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季Ⅰ 第26章 煙雨良辰 (7)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打擾了。」關上門的一瞬,她毫無停留地抱著畫冊飛奔到銀白色的世界裡。

    冰冷可以讓她感到冷靜。

    她以這是場遊戲來安慰自己,一種被掏干的空虛在她奔跑的途中越加的明顯。

    都結束了……她擦掉額頭的汗水,打開那本畫冊。

    那本畫冊上每一頁都是夜鶯,每一張都用赤褐色的炭精條勾畫。

    十五日,畫室裡人漸漸的多了起來,連蓮依舊照常來了畫室,夜鶯早已在畫室裡陽光能觸及的一角畫著油畫。

    他在連蓮生命裡狠狠地劃過一筆,宛如夜鶯在破曉之時的最後吟唱,宣告黑夜終了。

    連蓮還記得他曾在畫紙上劃過的一筆:印象強烈的紅,脫出於一切似跳躍在紙上,灼燒著視線,猶如枯萎玫瑰內還有生命存在,同時擁有生與死的美麗,在陽光的暴曬下如此耀眼,他的老師也講過,這幅畫中只有這一筆是最精彩的。

    連蓮一直覺得自己不適合畫畫,連蓮清楚夜鶯比自己更適合畫畫,恰到好處的身高,纖細的手和信手拈來的繪畫靈感,著迷於色彩的絢爛,黑白的完美搭配,一切都那麼不可思議地適合夜鶯,但,連蓮畢竟不鍾情於繪畫,當她回到了自己的歸屬之地,並不斷地成長,那樣的夜鶯看著很讓人敬仰,那一瞬間,連蓮打了個寒顫。

    或許就是從那時起,她已感到他們身處於兩個不同的世界。

    夜鶯一直在畫室裡,所在陽光能觸及的一角,視野追尋著天空裡的鳥,塗抹著慘白的畫布,直到在無人能畫出與他相似之處,畫面裡色彩的絢爛與美麗,彷彿高不可攀,無法觸及。

    直到傍晚,畫室的人漸漸稀少。

    「夜鶯,我走了。」劉然似乎並未注意到所在陰暗角落的連蓮,那一句輕聲的「夜鶯」在她聽來是如此的刺耳,接著連蓮似乎又聽見親吻的聲響,她不禁攥緊了手中的畫板。

    幸好,我背對著他們……連蓮不住地安慰自己,幸好,幸好……

    劉然從她身邊走過,她感到了冰涼和一種瞧不起,連蓮明白她在責備沒有離開的自己,攪擾了他們的好事。

    她默默地彎起嘴角。

    當劉然走後,畫室裡又只剩他們兩個人,連蓮覺得是時候離開了。

    窗外恰如其分地下著雪,襯著青蓮色的天空,會使人感到心情低落。

    「我畫了一幅油畫,看看嗎?」夜鶯說完後起身去泡咖啡,她走向靠窗的角落拿起那幅畫。

    和連蓮所想的相同,他只會畫夜鶯,但這一次夜鶯卻只有很小的一個角落,滿畫面都是海與天融合的色彩,被水波扭曲的夜鶯劃過天空,落下羽毛,畫的最底端一抹鮮艷的紅,與畫面的藍呈強烈對比。

    「你畫了多久?」

    「從十四號到現在。」她接了夜鶯手裡的咖啡,是她所喜歡的沒有一絲甜蜜的苦咖啡。

    「怎麼想起畫這個?」

    「夜鶯的回禮。」

    「什麼?」連蓮有些聽不清楚,她又問了一遍。

    「我走後,這幅畫就交給你了。」

    連蓮還是沒有聽懂,灌完咖啡後,放下杯子收拾東西。

    「在逃避什麼?」夜鶯突然轉過頭,沒頭沒腦地問連蓮。

    「什麼?」

    「在畏懼什麼?」

    「什麼?」

    那一晚,連蓮幾乎什麼都沒有聽見,只有陣陣耳鳴搞得她接近崩潰。

    「小林,下午組織一下去公園寫生。」老師又在一聲交代裡消失了。

    連蓮提前走了,她覺得自己和這些人不是那樣融洽,連廖延都厭煩地拎著畫帶嘟嘟囔囔地陪著連蓮離開畫室逃去網吧,玩最近很流行的暴力遊戲。

    華麗的招式,凶狠的殘殺,使得連蓮心中某些不適得到了宣洩。

    「喂,說是逃課,咱們還是去寫生吧,老師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廖延對她的行徑略感奇怪,好端端的一個「乖孩子」為何突然想起了來網吧居然還會玩暴力遊戲,連蓮不語,只是靠著椅子,盯著屏幕發呆。

    她拽著他到了公園,揀了處人少環境清幽的地方。

    他抽出煙,剛要點燃,就一把被連蓮奪過去。

    「哎呀,壞事,忘了你在這了。」廖延懊惱的撓撓頭,卻見到連蓮熟練地點煙,輕輕地吸一口,吐出幾串煙圈,「你……你還是連蓮吧?」

    「怎麼,我成年了,吸煙可算不上違法。」她晃了晃手裡的香煙,拿出畫帶裡的隨身聽悠閒的將左耳塞遞給廖延,她則開始寫生。

    為什麼我要不斷輾轉四方顛沛流離

    我要被埋葬在雲裡我要死在你的心裡

    你已不是我的最愛我對你早有防備

    低沉的男聲讓他想起了夜鶯。

    「……你已不是我的最愛,我對你早有防備……」她記下了這一句,和現在自己的心境很相符。

    連蓮不經意地抬起頭,她看見了夜鶯……和劉然挽著手走在公園的小路上。

    空曠的心突然又被不知名的難過填滿,且像氣球般越加膨脹,她見他們就要走過來,也不言語,掐了煙,戴上眼鏡和遮陽帽,安然走在同一條道路上,她不相信,曾經在別處的預見會在這一刻實現。

    連蓮略帶些傲慢的,顯然有些故意的要與他們相遇。

    她站在原地,側著身,眼睜睜的看夜鶯笑著瞥了自己一眼

    我在噩夢中醒來

    沒有人相信沒有人在我身旁

    她的腦海裡快速的閃過了這句話,夜鶯的左手與她輕觸的一瞬間,她以為彼此的手會握在一起,連蓮停了下來,畫冊僵直地摔下散開。

    夜鶯轉過頭,看了看撿起畫紙的路人,奇怪那人的背影如此像連蓮。

    「看什麼呢?」

    「沒,沒什麼……」夜鶯依舊笑著與劉然走在小道上。

    那之後,連蓮變得很憂鬱,沒再和夜鶯說過話,也不理任何人,那時候她的臉色絕對是前所未有的,讓自己想到奢望飛走卻又逃不出去的歎息著的鳥,瞭望著窗外一動不動的樣子。雖然仍每天都在一起,卻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這樣的時候增加了。

    連蓮突然想起自己很不安,為什麼?最近她找到了答案。

    有道傷痕在身體上雖極力壓抑著確有什麼從裡面溢出,痛楚與日俱增,它的殘像不曾消退,做什麼都於事無補,如果放棄那一切,或許就會從這無邊的痛苦裡解脫吧。

    如果說出來剩下的與自己的最後一點聯繫可能也會被切斷,那太可怕了。

    但,也許這種解脫正是自己想要的。

    寒假過去的很快,轉眼,夜鶯又該走了。

    「考G大吧,和我一個大學。」臨走時,夜鶯對連蓮講道。

    她沒有太注意,因為她已想好以後的生活,不想再和他,和繪畫有任何瓜葛。

    那天晚上她疲憊地回到家,一封信意外地插在門上。

    連蓮:

    看到這封信時,我想你已對我死心了。在那樣一個日子我選擇了背叛你,沒想過會當著你的面。

    你難道真的相信我和你之間只是玩玩而已?我一直都覺得你在默默地享受著這份感情,沒想到你一直想著我會不會背叛你,一場戀情若只想著悲慘的結局,那麼這場戀愛一定會很悲慘,現在我嘗到了,我想你也是的。

    但你知道嗎?我喜歡你!我並不想就此結束。

    你卻淡漠得一句話都不說,直到我離開,你什麼都沒有說。

    就一次,一次就好,真正的喜歡上我,不要再想著什麼背叛。

    我已經和劉然分手了……

    夜鶯

    當連蓮讀完後,信紙早已濕了。

    她正準備將信撕掉時,一雙冰涼的手阻止了這個動作,她一抬頭,夜鶯正疑惑著看著自己。

    「為什麼要撕它?」

    她將淚水硬生生地阻攔住,她知道自己還不曾如此脆弱過。

    「夠了,別再玩下去了……」聲音僵硬,證明這場遊戲的結束。

    她目送著夜鶯離開自己的視線。

    這是遊戲,沒有昇華為戀情的必要。

    從此後她再也沒收到夜鶯的信,她知道即使沒有說出剩下那句話,他們已經結束。

    若問這世間什麼最容易讓人產生錯覺,那恐怕就是時間了。高考那段日子過的,讓她都分不清什麼是黑天白夜,也就更沒有空去畫室。

    她最後還是和夜鶯考了同一所大學,她想著他們又會再相見,覺得命運真是會捉弄人。

    她向老師問了夜鶯家的地址,連蓮一直都想將那句話說出口,於是便將那枚圖釘和橙色的信紙放進信封裡,藍色的圖釘和橙色的紙那樣的耀眼,她滿意地笑了笑,覺得一切都真正地結束了。

    林夜鶯:

    這是我第一次叫你的名字。

    有一句話現在來講是很晚了,但還是說出來的好。

    我們還是結束吧。

    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我竟然想過你會選擇在那一天背叛我,也曾想過你身邊不停的再換人,而我永遠不會在你身邊,因為我永遠都明白這不過是場遊戲,如果想要贏你,就只能在你背叛我之前將你背叛。

    對,沒錯,我早就背叛了你。

    在你跟劉然告白之前,廖延和我交往過。

    最後,祝你和她的長距離戀愛有一個唯美的結局。

    連蓮

    「連蓮,剛剛我看見林哥找你。」廖延一直在擺弄自己的板寸,這讓在自習室的連蓮覺得很無奈。

    「哪個林哥?怎麼聽起來像是黑社會?」

    「還能是誰,夜鶯唄,一聽說你考進來就拚命地找你,你倒好,不停地換班,你們倆到底怎麼了……」

    廖延話音未落,連蓮已從後門逃走了。她走在林蔭下點支煙,不緊不慢地吐著,與許許多多的紅男綠女擦肩而過。

    「吸煙的可不是好孩子。」她停駐在這個聲音發出的地方,她看見了劉然。

    「你……」

    「驚訝嗎?」她歪著頭,抽掉她的煙,扔在地上碾滅。「我要結婚了,和夜鶯。」

    連蓮還沒反應過來,劉然就走了,半天,她才想起重拿支煙叼在嘴裡,好像若無其事地走了。

    關於她的一切,連蓮覺得陌生,更不想瞭解那種人會愛上誰,和誰度過一生……

    那晚,她在昏暗的酒吧遇見了夜鶯,紙醉金迷中,兩個靈魂藉著寂寞的玻璃杯向過去敬酒。她無意間遇到了他,並以學長和學妹的身份喝酒。

    「結婚了?」

    「哪這麼快。」夜鶯嚥了口酒,「不著急。」

    他們不知該說些什麼,就像原來同處一處卻各自想著各自的。

    「那個標本……你還留著嗎?」

    「嗯。」

    連蓮舒口氣,晃晃杯裡的威士忌。

    後來,他們都不知道彼此說了些什麼,也不知怎麼喝完了一瓶威士忌的。

    出了酒吧,他們朝著相反的方向走著。

    「留個電話吧,改天請你吃飯。」

    連蓮轉過身,她微笑著看著已喝的微醉的夜鶯,她看到了他們年輕時代的輕狂,她不知道這麼多年她依然喜歡他。她還是用那種冷冷的語調,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變的,動了動嘴,夜鶯便快速地記著。

    她也記了夜鶯的手機號,並互相交代了幾句後分離,轉身後她隨即就刪了那個號碼,然後合上手機。

    回到家,頭還沒沾到枕頭他就收到夜鶯的簡訊:「我們重新開始吧。」

    「哦。」

    她記得她是這樣回答夜鶯的,但她其實並不想這樣,但她早已將年少時的事忘記,她以為那些事在心裡這樣一直放著會發霉,不知什麼時候心就會壞掉,於是她選擇完全拋棄。

    連蓮拿掉手機電池,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

    不過是一場不經意的嘗試,恍若毒解後所殘留的傷痛,見一面疼一次,卻永無法消除,留下刻骨銘心的讓想要分開的人又不得不再見面……

    是夜,她戴上耳機,聽起那首一直沒能刪掉的歌。

    為什麼我要不斷輾轉四方顛沛流離

    我要被埋葬在雲裡我要死在你的心裡

    你已不是我的最愛我對你早有防備

    我在噩夢中醒來

    沒有人相信沒有人在我身旁

    我在掙扎但是我感覺疲憊

    我想我不是爭強好勝的那一群

    我以惡之名從你的愛中重生

    什麼時候才有個了結呢

    也許之後我們會墮落成為朋友

    我在噩夢中醒來

    沒有人相信沒有人在我身旁

    我在掙扎但是我感覺疲憊

    我想我不是爭強好勝的那一群

    要是你在我身邊就好了

    我才能夠不擔心這些

    但是你已經離開我很久了

    我們會變成怎樣

    我不知道我還留戀過去

    但是它們都已經變得模糊陌生了

    「我們會成怎樣……」她將這條短信發了過去,等待回信。

    沒有回信,沒有結局,就像這是似而非的愛情……不知不覺,連蓮感到眼疼,不知不覺,淚,濕了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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