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時,巴利總是告訴同學們,他的父親是一個王子,祖父是部落中傑出的領袖。他還說自己的姓氏「奧巴馬」在非洲部落中是「燃燒著的長矛」的意思。由於同學們都相信了這個故事,所以他自己也開始漸漸地相信了這個編造的故事,雖然他也知道自己在撒謊。過聖誕節時母親來看望了他。她好像也知道父親就要來了,說自己一直和父親都保持聯繫,所以父親很瞭解巴拉克在印尼和夏威夷兩地的生活。她還告訴巴利父親在非洲又結婚了,所以現在在肯尼亞他有五個兄弟和一個姐姐。她還說父親最近經歷了一場車禍,在醫院住了很長時間。出院後他打算來美國,也是想過來療養一段時間。安還告訴巴利,他會和父親成為很好的朋友,還花了好幾個小時給他講了許多有關肯尼亞的故事。巴利聽過這些故事以後,就一個人去公共圖書館借了一本介紹東非的書。讀過這本書後,他瞭解了父親的民族盧奧族,瞭解了他們如何餵養牲畜,居住在泥砌的茅屋中,經常吃玉米和土豆。
他還有意把那本書展開,留在了圖書館的桌子上。父親要來的那一天,巴利早早地離開學校。回家後他就一直站在家裡的房門前,緊張地等待著門鈴響起。當外祖母打開門時,他看到了站在門前的父親,一個高高大大的黑人男子,一瘸一拐地走進了房間。他彎下腰,給了巴利一個擁抱,然後對他說:「巴利,過了那麼久終於見到你了。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他牽著巴利的手走進了臥室,邊走邊說他聽說巴利在學校表現很好。巴利什麼都沒有說,父親說他這樣優秀的孩子是沒有什麼理由害羞的,他的兄弟姐妹們在學校的成績也很優異,這就是整個家族的遺傳特性。他給巴利帶來了三個木雕:一隻獅子,一頭大象以及一個穿著民族服裝敲鼓的黑人。當巴利喃喃地說出「謝謝」兩個字時,父親看了看木雕,摸著兒子的肩膀說:「這只是些小禮物。」在回憶錄中,巴拉克這樣寫到,見到父親一周後,他覺得自己還是更喜歡心目中父親那種遙遠的形象,那種他可以隨便想像、任意改變的形象。他還寫到,父親代表一種未知的力量,讓人感到恐懼和緊張。
老巴拉克在夏威夷待了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裡,他在車禍中受的傷完全好了,身體也恢復了健康,與自己的兒子變得更加熟悉起來。巴拉克在回憶錄中寫到,在父親身邊時他經常保持沉默,但漸漸地被父親身上的那股力量所吸引。而正是這股力量讓自己的母親和外祖父母都為他著迷。巴拉克還清晰地記得父親的笑容,深沉的嗓音和撫摸鬍子時的模樣。與父親在一起時,外祖母會變得直言不諱,外祖父更加活力四射。這是巴利第一次把父親當作了一個真實存在的人,甚至是一個會在自己生命中永恆存在的人。但過了不久,家裡的氣氛就開始變得緊張了起來。父親看起來很焦慮,外祖母則經常一個人喃喃自語,而外祖父會抱怨這個或埋怨那個。直至一天晚上,大家彼此之間的談話演變成了爭執。爭執的問題是巴利是否應該觀看一個假期電視節目。老巴拉克覺得自己的兒子看電視的時間太長,應該在學習上多下功夫。爭吵的聲音越來越大,巴利只好呆在自己的房間。在這次爭吵結束後,十歲的巴利開始扳著手指計算父親還有多少天會離開,希望生活會恢復到往常那樣。
在父親返回肯尼亞前,巴利的學校曾經邀請他去演講。老巴拉克對著巴利全班同學講述男孩子應該怎樣做才能更像個男子漢,講述自己部落的故事以及自己的祖國是怎樣擺脫英國的殖民統治,獲得了獨立。全班同學都為父親鼓掌喝彩,有人還提出了一些問題。有位老師對巴利說,他有個了不起的父親。甚至還有位同學評價說巴利的父親挺「酷」的。兩周後,老巴拉克返回了肯尼亞,留給巴利的是自己真實的形象與真實的回憶。
巴拉克繼續在畔納荷學校讀書。當他成為一個十幾歲的青少年時,學校的黑人學生依舊寥寥無幾。自從老巴拉克來過之後,生活變得平靜了許多。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巴利的生活似乎又變得更加複雜了起來。他有時會接到校長辦公室打來的電話,有人會給他提供兼職工作的機會。另外,他還經歷了幾次尷尬的約會。同學們之間還產生了一些攀比現象,經常討論他們有什麼東西,但巴利卻沒有。這時,安和羅洛分居了,安帶著瑪雅回到了夏威夷,繼續攻讀人類學專業的碩士學位。在後來的三年時間裡,這母子三人就居住在學院附近一個很小的公寓裡,靠母親的獎學金度日。她經常提醒巴利說自己是個又要上學又要同時撫養兩個孩子的單身母親,而缺水斷糧難免就成為他們生活的一部分。
雖然巴利總是聲稱要獨立生活,雖然有時他也因為年齡原因開始變得有些鬱鬱寡歡,但他總是竭盡全力幫助母親購物、洗衣、照看妹妹。後來安不得不再次返回印尼,以完成自己的人類學田間實驗。她提出要帶著巴利和瑪雅一起回去時,巴利馬上回答說「不」,因為他希望和外祖父母生活在一起。根據他的妹妹瑪雅後來回憶說:「我覺得對於每個人來說,選擇不跟隨母親離開都不是件易事。但他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他想繼續留在畔納荷,那裡有他的朋友,他會感覺更舒服一些。對於那個年紀的孩子,這就夠了。」那時巴利想要的就是和外祖父母住在一起,因為他們就像自己的父母一樣親切。他也意識到了自己將要成為一個在美國長大的黑人。但問題是,他和他身邊的人都不知道這會意味著什麼。從父親時有時無的信件中,他找不到答案。這些信的內容都是父親在肯尼亞的家庭情況,他會問及巴利在學校的表現,會提到無論哪天都歡迎他和母親、妹妹一起去肯尼亞做客。就連外祖父母和身邊的黑人朋友們也能告訴他答案。
巴利尋找到了一種發洩方式,那就是打籃球。當他還在上中學時,他就是校籃球隊的一員,儘管不是先發球員。由於他出色的遠射和彈跳能力,他被同學們稱為「轟炸機巴利」。也就是在籃球場上,巴利認識了許多其他的黑人朋友。他們擁有的同樣困惑和心中暗藏的不滿也影響到了他。根據畔納荷一位叫做阿蘭·拉姆的籃球教練,同時也是該校一位中學老師回憶說,如果巴拉克和他的朋友們覺得他們在教練分配訓練時間時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巴拉克總是第一個與教練發生衝突,而且他總是毫無顧忌、毫不猶豫地去保護自己和隊友的權益。他還說:「打比賽時,他會徑直走到教練面前說:『教練,我們馬上就要把那支隊伍打敗了,現在只要有足夠的比賽時間就可以了。』」巴利上大學時還喜歡去健身房,有很多的黑人學生都在那裡鍛煉身體。也正是在那裡,他明白了別人對待你的態度取決於你的所作所為,而非你的膚色或家庭背景。而在球場上,巴利找到了一個屬於自己的群體,在那裡,他能感覺到身為一個黑人並非一種劣勢。
在中學時期,巴利已經感覺到了在夏威夷,身為一名黑人意味著什麼。在此期間,他也一直在尋找真正的自我。在回憶錄中,他提到曾經有一個同學叫他黑鬼,於是他把那個人打到鼻子流血。他還曾經有一位年長的鄰居,當他們在電梯裡相遇時,那個鄰居很害怕,後來竟然告訴大樓經理巴利一直在跟蹤她。他還提到有一次和一個網球手打球時,那個人讓他別碰牆上的賽程表,因為他可能把它也染成黑色,然後問他能不能接受這種玩笑。他還記得他的白人籃球助理教練曾經小聲地嘟囔自己的隊伍不應該輸給「一群黑鬼」。當巴利告訴他閉嘴時,他卻平靜地解釋說:「這是很明顯的事實,有些人是黑種人,而有些人則是黑鬼,那些人就是一群黑鬼……」巴利還學會了說「白人傢伙」這個詞,但他卻並不喜歡。
他已經意識到了一些白人對於他這樣的黑人期望值很低。只要他表現地很有禮貌,面帶微笑,沒有任何魯莽的舉動,他們就很滿意了。他在回憶錄中寫到:「當他們發現一個文質彬彬,親切友好的年輕黑人時,會比發現了新大陸還高興。」有一次他和比自己高兩級的黑人學長雷聊天時提到了「白人傢伙」這個詞,他馬上就想到了自己的母親,然後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深深地懊悔。他還會想到自己的外祖父母。當他吃過晚飯後幫外祖父刷盤子時,當外祖母和他互道晚安後回房間睡覺時,這個詞都會在他的腦海中閃現。他不知道為什麼,他也不知道作為一個黑人在這個與美國南部相隔甚遠的地方生活,自己到底是誰。他只知道他和別人不一樣。他在自己的黑人朋友圈裡和白人家庭中生活著,同時體會著兩種不同的環境和文化。雖然他也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他相信黑白這兩個世界一定會有交集。
當巴拉克在畔納荷開始讀高中時,他不再給父親寫信,父親也沒有給他寫信。他把自己的學業擱置到一邊,每天苦苦地思索著「我是誰」的問題。尋求真我的過程一直深深困擾著他。為了擺脫這種困擾,他開始用毒品和酒精麻痺自己。這時母親完成了在印尼的田間實驗,回到了夏威夷。回來後她就詢問巴利關於學校和朋友的事情,以及上完中學後對未來的打算。巴利盡可能地做出一些讓母親放心的回答。但母親卻一點都不放心,她覺得巴利對於自己的將來沒有一個清晰的目標和規劃,生活太隨意了。他在學校的成績開始下滑,而且還沒有開始準備申請大學,難道他就不關心自己的將來嗎?巴利說自己打算畢業後留在夏威夷,一邊做些兼職工作,一邊接受一些學習培訓。母親說其實只要他再努努力,他可以被全國任何一所大學錄取。巴利聽從了母親的話。
從畔納荷畢業後,他接到了幾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最終決定前往洛杉磯的西方學院讀書,因為他認識了一個居住在洛杉磯、和家人一起來夏威夷度假的年輕女孩。巴拉克的外祖父有一個叫做弗蘭克的詩人朋友,他住在夏威夷州威基基區的一個破亂不堪的地方。他和巴利一樣,也是個黑人。當他問到巴利大學畢業後有什麼打算時,巴利回答說他不知道。弗蘭克就對他說:「那這就是個問題了,對嗎?你只知道上大學是你下一步應該做的一件事。但那些見多識廣的老人們,他們奮鬥了許多年才讓你今天擁有了上大學的機會……他們才是你被錄取的真正代價。」他還告訴巴拉克他去上大學不是為了去接受教育,而是去接受訓練,這樣他才能擁有與別人相同的機會,去瞭解真正的美國,看清楚身邊的世界。1979年的秋天,巴拉克離開了夏威夷,前往加利福尼亞州上大學。他感覺自己去上大學就像是對家人的敷衍。他明知這種態度不好,卻不知道如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