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寧二年的春天,唐帝國這個已經風燭殘年的老人,在熬過了黃巢之亂以後,彷彿耗盡了最後一份體力,隨時都可能倒下。但十餘年過去了,他的那些藩鎮們雖然有人劫掠上貢的財物,有人互相兼併廝殺,甚至有人帶兵殺到長安城下,要求皇帝處死自己不喜歡的宰相。但是還沒有人捅破最後一張紙,不管那個長安城內的那個李家天子如何脆弱,如何無力。但這些強有力的節度使、留後、團練使、觀察使們都承認,長安城內的那個李姓年輕人是這個帝國無可爭辯的主人,自己不過是他無數臣民中的一個,也許是因為對那偉大帝國的最後一點殘餘的忠誠,也許是因為現實的利害的考慮、也許僅僅只是因為習慣了,無論是勇猛彪悍如李克用、凶狠殘暴如朱溫、卑鄙無恥如王建。他們都不是第一個來捅破這張紙的人。而第一個這麼做的人竟是先前一向以對朝廷忠誠而聞名的義勝節度使董昌,在此之前,在這個朝廷連長安城外的華州的賦稅都拿不到手的時候,他每三個月上貢金萬兩,銀五千鋌,越綾萬五千匹,還有許多其他物件,派出500名士卒來押運,如果不能按照計劃的時間到達,那些可憐的士卒都要被處死。為了繳納這麼多的貢物,浙江兩道的百姓在正常的賦稅以外,還要付出幾倍的附加稅。當然在長安的天子眼裡,董昌簡直就是無以倫比的忠臣了,經過黃巢之亂以後,帝國的財庫已經枯竭了,除了山南東道和劍南道少數幾個地區以外,節度使們已經將地方的收入瓜分的一乾二淨,董昌的行為更顯得難能可貴。於是各種各樣的爵位和官職如同雨點一般落在董昌的頭上,到了乾寧元年,董昌已經位極人臣,司徒、同平章事、隴西郡王。但是用給予朝廷*來換取臣下支持的辦法早就被證明是愚蠢的,只要一次拒絕造成的屈辱就讓前面的一千次的感激化為泡影。董昌要求朝廷給予越王的爵位,可是就算是實力最為強大的兼任了四鎮節度的宣武節度使朱溫也不過是東平郡王,給予董昌就打破了平衡,而現在這個如同紙糊一般的朝廷,在臣子間保持平衡是唯一生存下去的手段了,朝廷理所當然的拒絕了董昌的要求。董昌憤怒的抱怨:「朝庭欲負某矣,某累年貢獻無算而惜一越王邪!」於是在旁邊那些體察他的心意的僚屬紛紛慫恿他稱帝,民間也流傳世道變了,不斷出現獻謠讖符瑞的人,聲稱天命在董昌身上,他身邊的有些近臣貪慕擁立之功,也紛紛上奏他看到稱帝的吉兆。可是他身邊忠心的臣子卻紛紛苦口婆心的勸諫:「大王不為真諸侯以傳子孫,乃欲假天子以取滅亡邪!」,董昌的回應就是砍掉對方的腦袋扔到廁所去,族誅,罵道:「奴賊負某!好聖明時三公不能待,而先求死也!」董昌手下野心勃勃的臣子兩浙都指揮使錢繆立刻上表朝廷,要求討伐他那種大逆不道的行為。而楊行密則上書說董昌已經改過,應該放過他,並且派人催促董昌上貢朝廷。朝廷看在楊行密和多年以來董昌上貢貢物的面子上,下詔以董昌有貢輸之勤,今日所為,類得心疾,詔釋其罪,縱歸田里。但兩浙都指揮使錢繆不肯放過這個機會,聲稱罪行實在太大,一定要討伐董昌。於是還算平靜的吳越之地,也動盪了起來。
幾乎是同時,護國節度使王重盈死了,軍中擁立先節度使王重榮兒子王珂知留後事,王珂乃是河東節度使李克用的女婿,而他的堂弟王琪則聯合韓建、王行瑜、李茂貞三節度與之相爭,護國節度使所轄的河中陝州地區位處今天山西、陝西、河南三省的交界處,控制了河中地區,李克用就進可壓制關中諸鎮,乃至控制天子,退可保護河東太原,防止朱溫由河南方向的進攻,勢在必取。朝廷准允了李克用的保舉,任命王珂為護國留後,使持節。一時之間,關中三帥和朝廷之間的氣氛又緊張起來
同樣的陽春三月,淮南已是草木蔥綠,生機盎然。但在山東的鄆州壽張縣,濟水河畔,還是寒冷的緊,偶然兩根小草露出地面,還是一副肅殺的寒冬模樣。名震天下的宣武鎮大軍結了十餘個寨子,拒馬、壕溝、壁壘修的密密麻麻,將壽張縣城三面包圍,縣城城樓上也打著一面大旗,上書一個大大的「朱」字,連續近十年的在朱溫和朱瑾朱暄兄弟之間的戰爭已經到了緊要的關頭,雙方都在修築著自己的工事,等待著對方犯錯,然後給對方致命的一擊。
宣武鎮中軍帳外,旌節華麗、衛士林立。寬敞的帳中卻只有兩人,上首的那人,身材不高,但體型十分粗壯,面容忠厚,但臉上有一股什麼都不在乎神氣,覺得正是宣武鎮節度使,東平郡王朱溫,他正托著腮幫子,聽著旁邊的親信謀士敬翔為他讀著壽州刺史江從勖的書信。
「楊行密這崽子動手還真快呀,去年十一月泗州才依附於他,今年三月就出兵攻打濠壽兩州,濠州張璲也是個廢物,枉某還給了他一千精兵,他竟一天就被人家給攻下來了,現在某還在和朱瑾朱暄兄弟對峙,抽不出多少人馬給他江從勖,再說就算抽得出也不能給,給多了這邊就會拿不下朱家兄弟,李克用那邊要是吞併了河北河中,那某就會腹背受敵;給少了也不行,那是讓楊行密那小子撿便宜。」朱溫摸著下顎上的絡腮鬍子,自言自語,他偏過頭對敬翔問:「敬夫子,你給某出個主意,讓那江從勖全力守住壽州,千萬別給楊行密那廝奪去了,不然將來那江淮之地可就不再為某所有了。」
敬翔是個貌不驚人的中年人,兩鬢已經有了白髮,佝僂著背,身上披著一件八成新的皮袍子,看起來就像一個土財主,但是他不但智謀百出,而且對朱溫忠心耿耿,很能揣測主上的心思,深得朱溫的信任,他沉吟片刻:「其實那壽州自南北朝以來就是南北要衝,城池堅固,江從勖兵力也足夠,糧食也不少,只要他決心堅守,就算沒有援兵,淮南也難以攻下來。只是若是某們不派援兵,恐怕那城中之人就沒有決心堅守,那攻城攻心為上,若是楊行密許一大州刺史之位,相換於他,與城中將佐予以重賂,一邊是大軍圍城,一邊是高官厚祿,某看壽州恐怕會不戰而降。」
朱溫一隻手搔著頭頂,歎道:「夫子你說的不錯,沒辦法,那江從勖實際上只是唐臣,只不過依附於某,若是敷衍於某,也沒什麼辦法。」
敬翔笑道:「也不是沒有辦法,郡王可聽說過《春秋》裡面宋都被楚國圍攻,後派使臣向晉國求救。晉國新敗於楚,無力救援,但又不願意讓宋國輕易向楚國投降,於是便假意許諾向宋國派出援軍,但是按兵不動,於是既保存了實力,又讓宋國有希望而奮戰到底,迫使楚國苦戰才獲宋,消耗了楚國的實力。今日的情形也相仿呀!」
朱溫聽了大喜,笑道:「不錯,你便修書與江從勖,讓他堅壁清野以待楊行密,最多一個月某大軍南下,裡應外合,大破楊行密。」
敬翔取出一封書信遞給朱溫「郡王請看,楊行密的背後也不安穩,他也沒辦法在壽州城下相持甚久。」
朱溫點頭笑道:「錢繆那廝上表請求討伐義勝軍節度使董昌,說他陰謀自立為帝,董昌這廝倒是大膽,區區六州地盤也敢當皇帝,真是自取滅亡。不過楊行密倒是肯定要派兵干涉,否則背後走了一隻狗,多了一頭虎,這滋味可難受的緊。也罷,南方的事就這樣吧,待某收拾了朱家兄弟,騰出手來再收拾這淮南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