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門診後的姜勇,問朋友要了一個保健食品批文,可以和治療類風濕藥品攀親戚的那種。他和牛強當年一個在長春、一個在哈爾濱的時候,就是銷售這種治療類風濕的一個藥品。當年他和牛強以及那批兄弟,曾因為這藥品轉戰祖國的大江南北,親眼目睹了這個藥品曾經為多少患者解除了痛苦。在那貧困的甘肅天水,他也親眼看到衣著破爛的老太太,從層層手絹包裹中取出一大堆毛票,然後點出來10元或者5元來買藥。可是當時他公司那產品是90片的那種瓶裝,每瓶零售價是46.78元!可據他所瞭解的生產成本絕對不超過一元錢。
從那時候起,他心裡就一直有個願望:有朝一日,條件允許的時候,一定要把這藥品換成36片的包裝,然後最高零售價定在10元以下,這樣就可以激活零售市場。這次終於有閒也有了閒置資金,而且從朋友那裡要來的批號馬上拿過來就可以上市。他一直堅信這藥品在未來的20年裡,沒有哪個同類產品的療效可以與之抗衡!
一個月後,大批的成品生產出來了,他卻發現自己的資金已經耗盡了,無力再組建銷售隊伍,甚至連招商的費用都拿不出了。如果這時候他一旦投資再次失利,就無力維持他醫院的銷售費用,而一個沒有後續資金的小型企業,是很容易在一夜間讓你從此找不著北的。無奈,大批的成品就堆在了倉庫裡,眼看著保質期的一天天逼近。偶爾有網上沒有見過面的好友索要,他總是很大方地貼上三二十元郵費,然後很開心地看著自己的痛苦又減少了一部分。
即便這個時候,他帶隊伍殺進市場,勝敗也是難料的,因為這時候鋪天蓋地的那種辣椒面和石灰水做的膏藥,早已經把風濕藥市場打得一片混亂,沒有人會再輕易相信一個沒有巨額廣告支持的產品。而「老軍醫」和他的徒子徒孫們,則是以醫院為根據地,開始以「先治病後付款,病好兩年再付款」的辦法來忽悠病人了,哪怕每次只能騙病人三五十塊錢郵寄費都可以。
2007年下半年,牛強的日子也不好過。由於省標失利,牛強主動撤出了省會所有的醫院,同時解散了自己本來規模就不大的銷售隊伍。正準備淡出醫藥行業的時候,蘇瑞卻找上門來了,「牛哥,咱們一起投資做大輸液吧?你負責疏通醫院關係,我負責供貨,然後按比例分成。我投資多,拿利潤的60%,你拿40%。」牛強由於此前沒有經營過大輸液,還以為是每瓶只能賺幾分錢的那種玻璃瓶液體,就很不感冒。「做那幹啥?每瓶賺那幾分錢還分什麼分?」
「這你就不懂了吧?醫院裡銷售量最大最賺錢的不是某個抗生素,而是大輸液。但是想做成這生意必須要和院長關係好,因為這品種的決定權一般掌握在院長手裡。大輸液可是院長的私房錢啊……」原來,這蘇瑞雖然辛苦拿到了幾個企業的大輸液代理權,但無奈以前和各級醫院的高層關係都是姜勇負責的。她試著攻進了幾家醫院,手下人全都無功而返,無奈之下她只好來找牛強合作。就這樣,兩個人開始了合作。姜勇在聽說這消息以後沒有說什麼,只間接地暗示牛強:「你和她合作可要小心,我這前妻在錢上可是……」
牛強還是那種大大咧咧的性格,「嘿嘿,姜勇,這世界能坑你哥哥我的人還沒有出生呢!她一個女人能給我耍什麼花樣?」姜勇看牛強如此自負,苦笑著沒有再說什麼。
但很快,牛強就領略了這女人的厲害。那天,這女人手下的業務經理小付結婚。由於這小付在公司已經多年,業務上很老成持重,所以蘇瑞對他很是倚重,況且公司員工婚禮這種出風頭的場合,這女人作為公司老總豈能錯過?她不惜冒著曝光的風險,親自來參加了小付的婚禮。牛強趕到的時候,突然發現來賓裡居然有自己的多年鐵哥們,某大型三甲醫院藥劑科科長×××。這科長見到牛哥,相當的不自然,連忙跑過來招呼牛強坐下。
「×哥,你以前認識小付啊?」牛強感到很奇怪,因為就在三天前,他因為在外地,來不及去某醫院藥劑科送資料,就通知小付代自己去了×××的辦公室,當時小付還詳細地問了房間地址和對方模樣,現在怎麼這科長來參加婚禮了?
「沒有沒有,還是那天你讓他過去我們才認識的。當天蘇總和他一起,無意間說起今天小付要結婚了……我想都是你的小兄弟,就過來了。」嘿嘿,前半部分是實話,後一句純屬安慰牛強。我小兄弟結婚你不告訴我一聲自己就過來了?牛強當下沒有說破,心裡卻明鏡似的:當天這蘇瑞一看自己介紹的是大型三甲醫院的藥劑科長,當即親自和小付一起去送了資料,然後在短時間內俘虜了這科長……
這女人,速度夠快!
這件事情反而讓牛強警覺了:這女人合作是假,挖自己多年醫藥界關係是真。當真自己把這些高層關係完全介紹給她以後,至多三個月就可以把自己踢開了。
這××醫院的××科長也是,咱們是多少年兄弟了?不過這也不完全怪這科長,一來這些醫院領導都是發現關係可靠就可以接觸,二來這××科長就是這脾氣,平時很隨和,要真換成其他的幾個關係,這蘇瑞和小付越是急功近利地去接近人家,說不定反而會把人家嚇跑。牛強從此暗暗給自己劃了一個鐵的界線:合作可以,但從此不再讓這女人和她手下再接觸自己的任何一個高層關係。
這年春節的時候已是2008了,姜勇很少再去牛強那裡,因為這傢伙是個愛面子的人,去了必定兄弟兩人一起去飯店大吃一頓。最初牛強知道他囊中羞澀,總是搶著付賬,再後來他每次都會很傷心自己逝去的輝煌歲月,於是乾脆不再找牛哥,只偶爾打個電話相互問候一下。
五月份的一天,蘇瑞的父親去世了。姜勇作為名義上的女婿,還是要去祭奠的。那天,省會醫藥界的大腕幾乎傾巢而動,連韓兵、仲蘇、老楊還有許多外地朋友也送來了花圈。因為到葬禮所在地蘇瑞的老家要奔波幾百里,牛強就沒有開車,反正這些朋友他大多都認識,有的甚至是和姜勇差不多關係的多年好友,於是乾脆就不開車了,蹭在了一個醫療器械公司老闆夏總的車裡。
回來的時候,夏總的車裡多了一個小兄弟,這人原來是和姜勇同時起家的藥界戰友,現在旗下擁有若干個醫院的藥房經營權,又在2008年初投資了一所貴族學校和兩家賓館酒店,在省會年輕一代裡也是頗有名氣的業界領袖了。這人放著自己的商務車不坐,卻擠過來和牛強夏總聊天。牛強此前與此人並不熟悉,因此聊了一會兒就睡著了。朦朧間聽見夏總在悄悄地對車上人介紹:「這老牛,是我們兄弟裡最聰明的一個。他要是黑起心腸來幹,恐怕到現在咱們和姜勇幾個人的資產加到一起也抵不上他。還有那姜勇,要不是最近倒霉……」
牛強繼續裝睡,只微微地側過去了臉,不讓車上人看到此時的他已經是淚流滿面了。此時的牛強和姜勇,從月初開始就陷入了從業以來最危險的經濟危機。牛強曾經不止一次地問自己:你說,這世界,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的天下?為什麼那些心狠手黑、可以出賣自己良心的人可以快樂逍遙地生活在這個社會上?為什麼那些無數和自己一樣心地善良、愛心懷世的人卻總是要苦守清貧?
牛強的經濟危機在四月底就已經有兆頭了。那天,他著急去掛靠公司的財務那裡要自己的貨款,卻悲哀地發現,自從去年撤出省會那些醫院以後,自己雖然無須再支持龐大的銷售費用,可是賬面上財務數字卻在飛快地減少。而今拿完這筆貨款以後,省會這些醫院裡再也沒有自己的應收貨款了。由於省標的不理想,代理的那些藥品基本上是市場日益萎縮,而三兩個走得好的品種,都被生產企業抄了後路:要麼重新選擇了代理商,要麼開始四處串貨。
悲哀啊,而今牛強只剩下了唯一的經濟來源,那就是和蘇瑞合作的大輸液了。進大輸液這品種蠻花錢的,牛強又是那種見了院長就拿錢照死裡砸的主,一般見面禮就是10000,這還是下邊的縣級醫院,市級醫院乾脆就是20000。即便如此,還是有當初自己看好的醫院沒有能拿到手,因為人家畢竟也和院長都是多年合作關係。比如豫東的一個縣人民醫院,院長都親自通知送貨了,隔天卻打來電話說是縣委書記親自發話要誰誰誰送。
即便進去了,那些科長副院長什麼的,也會處處刁難,多年的供貨商早已經把他們拉成了利益共同體。沒有辦法,那就這個3000那個5000地繼續砸,直到醫院採購處通知你送貨才算可以坐下來喘口氣了。倒是也有意外,一些原本不看好、甚至沒有想到的醫院,進貨卻很順利。譬如在豫北某縣,就是中醫學院一個多年不見面的小妹妹給牽頭第一家進貨,她嫂子是院長!
這樣下來,平均每個醫院一般進貨費用,包括開車往返的過橋過路費,還有買點小禮品和請客吃飯的費用,就要付出差不多30000元,大輸液才可以成功地運作進去。也有那些花了萬兒八千卻遙遙無期的醫院,那就只好認倒霉了。沒有人會吃了你的還給你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