲來。
這時帳外一個衛兵送了個籃子進來,放在四人面前,揭開蓋布,是些玉米面窩窩頭,還有一大罐菜羹。呂方指著盤子笑道:「某知道這些日子糧食吃緊,你們也餓得慌,某讓下面晚飯多準備了些,某們一起邊吃邊說。」
那四人卻是不敢,只是推脫,過了半響方才每人拿了一個窩窩頭在手上,蹲在一旁,卻不敢吃,只是眼睛盯著呂方,看有無吩咐,呂雄王佛兒他們倒是不客氣,坐下便吃。呂方看了這般情景,苦笑道:「你們方才在下面可沒這般小心,快過來一起吃,不然等下軍棍侍候。」
那四人這才放心的開始吃起來,一開始吃的慢些,後來可能是這些日子餓得緊了,大口的往嘴裡塞,為首那人不小心一口噎住了,哽的滿臉通紅,呂方隨手舀了一碗菜羹遞過去,那人也沒看,順手接過喝了兩大口,才嚥了下去,看到遞菜羹的是都指揮使,嚇得趕緊跪伏在地上,連連叩頭,口稱死罪。
呂方將那人扶起,笑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你又未犯軍律,為何下跪?若是吃飽了,某們便談談今日的事情。」
那人戀戀不捨的放下手中的碗,站起躬身行了個軍禮:「某名叫龍十二,蔡州人氏,原在蔡州刺史秦宗權麾下,後來秦宗權為宣武朱使君所破,便降了朱溫,直至今日,今日之事,並非某等敢於犯上作亂,只是活太重,吃的太少,周圍淮南諸軍又欺凌某等,把某等當奴婢對待,實在是忍受不下去了,方才做那無行之事,還請都指揮使寬恕。」
呂方皺著眉頭,彷彿在回想什麼,過了半響,說:「寬恕之事休提,有功既賞、有過既罰是軍中鐵律,不過一事不再罰,既然已經罰了你們今日多干一個時辰,此事便了了。某記得那王許乃是青州兵,原先乃是朱珍麾下,你們卻說是蔡州兵,莫非某記錯了。」
龍十二臉上喜形於色,沒想到這指揮使這般好說話,區區多干一個時辰便了了大過,口氣更是恭敬:「指揮使好記性,那王許的確是青州人氏,當年朱珍將軍招來的,不過這軍中幾乎全是當年的蔡州降兵,只有兩三百人才是那青州兵,都在濠州東門那晚,被大人殺傷頗多。」
呂方心中暗喜,若是那秦宗權的降兵,那定對朱溫有怨尤之心,家人恐怕也大半在那些年朱溫和秦宗權的大混戰中流失,自己只要以恩義相結,以軍法約束,不難併入自己班底,想到這裡,聲音更是溫和了三分:「奇怪了,蔡州兵自某朝開國以來,素以精悍著稱,那秦宗權雖是反賊,但麾下兵馬的確是天下強兵,楊王麾下的黑雲都便是孫儒的降兵組成,端的是精悍無比,怎麼你們那天怎麼如此稀爛,害得某還挨了20軍棍,倒是那王許的青州兵還不錯,那晚要不是有床弩,恐怕還破不得濠州城。」
龍十二臉色漲紅,怒道:「指揮使不知,那青州兵如何能與某們蔡州兵相比,自從降於朱溫手下,蔡兵就被另眼相看,無論是兵器鎧甲還是口糧都低人一等,稟賜更是從來沒有,誰他娘的還為他朱家賣命。要不是這玩意洗不掉,」他指著臉頰上的刺青,「老子早就跑了,憑某這一身武藝,哪裡沒有口飯吃。」
呂方心中暗爽,不怕你們驕狂,就怕你們沒本事,口中卻說:「某看不一定吧,楊王手下的黑雲都某是親眼見過的了,的確是勇悍善戰,攻打商隊之役某人數是他七八倍,還用了許多計謀,死傷的還比他多幾倍,大家都是蔡州兵,可濠州之戰,你們可不怎麼樣呀。」
龍十二臉色已經由紅變紫,由紫變青,卻說不出話來,他心中暗誹「還不是你的毒計,夜裡稀里糊塗的就被人堵在坊裡,等搞清楚怎麼回事,刺史府已換了旗幟,泗州坊牆上滿是宣潤弩手,也搞不清楚外面有多少敵軍,若是不識趣一把火就全成了烤肉。」口中只好說:「都指揮使的妙計,又豈是某等能夠揣摩。不過南兵的確不行,柔弱輕佻,不耐苦戰,若是水戰或是遠遠地射箭那也罷了,若是戰陣之上,白刃相交,三個也敵不得某們蔡兵一人。」
旁邊的呂雄聽著龍十二的話,肚皮都快氣破了,正要上前斥罵,肩膀卻被一隻大手按住,回頭一看正是范尼僧,范尼僧嘴唇翻動,卻沒出聲,看那口型,卻是一個「激」字。這時卻聽呂方說道:「口說無憑,也罷。你等將軍中願意留在某手下的人列出來,另立一營。至於武器鎧甲,暫時沒有辦法,糧食的問題,你們回到營中,告訴士卒們,三日之後,必有變化。你們放心,在某麾下若是忠實能戰的,妻子田宅的不用擔心,一年之前某不過是個豪強盜賊,今天已是朝廷命官,那數年之後誰又知道某是什麼呢?」
那四人對視一眼,看到對方眼裡滿是興奮的顏色,跪倒在地,齊聲喊道:「軍中一千人除了那百餘青州兵外都不願回宣武鎮,指揮使如此抬愛,某等願為之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