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脈:解密醫藥界灰色檔案 第 15 章
    2003年,姜勇已經學乖了,開始開發自己的產品。先找個醫藥研究所,自己申報新藥;然後落戶到擁有GMP證書的生產企業,自己採購或者委託生產企業採購生產原料,包裝什麼的費用全部由自己承擔;另外,每支藥品還要支付給生產企業一定的加工費。

    這些年,醫藥生產企業日子都不好過,閒置的生產線很多。自己產品少,加工能力又很大,反正一隻羊是趕,一群羊也是趕,所以都很樂意做代理加工的業務,自己又不用承擔銷售風險。還有的生產企業乾脆把生產線和車間包給別人,每年只收些管理費、水電費完事。比如2006年出事的「齊二」,就是這樣把生產線承包給了個人。

    那年年初,一場叫做「非典」(SARS)的世紀瘟疫爆發了。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讓許多醫藥和耗材商大發了一筆,甚至倒賣白醋的食品商都能大發其財。部分拿到防「非典」口服液的藥廠,更是加班加點連夜生產。可即便如此,仍然供不應求。生產口罩的耗材企業根本不再按標準的工藝層數去加工,僅僅用兩層棉紗布中間夾層薄海綿做出來的產品,就敢拿到各地批發市場去銷售。就這樣簡單粗糙的劣質產品能起到過濾作用嗎?球!小朱同志說得好:「戴這樣的口罩,還不如把胸罩剪兩半系根帶子勒臉上!」

    不僅白醋和口罩,所有和防治「非典」有關係的,如溫度計、84消毒液、板藍根、金銀花、黃芪等,價格統統翻著跟斗往上躥。炒到最後,連清熱解毒口服液和雙黃連口服液也被搶購一空!部分不法商人早就開始大量囤積相關中藥材。據說當時的亳州藥市,每天可以產生100名百萬富翁!

    那個時期,姜勇的日子很不好過。由於病人很少去醫院,導致病員銳減,而且醫生不再歡迎醫藥代表來訪,私下裡也不再接受宴請、洗澡或K歌什麼的了。姜勇苦笑說,抵制灰色消費的最好辦法就是持續「非典」。而且,當時那種銷售下滑是全國性的,各地的代理商發貨量基本不及平時三分之一,大量的藥品堆放在倉庫裡,眼看著保質期一天一天逼近,這樣的日子還不知道何時才會終結。

    姜勇在此期間有兩次想乘機發財。第一次是四處倒賣一種叫胸腺肽的針劑,因為某個時期風傳注射這種藥品可以獲得免疫。一時間,這種藥品價格開始瘋漲。在獲取這謠言的當夜,恰好老家一單位來姜勇所在的城市採購此藥品,原本代理價格為一元左右,對方出價每支15元!姜勇聽到消息後發動公司員工,連夜買斷了省會各大醫院該產品的全部庫存,又從唐山等地朋友處調來了一批。嘿嘿,第二天早上八點,近10萬元的利潤就到了姜勇的口袋!

    中午12點的時候,一個多年不聯繫的兄弟王瑞又打來了電話:急購胸腺肽,有多少要多少,確定有貨源再報價格!

    當天下午一點的時候,這個城市的胸腺肽已經漲到了每支16元;下午五點18元;到了晚上10點的時候,已經突破了20元大關,還是有價無貨。

    第三天早上八點,價格再次上漲1元;到了中午下班時候,已經翻到了25元!這時候傳來消息說,南方某市有13萬支,報價每支16元。姜勇大喜過望,當即攜巨款開車直奔該市,到了晚上六點才趕到這個城市。對方一臉歉意地說:「真對不起,由於下午客戶太多,現在倉庫裡僅剩下2萬支了。」姜勇當即表示全部吃下,一面給王瑞打電話,報價25元每支,問王瑞要多少?10分鐘後王瑞回電表示,價格可以接受,有多少要多少。

    當晚連夜交款發貨,姜勇拉著一車胸腺肽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凌晨2點了。早上八點,王瑞說中午過來交款提貨,好不容易等到中午12點,王瑞卻打來電話說:「對方不要了,交易取消。」而這時候,市場上胸腺肽的價格已經是急轉直下,一舉跌破了20元大關!

    姜勇當機立斷,把其中2000支按18元一支賣了出去,剩下的在當天下午按16、14甚至12元不等的價格全部清空,算下來這筆藥品虧損了接近40萬!謝天謝地,他沒有能一下吃進那13萬支,要是把那13萬隻全部吃進,怕他這次麻煩大了。因為僅僅用了兩天時間,市場上胸腺肽的價格就基本恢復了正常,而且各生產企業加班加點生產的貨物,持續銷售半年都沒有問題。

    第二次是試圖倒賣金銀花。那時候市場上金銀花的價格已經翻到了500多一斤,而且拿到藥店或者批發市場就會一搶而空,南部某市再次傳來消息說:某縣醫藥公司囤積去年舊貨金銀花20噸,願意以每公斤120元價格出手。姜勇左思右想,還特意去請教了一個老中醫,那老中醫聽後哈哈大笑道:「姜總啊,你找我算是找對人了,俺老家是河南新鄭新密搭界的,那裡可是金銀花主產區,再過至多10天新貨就上市了,一斤不過十多元錢,到時候你這些陳貨賣給哪個冤大頭啊?」

    這次姜勇老老實實地聽從了老中醫的勸告,沒有敢去倒賣一斤。一周後,半月後,一個月後,兩個月後……金銀花的價格一直居高不下,直到「非典」結束後兩月之久才回落。姜勇的投機活動最終以失敗告終,從此以後變得越來越謹慎,再也沒有生出過發不義之財的想法。

    這期間北京那邊也不能去了,姜勇即將到手的幾十個新藥批文也都全部被卡在了那裡。眼看賬戶上的銀子日益減少,並且直逼警戒線,姜勇開始冒險四處開發新的醫院,因為一旦賬戶資金耗盡,即便「非典」結束了,自己也將無力維持新藥的申報經費,那前期自己投進去的幾百萬就將血本無歸。

    難啊,這時期即便是熟人介紹,到任何一個醫院的院長或者藥劑科長那裡都不會有好臉色看,對方甚至會用鄙夷的口氣直斥:「你們這些醫藥代表真是瘋了,這種時候居然還敢來做業務,出去出去!」就像扔死老鼠一樣把你攆出去,然後「砰」的一聲把門關得死死的。無奈之下,姜勇在南部某市找到一個行政關係,接連拜訪了若干家市級醫院的院長或者藥劑科長,準備花血本把自己今年新代理的一類新藥加替沙星還有自己剛剛拿到證書的進口原料分裝的頭孢尼西打進去。

    加替沙星:奎諾酮四代產品,國家一類新藥,是我國自主開發的第一個具有知識產權的品種。0.2G×5ML,最高零售價:128元/支。

    頭孢尼西:仿製品種,頭孢三代產品,國內無原料生產廠家,均為意大利進口原料分裝。1G凍干粉,企業自主定價:158元/支。

    這兩個產品在當時還是具備競爭力的,因為當時雙雙上市同類產品的供應商不超過三家,特別是那個加替沙星,上市後震動了醫藥界,各企業區域代理迅速被搶購一空。姜勇憑借業內的名氣和龐大的銷售網絡,居然沒有花一分錢就拿到了某企業該產品的省級代理權,這簡直是個奇跡。因為該產品的省級代理保證金在當時至少要25萬,還要接受各種苛刻的合同約束。

    最初事情進展得還算順利,各大醫院看過資料後基本都有進藥的意向。姜勇頻繁奔波於各醫院之間,填寫著各種申請單,隨後等待各醫院藥事委員會評審。姜勇這時候才知道,原來下邊醫院真的也開始有藥事委員會了,因為2002年1月21日,衛生部和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制定了《醫療機構藥事管理暫行規定》,要求二級以上醫院應成立藥事管理委員會。藥事管理委員會負責監督、指導本機構科學管理藥品和合理用藥,設立主任委員一名,其他的一般由院長或主管副院長擔任;設副主任委員一名,由副院長或者藥學部正、副主任或醫務處主任擔任;設委員若干人,由具有高級技術職務任職資格的藥學、臨床醫學、醫院感染管理和醫療行政管理方面的專家組成。當時還想著,這政策不過是在省級醫院走走過場,沒有想到還真的在下邊醫院推行了。

    此後,很多醫院不再是院長點個頭就可以進藥了,而是開始走藥事委員會的路子。除了上級領導特別關照的品種,其他的一般由臨床科室主任提出申請,說明需要採購的品種在治療效果、價格等方面的優勢,簽字後等著醫院開藥事會評議。這些會很少淘汰藥品,也就是舉個手而已。當然,大型醫院裡進大品種時候,還是有公司為了安全起見,多少會給出席的委員一點好處。

    在姜勇苦等這些醫院開會表決期間,發生在該市的一件醫藥案件震動了全國醫藥界。

    時年7月,該市第一人民醫院藥劑科長在辦公室被捕,在辦公室當場搜出現金高達100萬元。這些錢有的還沒有拆封,完好地裝在大小不一的信封裡,部分信封上邊還寫有行賄者的名字,凌亂地被該藥劑科長隨意放置在抽屜或者櫃子的角落;而在該科長的家裡,更是搜出了1000萬元左右的現金!因為那時候已經開始了存款實名制,這位科長就沒把錢存到銀行。

    這下好了,檢方先是根據信封上的名單連夜訊問,然後當夜照單拿人,該科長也一口氣交代了和他有重要經濟往來的醫藥代表40多人。到第二天早上,警方已抓捕到了其中的三分之一。這些醫藥代表不可能只和一家醫院有業務,而且相互間消息很靈通。到了中午時候,該市包括省會各大公司的醫藥代表,但凡和該市醫院有過業務關係的相關人員,特別是有過行賄劣跡的業務人員,幾乎個個倉皇出逃;而到了第二天,該市所有醫院的院長和藥劑科長也不約而同地失蹤了。這些人要麼手機關機,要麼電話打進去不是回答在廣州,就是回答在海南開會。反正就是一句話,本案一日不結,官人我就一天不回府。

    這件事情的導火索,是該市第一人民醫院財務科的一財務人員。該同志在單位藥品進出款項上早就察覺到了異常,因為十幾個醫藥代表每月竟能取走醫院應付賬款50%以上的貨款!隨後向醫院領導反映,醫院領導不置可否。該同志隨後就向當地檢察院實名舉報了醫院藥品採購上可能存在的問題。

    一個月過去了……

    兩個月過去了……

    六個月過去了……

    這個時候,該市的藥劑科長集體出逃案,已經僵持到了讓當地政府顏面掃地的地步。倘若全部免職,必定會成為轟動全國的醜聞。繼續僵持下去?由於藥劑科長集體出逃接近半年,全市所有醫院醫藥採購工作都陷入停滯,而且新一輪年度全市醫藥招標工作就要開始了,離開這些科長,招標工作還真無法進行。就此定性?那檢察院前期做的大量工作將付之東流,而市委市政府還要公開表態,保證此案件不再牽涉任何人,只對第一人民醫院藥劑科長收受賄賂一案提起公訴……

    藥劑科長集體出逃的事件,最終處理得很和諧,就像姜勇的新產品在各醫院的審核結果一樣,很圓滿。但有一點不和諧:這位報案的財務人員,在2004年元旦前夜,混進了的市委市政府大樓,從樓頂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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