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主任瞪了他一眼,壓低了聲音說:「笨蛋,他一天就好了咱吃啥?輸的也是抗生素啊,又不會死人……」兩個小時後病人過來結賬,輸液連口服藥三天下來,一共才預收了不到300元費用。主任又裝模作樣地把了把脈對病人說:「嗯,這會兒好多了……」然後交代病人要按時過來輸液等其他注意事項,這病人連聲說著謝謝就離開了門診。來這類門診的病人一般都是這個城市的流動人口,不能享受所在城市的醫保,也不敢去國有大醫院就醫,有個頭疼腦熱的只好來這種小門診。悲哀啊,不過也沒有辦法,在大醫院裡碰到那種不負責任的醫生,還真的敢給他開個幾百元的檢查單出來,而且這種事情發生的幾率很大。
這急診和牙科還算是醫院裡經營最規範的科室,至少他們使用的都是正規醫藥公司採購的藥品,臨床的大夫也都有從業資格證書。其他那些科室就不一樣了,清一色的自製藥品。那些所謂的藥品也就是些不知名的西藥片,和中藥一起粉碎後裝入膠囊,然後胡亂起個名字就可以拿來騙人了。這些科室雖然大多都聘請有執業資格證書的專業醫生,或者離退休醫務人員來裝門面,但一般都是為了應付上級檢查,真正忽悠病人的時候還是要老闆親自披掛上陣。當然,也有的老闆膽子大,每天白大褂身上一披,就親自大模大樣地坐在那裡接待病號。這醫生臉上又沒有刻著記號。不過每次上級來檢查的時候,整個醫院就雞飛狗跳,幾乎所有科室醫務人員都是匆忙把白大褂一脫,然後混到人群裡冒充病人。
上級主管部門也不是每天都過來檢查的,一般至多一兩個月一次,每次逮著哪科室哪科室倒霉,逮不到的話院方也不會讓你白跑一趟。放水才能養魚啊,你要每天過來檢查,這些醫院早關門大吉了,你還哪裡去撈外快?這些上級主管部門很少能在醫院抓到現形,也不是他們笨,而是敵人太狡猾了。譬如那些自製藥劑,大量的都是放在醫院外邊的住處,少量的則存放在醫院專門堆放拖把的雜物間的垃圾箱裡,或者是電動車的後備箱,甚至可以鎖到消防櫃裡,這些都是稽查人員打破腦袋也想不到的地方。而且稽查人員不是公安,即便你想到了,沒有搜查手續也是不能強行打開這些私人物品的。
這家醫院裡,莆野人佔據了性病、婦科、不孕不育、腫瘤等十多個科室,他們之間平素相處得很好,老鄉觀念很強,不像那幫湖陽老闆,經常為了點小利鬧糾紛。他們的利益劃分得很清楚,有性病的就歸屬性病科,普通婦科炎症來到了我性病科就是我的病號,婦科承包人知道了也絕對不會找上門去吵鬧。在遇到合適病人的時候,他們甚至還會使用老鄉科室自製的藥品,等病人離開醫院後大家再劃分利潤。那幫湖陽老闆就不行了,他們承包的這些中風科、高血壓、偏癱等科室,患者的劃分本來就不是那麼清楚,於是經常為了一個病人該歸屬哪個科室爭吵不休,有時候甚至會大打出手。再到後來,連他們的眼科和骨科(風濕科)也都捲入了利益紛爭。這個說,你看那中風病人嘴歪眼斜,該屬於我眼科!那個說,你看那偏癱病人走路一瘸一拐,明顯是骨頭有問題……
湖陽人在個人生活上也不如莆野人來得謹慎。莆野幫講究兔子不吃窩邊草,很少和自己科室或者醫院裡的小護士或者自己手下的那些咨詢小姐有風流韻事,至多是經常出去到娛樂場所或髮廊洗浴中心找小姐;那些湖陽幫則是每天瞪著一雙上火的紅眼,不管小護士還是中年醫生,甚至自己老鄉的老婆也勾引,逮誰上誰!譬如那眼科主任,他手下大約有四五個專門在省人民醫院(那裡是省眼科研究所,眼病病人多)門口發名片的小姑娘。這些小姑娘都是些初中或者小學文化來省城打工的,幾乎每個小姑娘都會在半個月內被他的小恩小惠拉攏下水,繼而成為他縱慾的工具。據說他幾乎每天會帶不同的小姑娘一起去到賓館開房間,有的時候還會帶兩個去,朋友來了他乾脆拿這些小姑娘每人一個做接待。
這湖陽佬做的缺德事還不止禍害幾個小姑娘,他們還和醫托勾結專門坑騙農村來的患者。醫托和前文提到的醫鬧一樣,都是一種有組織的新興職業。這幫人一般幾個或者幾十個人為一夥,最大的組織也有200人以上的。他們往往都是農村來的親朋好友,或者是一個鄉的鄉黨。一般他們會先聯繫好這些江湖游醫開的醫院或者承包的門診,講好利益分成比例後就可以開始工作了。這些人三五個為一個團隊,平素分散著遊走在各大省級醫院或者車站碼頭,看到農村來的患者和家屬就上去搭訕。這些組織有著很明顯的分工,有的專門冒充同病相憐的患者,有的在邊上當吹鼓手,甚至把病人騙到目的地以後還有專門護送病人和家屬離開這城市的——為了防止患者或者家屬醒悟後報警。他們的一般套路都是這樣的:
第一步:一個騙子問清楚患者是什麼病。
第二步:邊上馬上會有「湊巧」的同病相憐的患者過來搭話,「這麼巧啊,我也是××病,幸虧遇到了××醫院的哪個專家和教授,上次吃了他的藥好多了,這次是來換方的……」
第三步:假如這個病人還不動心,那麼就會有第二個病友現身說法,「真的,我也是我們村的病人推薦來找他的,我們村那病人吃了他的藥,效果好得啊……」
第四步:一般到這時候,那病人已經動心了,於是大家就結伴去找那××知名專家教授。
第五步:專家門診或者醫院門口,又會遇到一個或者幾個慕名而來或者複診的病友。
第六步:農村來的患者和家屬被徹底征服,找到專家或教授掏錢拿藥走人。不過這藥品大家盡可以放心,都是些尋常的柴胡什麼的,雖然治不了什麼病,但保證不會吃死人。
第七步:負責斷後的人員把患者護送離開這城市。
複雜吧?現在賺錢都不容易啊,這些醫托雖然黑了點,往往會從這些合作的醫院或門診那裡拿走當天營業額的70%,而且按照約定,以後即便病人找上門來,醫托組織也不會承擔任何賠償,但是他們的工作還是很辛苦的,不管颳風下雨甚至半夜都要守候在車站碼頭。生意好的時候,這幫人每天能分到上萬,組織的領導把大頭拿走後,再平均到每個人手裡就沒有這麼多了。而且這職業現在越來越具有風險性,指不定哪天就會翻船。即便風平浪靜的日子裡,這幫人在大醫院活動的時候也要孫子般地孝敬好醫院保安,否則被抓到了輕的拘留十幾天,後果嚴重的會被以詐騙罪起訴,是要被判刑的。
姜勇的肝病科不肯像「老軍醫」那樣採取欺詐廣告的手段經營,也不肯和醫托組織合作,而是幻想使用效果最好的藥,用最低廉的價格來贏得患者。姜勇還把母校的全國知名肝病專家聘請來在週六客串坐堂,偶爾還會把自己的幾個同學也叫來會診,其中不乏上海、北京等中醫藥大學肝病學博士。運營到年底的時候,姜勇終於虧得一塌糊塗,關門了事。沒有辦法啊,他的患者都是容易相信廣告的主,沒有哪個人能堅持兩個療程,甚至是在買到他藥品後第二天就來退藥,然後去找「老軍醫」集團的醫院尋求治療去了。誰讓人家的廣告和咨詢醫生忽悠水平比你高哪?最後只得扔下20多萬元後淒慘撤退。
姜勇走後,莆野人接手了這肝病科,據說每月投入大約50萬元的廣告費進行轟炸,使用的產品是漳州某知名藥廠的茵肝平膽膠囊。這種去年在平價藥房才賣9.8元,即便在醫院銷售價格也才12.41元的藥品,不知道怎麼就被莆野遊醫集團給看上了,估計是買斷了經營權,零售價格也立刻翻到了三位數。最過分的是,這幫莆野騙子和一個代理「河明威」(肝病藥品)的騙子比著在電台吹牛,不僅吹噓自己可以徹底把乙肝的大小三陽轉陰,還吹噓服用自己的藥品國家每年補貼××××元!夠狠!你還別不服氣,這幫騙子就是靠這樣拙劣的騙術,硬是在半年之後把科室每月銷售額拉到了200多萬!除去各種費用後每月利潤可以達到150萬!
這世界就是這樣,劣幣驅除良幣,經濟學的規律在市場經濟社會就是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