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要讓你滅亡，必先讓你瘋狂。
忘記告訴大家了，北方生物科技公司總部的辦公樓是一年前買來的，原來屬於某搖擺機公司在該省的分公司所有。許多年以前，他們公司也曾經在這院內召開過比北方生物科技規模更大的獎勵大會。姜勇看著院內人頭攢動的場面，總是忍不住去想像多年前的會場是不是也像今天的這般瘋狂。看著那些滿懷希望地坐著拖拉機遠道而來的農民兄弟，姜勇總是會想起辦公室的那副上聯：穿雲但覺衣裘重。從今天起，自己身上的擔子更重了，必須把銷售工作提前、提前、再提前！
伴隨著北方生物科技新一輪的人事調整，公司更名為「北方生物科技集團」。董事長和老樊、姜勇、老趙他們沒有變，不過名字上老樊那塊兒叫生產中心，姜勇這裡叫營銷中心，財務自然叫財務中心了。原來的辦公室和後勤合併後劃歸了行政中心，由原來的辦公室孫主任出任總監，方總去了新成立的戰略發展中心任總監。總監職位以下是二級機構負責人，譬如辦公室主任、菌種場廠長、藥廠廠長、基地主任等，享受公司部門經理級待遇；三級機構負責人也就是各中心下屬科室負責人，一般享受經理級待遇；其他屬文員級，分為一、二、三級和見習四級。
有錢了咋辦？各自朝董事長闡述理由申請著花吧。方總那裡是四處談兼併，和別的企業談合資合作或者進行股份制改造，自己也一口氣又給公司申請了保健茶、膏藥、保健用品三個分公司，並收購了兩家二級甲等醫院；老樊那裡是跑遍全國四處採購大型製藥器械，並在基地大興土木；新上來的孫總也不甘寂寞，大肆採購置換新的辦公傢俱，連總部的電腦都更新了一遍；趙總那裡是忙著擴編人馬，因為每個中心包括二級機構都需要獨立的財務室；馬老師則一次性申請了5000萬，說是要去北京活動上市。那年代的企業都這樣，日子好過了就盤算著去股民口袋裡套錢，幻想著一旦上市那可是吃上了長生不老藥，這也是當初北方集團為藥廠保留了10%的國有股的原因——有了國有股，企業上市相對容易。
還記得那個報批專員小朱嗎？這丫頭隸屬董事長直接管理，依然是負責藥品和保健品這塊兒，整天牛氣得不得了。又處了個對象是董事長秘書毛志強，更以為自己是天子腳下的人了，除了幾個老總把誰也不放在眼裡。由於工作的關係，小朱和姜勇的私交很好。這丫頭工作能力還真不錯，僅僅用了不多的預算，就為公司批了蟲草強腎口服液、蟲草保健啤酒、蟲草茶飲料、蟲草美容膠囊和蟲草保健貼等十多個×衛健用字，或者×衛消字和×衛妝字的產品批文。
上世紀90年代，國家藥監局把審批新藥的權力收歸自己，取消了過去地方省級的審批權限。不久，保健食品的審批權也歸屬了衛生部，該時期市場上存在的保健藥品要麼上歸藥品，要麼下歸保健食品，而保健食品不得再誇大宣傳其有治療作用。這些省級衛生廳著急啊，就利用制度的漏洞，紛紛大量批發×衛健用字，或者×衛消字和×衛妝字的產品批文撈錢，其申請之簡單令人驚歎：不要工廠，不用辦公場地，在省衛生廳門口找個領導指定的打字社，交上3000塊錢就可以搞定，週期一般不超過兩周。當然，你申報的資料裡處方是有限制的，不能使用和添加帶有毒性、腐蝕性及放射性的原料，也不能用國家規定的部分不屬於藥食兩用的中草藥。這規定當然是白搭，沒有哪個傻子申報時候會說自己產品裡有違禁成分，也沒有哪個傻子會在拿到批號以後老老實實按申報的處方生產。
只可惜這丫頭也屬於「胸大無腦」的那種，為集團做出的這些成績從來不會邀功。相反，每次接到領導任務時候，總是大大咧咧地說：「沒有問題，這都是小意思啦，××天內我就可以完成任務……」於是，集團高層甚至中層幹部都認為她的工作是很輕鬆的。結果，她不僅在申請經費和因公派車等方面不那麼順利，甚至連應該拿到的獎金和津貼都相應大大減少。
為此，姜勇不知道批評過她多少次，「小朱，改改你那自負和張揚的作風好不好？你的辛苦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這樣輕描淡寫地描述你的工作，別人會認為你辛苦做出的成果就不那麼有價值了。你看人家財務，向領導匯報工作時候，都是講自己每天加班到晚上幾點幾點，辦公室人員到政府部門辦事也都是衝破多少阻力，還有每次說多少好話才能辦成事情。甚至司機班的人都會講，公司車壞了的時候，他們自行修理給公司節約了多少資金。你這丫頭咋就不會講講自己工作的時候遇到的難處呢？」可惜每次這丫頭聽的時候都是連連點頭，過後就忘到了九霄雲外，下次接到領導安排的工作的時候，又把胸脯拍得山響。
事實證明，在企業混的人，都要向老母雞學習：不管下的蛋多大，都要叫嚷得地球人都知道自己下蛋了，而且還要一副滿臉通紅的樣子，讓領導看到自己為下蛋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否則，你就只能像小朱同志一樣，在企業裡永遠沒有升職的機會。
姜勇選擇上市的產品是蟲草強腎口服液和保健貼。本來他最看好蟲草保健茶飲料，因為那是快速消費品，但由於當時還不到季節，最終只好放棄。而此時的北方集團，必須逮住什麼就瘋狂地銷售什麼，千萬不能再講什麼市場培育期生長期，要的就是短、平、快。只有在最短的時間內把產品拉入成熟期，才能化解隨時可能到來的資金鏈斷裂的風險。
一般做過保健品的朋友都知道，生產企業都是先自己做個樣板市場，在摸索出一定經驗後，才開始全國招商，鼓動代理商上自己的賊船；也有的小企業根本沒有實力做樣板市場，那就租間辦公室直接招商。姜勇不敢走這條路子，因為這樣週期太長，而且大量利潤將會讓到代理商手裡。他玩的是那種財大氣粗的大手筆，上來就先在10個省會城市設立了辦事處。每個辦事處配置經理和業務人員各一名，然後是三個以上咨詢大夫，四到五個口齒伶俐的小姑娘負責每天電話回訪，內勤一名負責發貨。然後開始在各省級廣播電台包下每天三次、每次半小時的時間段，頻繁舉行專家講座；電視台那裡則是包下所有垃圾時段，然後現場讓聽眾把電話打進直播間咨詢。當然，這些打電話的人都是各辦事處安排好的，每打一次一般給予10∼15塊錢獎勵。後來乾脆找到了專業的電話托，就是那種在都市村莊包養幾十個農民工、安裝十幾二十幾部電話專門做這種業務的公司。報紙上也是每週兩三期半版半版的廣告，以蠱惑高端人群。
你還別說，這種狂轟濫炸的廣告戰術雖然已經為很多企業所不齒了，但在北方集團產品這裡卻很靈。中國本來就進入了全民補腎的年代，再加上那些電話托是新生事物，沒有哪個老百姓會知道廣播電視裡一口方言的患者會是騙子。姜勇手下幾個策劃經理每天都在編寫假病歷，而且定期對咨詢大夫和電話托進行培訓，甚至會指點到他們對話時的每一個細節問題，對那些表演能力特佳的還會給予物質獎勵。譬如，電話裡會痛哭流涕地感謝大夫，「你不知道啊醫生，俺媳婦去年跟人跑了，就因為俺沒有了性能力。現在俺又結婚了，新媳婦對俺很滿意!謝謝你們啊，是你們給了我家庭和第二生命，嗚嗚……」或者，「教授，我都不知道該咋感謝你才好啊，俺終於有了兒子了！上次那個和我一樣情況的病號也是因為吃了你們的產品，媳婦也懷孕了，說要給兒子起名字叫『趙北方』，俺也要給兒子起名叫『孫北方』！嗚嗚……媳婦，你也過來給大夫說兩句？」緊接著一個婦女過來感謝北方集團給了她活下去的勇氣，抽泣著講自己看病花了多少錢，受了多少苦，尋了多少次死……
就這樣，一個一個的騙子粉墨登場，北方科技的蟲草口服液和蟲草貼居然在上市第一個月，每個省銷售額均雙雙突破50萬大關，包括地廣人稀的新疆！首月兩個品種每個省銷售額100萬，利潤雖然僅僅和廣告費持平，但姜勇和董事長都很滿意，因為他們知道路子走對了，持續下去的銷售量可能是累月倍增。姜勇一邊安排各辦事處督促電話回訪，力爭讓負責回訪的小姑娘們，挨個兒把曾打過咨詢電話的客戶每週最少回訪一次，不管是已經服用還是尚未服用的客戶，並設計好了周密的回訪操作手冊。一周下來，小姑娘們嗓子都啞了，紛紛在自發服用草珊瑚含片或者黃氏響聲丸之後再次忘我地投入工作。
幫電話托編故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各辦事處幾乎每週都要把新思路匯總到總部，由姜勇親自審定草稿，然後召集營銷中心部門經理集思廣益，完全無缺陷後彙編成冊，作為公司一級保密資料，下發到每個辦事處輪換著上演。所以，這些故事是集體創作，版權屬於北方集團營銷中心全體人員。那些電話托公司卻沒有一點職業道德和法律意識，居然經常擅自把這些故事轉讓給同行，或者改頭換面後使用在了別的客戶業務中。這可是嚴重的侵權事件！然而，雖經北方集團當地負責人屢次交涉，電話托公司卻拒不改正。對此，北方集團營銷中心只好保留訴訟權。
當月，營銷中心緊急招聘，再次在空白省會城市組建了15個辦事處，配備了更加強大的銷售隊伍，同時為每個辦事處配備了一個電台專職講師，並為一期辦事處補充了不等的回訪人員。同時，根據市場反饋，逐漸彌補自己產品的缺陷。例如，口服液裡開始添加一種叫西地那非的成分；膏藥（保健貼）裡也加大了辣椒素的含量，為了能讓患者體驗到那種貼上膏藥後，疼痛部位能產生熱辣辣的感覺——這感覺在很多患者那裡被認為是有效的先兆。另外，營銷中心又聘請了一批有證或無證的江湖游醫，冒充正規醫院或北京、上海等地科研機構的離退休老專家，往返於全國市場，人模狗樣地進行聲勢浩大的義診巡診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