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父親死了
請你告訴我如何悲傷
誰的愛人走了
請你告訴我如何遺忘
我們生來就是孤單
不管擁有什麼
夢想敦實
但現實單薄
理想的暗示
文/王新樂
我確已降示你許多明顯的跡象
——《古蘭經》
[一]潤園小區14號
潤園小區坐落於市南郊的千子湖畔，距市中心20.14公里，乘10路公交車可由火車站直達。
小區的大門口左側矗立著一塊巨型的廣告牌，上面寫著八個大字：
「三一主義」我的選擇
所謂「三一」指的是一個人，一扇窗，一間房。這是開發商針對年輕人崇尚自由、獨立、平等的精神而提出的全新理念。
白色大理石砌的精美門廊連著平直的公路，公路兩側是造型相似的三層尖頂小樓，裝飾著暗紅色的牆磚。各棟樓間是墨綠的地衣，也懶得有人打理。
14號樓隱沒在眾多幾乎一模一樣的樓裡面，與其他樓房絲毫沒有二致。
可就在這最為普通不過的樓裡面，發生了三起命案，死因：
——自殺。
[二]14號樓204室
一間標準的女生宿舍。
20平米左右的房子。北面的牆上貼著梁朝偉的海報。筆挺的西裝，雪白的Dior襯衫，耀眼的金利來領帶，腕上是勞力士金錶。當然，最重要的是梁朝偉迷人的微笑。海報下面是一張寬約150厘米的單人床。兩個粉色的印著HelloKitty的大枕頭，米黃色間格的床單，依舊粉色系的太空被。床下擺著兩雙鞋子，一雙李寧的淡綠色透氣跑鞋；另一雙達芙妮的仿鑽水晶鞋。鞋的左邊，是一張棕木色的寫字檯。寫字檯上只有一台玫瑰紅色的東芝Portege筆記本電腦和一個可愛的水晶相框，相框中是一個瘦削的留平頭的年輕人。寫字檯旁是白色的立式衣櫥，衣櫥正中央是一面及人高的試衣鏡，鏡中映著的是一幅寫著「嵐」字的毛筆字，掛在西面的牆上。整間房的最南面是一扇落地窗，黑色亞麻布的窗簾遮住了窗外的風景。窗簾上繡著金黃色的文字。
很溫馨是吧？請允許我描述一下這間房中僅有的一塊空地。空地上躺著一個身材標準，容貌可人的妙齡女郎。她穿著帶藍色圓點的白色棉布睡衣，腳上趿著雙藍色拖鞋。左手手腕處一道很深的創口，流著暗紅色的血液。
——她死了。
——自殺。
[三]14號樓101室
同為14號樓的房子，這101室卻與其他房間顯現出很大不同。正對房門的東牆上的英國彎刀和土耳其劍呈交叉狀，擺出煞是肅殺的造型。它們下面是一把竹籐編成的安樂椅。安樂椅西側是鋪著厚厚土耳其毛毯的單人床，上面只有一床大紅錦緞的被子。紅木地板上除一隻塞滿外文書籍的書櫥外別無它物。西面的牆上掛著一個博古架，上面擺放著許多不知名的小玩意兒。北面的牆一片空白，與之對應的是南面落地窗前的黑色窗簾。
鑰匙旋轉，門打開，一個身高約170厘米，體型壯碩的老人走了進來。
他頭髮花白，帶著金絲鑲邊的眼鏡，眼睛裡透露出一股學者的穩重和一絲商人的狡黠。蓄著白色山羊鬍，頸間是一串白色骨刻項鏈，圖案不清。穿一件白色純棉汗衫和黑色的確良長褲。
這位老人就是這間房和整個14號樓的主人，趙明。老人買下14號樓想靠出租房屋來賺錢養老，不曾想，發生在這棟樓上的三起自殺案嚴重影響了他的生意。
老人進門後，跟進來一位穿綠色跑鞋的年輕人——田勝。
[四]《千子晚報》
2008年7月10日B15版都市談跟蹤報道：自殺案，還是另有隱情？
第三個自殺者，潤園小區14號樓的自殺案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對於這連續的死亡，我們難道會相信官方的說法嗎？不！
《千子晚報》就是要還讀者一個真相！
經實地調查之後，筆者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潤園小區的自殺案與14號樓的窗簾有關。他們的窗簾，全是黑色，最黑的黑色！而14號樓的居民還處在迷茫之中，對他們身處的環境渾然不知。
黑色窗簾顯然是不吉利的，我市風水學權威人士認為，這種黑色窗簾是一種詛咒，是樓主趙明的詛咒，這個偽善的老人其實是殺人犯。所以善良的市民，撤下家中黑色的窗簾吧！務必！務必！
千子記者楊揚
[五]田勝
7月10日入住14號的房客。身高175厘米，偏瘦。平頭，入住14號樓306房後，多外出，容貌不詳。
他搬到14號樓已經有5天了，總讓人感覺有點神傷。晚上，田勝把自己關在屋裡，背頂著半米高的床，坐在地板上，呆呆地看著黑色的窗簾，似是完全脫離於這個世界而存在。他的眼神充斥著迷離，混濁不清，感受不到室內柔和的光。他左手在儲物櫃中摸索，躲開一個水晶相框，翻出一把防身用的匕首，準備用它，割斷自己的喉嚨。可這時，手機響了。匕首叮噹落地，田勝像是從一場戰役中歸來，氣喘吁吁，接起電話。
「我是田勝……有事嗎？」
「……」
「對不起，楊揚先生。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房客，也是在自殺案發生後才入住的，我不想接受關於自殺案的採訪。對於14號樓的居民來說，這件事應該過去了，不是嗎？」
隨後，田勝似是定了定神，打開自己的黑色東芝Satellite筆記本電腦開始輸入。
「果然，瞅著窗簾，我又出現了異常反應。這一次更加的猛烈。還好有一個記者的電話打亂我的思路，救我一命。現在只好試著回憶剛才所想。恐怖的經歷。
「首先是不自然地想起自己的理想，不放過任何一個真相。然後我想到對於三個人的死，真相是那樣的遙不可及，我的努力是那樣的蒼白。真相就像藏在窗簾後，拉開它就能找到。可又是那樣的遙遠，讓我感到無能為力。這是一個偵探最大的恥辱。自己的思維似是被別人洞察得一清二楚，如同波洛被人剃光了驕傲的髭鬚胡，又像福爾摩斯讓人盜去了煙斗。一定有一股力量在窗簾上，面對這股力量任何人都無法逃脫。它深深地吸引著我，讓我不自主地想到死亡。
「不過比起那種蒼白無助的感覺，收穫更多的倒是關於理想的那點啟示。到底理想是什麼，理想是不是只是簡單卻美化的慾望。這種慾望在蛻去她美麗的外衣後，帶給人的是不是赤裸裸——毀滅！
「或許，真相就在窗簾上。我正在接近真相！」
田勝是偵探——業餘偵探。的確，接二連三的自殺案是無法被一個「偶然」掩蓋，真相並不僅僅被小報追逐著。
[六]田勝的筆記本電腦
1姓名：張小彬性別:男年：28歲
死亡日期：2008年5月13日
死亡地點：潤園小區14號304室
死亡原因：自殺
死者生前系一計算機公司程序員，生前愛打籃球，朋友眾多，無自殺傾向。
2姓名：李莊性別：男年齡：40歲
死亡日期：2008年6月7日
死亡原因：自殺
死亡地點：潤園小區14號203室
死者生前系自由撰稿人，機智幽默的作家，無自殺傾向。
3姓名：劉嵐性別：女年齡：25歲
死亡日期：2008年7月7日
死亡地點：潤園小區14號204室
死者生前系靚裝服裝店導購，為人開朗，無自殺傾向。
小結：三人的死為自殺無疑，三名死者生前並無聯繫，排除情殺、財殺……等可能。
疑點：動機。
方案：進一步調查死者生前狀況。
2008年7月11日19時15分
[七]田勝的筆記本電腦
IE瀏覽器History7月13日
李莊的Blog
更新日期08/06/02瀏覽0回復0
今天看著黑色的窗簾，
心頭又產生了無助的絕望，
思維在一段時間內已不受控制，
不知要持續多久，
突然記起了理想：
用筆去記錄生活。
可現在已近不惑，
離理想又近了多少呢？
想憑一隻筆去記錄生活，
可生活是那樣的廣博，
又能記下多少？
記下的是否又是生活？
年少輕狂時認為生活是自己的，
可到現在才發現，
一切的一切都要歸附於生活。
像一隻螞蟻置身於生活的鐵盒中，
連鐵盒的全貌都掌控不住，
談何記錄？
絕望的心像零下九度的鋼鐵，
靈魂也在這一刻冰凍。
為了一個達不到的理想苦苦追求，
做的是否是無用之功？
最令人激動的時光都已付之東流，
那存在是否有意義？
想要的卻達不到，
這種無助誰能知道。
頂著作家的光環，
心中卻是更大的——
孤單。
海明威如是，
托爾斯泰如是，
理想到底帶來了什麼？
是受其激勵而產生的奮發，
還是心中永遠的遙不可及。
無助，
孤單，
加一點傷感。
或許該選擇死亡。
在死亡中得到最原始的安息。
莊於08年6月
[八]204室東芝筆記本電腦
2008年6月8日
昨天隔壁人自殺了，一個不錯的叔叔，絡腮鬍子，待人也好，怎麼會自殺呢？
為什麼要自殺呢？
我有一個愛我的他；
有一份不錯的工作；
我還有一間不錯的小屋。
是啊，我有一間不錯的小屋呢！白天，拉開窗簾，金色的陽光照在白色的衣櫥上，試衣鏡反射著溫暖的陽光，真棒！晚上，拉上窗簾，房子又成了屬於我的小世界。黑色的窗簾，總會讓我想起一個夢。啊，是童年的夢吧！我幻想著自己能像童話故事裡的公主一樣，生活在城堡中，有愛自己的王子，現在呢！
唉，哎！
我的他很愛很愛我，但他並不是我要的王子。
工作不累但終歸要做，哪像公主可以有時間讀書，養花，散步。
我的小屋雖然溫馨但終究不是宮殿啊。
我的夢怎麼會丟了呢？不是說過要努力奮鬥嗎，現在看來我卻只是安於現狀。
無奈。
隔壁的李莊死了，他送我的「勤」字還在，我怎麼那麼沒用呢！
總有聲音告訴我，死亡，可以讓我回到自己最美的夢中。
真的嗎？
[九]田勝的筆記本電腦
窗簾。
1.兩位死者都提及過窗簾，窗簾似是對他們產生了一種影響，讓他們想到自己的理想，引領他們走向死亡。
2.我在觀察窗簾時，產生了同樣的感受，也想到了自殺。
3.窗簾產地：西亞。
窗簾由趙明購入。
購入日期：2008年1月13日。
4.嫌疑人：未知。
5.疑點：原理，動機。
6.方案：未知。
2008年7月16日22時15分
[十]2008年7月16日22時28分14號樓101室
趙明坐在自己已經磨得發亮的安樂椅上，對有人推門而入並無反應，這位經歷過商海沉浮的商人，這位有過拳拳之心的學者正享受屬於自己的安樂。
進門的是田勝。「趙大爺，休息？」他試探著問這個平素裡待人和善的老人，卻沒有得到回答。過了讓人窒息的一段時間，老人的聲音才慢慢響起。
「你來了，田大偵探。」
「對，趙明先生。」田勝沒有先露出身份揭穿後的驚慌，鎮靜地說，「我來，是求一樣東西。」
「真相是吧，你有沒有想過，有些事你可能永遠都找不到真相。」
「我必須這樣做，為了理想也為了——」
「為了理想？難道你還沒發現那三個人就是死於理想嗎！理想是魔鬼，知道？」
「為了我的愛人，劉嵐，我的未婚妻。」
趙明似是有些觸動，但馬上恢復正常。
「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說罷將頸間的項鏈對向田勝，用一種近乎夢囈的聲音說，「回去，回去……」
2008年7月16日08時30分。
田勝站在趙明101室的門前，敲門，卻無人來應……下意識地，田勝用力推門，破門而入。
那個14號樓的樓長還在屋內，他坐在自己的安樂椅上，沒有理會田勝的到來。田勝試探著走到老人身旁，繼而理解了老人的安靜。平日裡和藹的老人已經在安樂椅上永久的歸於安樂。他頭頂上的英國長刀已經不在自己的鞘內，頹然地躺在血泊之中。他死了，14號樓第四個自殺者——也會是最後一個。
田勝抬頭看了看窗戶，窗外的風景告訴他一切正常又在告訴他，這次的自殺，與窗簾無關。是自己的推斷錯了嗎，還是？
[十一]信
田偵探：
恕我揭穿你的身份。田大偵探我老頭子還是有所耳聞的。
但，我將要背著沉重的罪惡前往另一個世界了。希望不會在那個世界過早的相遇。
如果你能見到這封信，說明你已接近窗簾的真相。的確，窗簾本身有一種暗示的力量。
暗示是中世紀流傳於西亞地區的一種秘術，它可以用一些奇怪的文字或圖片激發你心中一直被壓抑的情感。
說到這兒要解釋一下，人的情感像彈簧，你給它越大的力將它抑制，它本身會積蓄越大的能量試圖掙脫。但就像彈力與壓力是相等的，這種被壓抑的情緒本不會表露，直至有強刺激性的事件發生。偶然發生的刺激性事件會導致一個人的崩潰，而暗示學家們通過研究，掌握了定向引導人崩潰的方法，這種方法，就叫暗示。而黑色亞麻窗簾及上面的文字，就是暗示的一種。
很荒謬是吧？我起先也不會接受這種理論，因為它忽略了人的意志力的作用。但，在西亞遊學時，我見到了真正的暗示師，學會了如何運用這門古老的科學。
從西亞歸來的我自認為學有所成，可以為國人造福。可當我找到那些所謂心理學家時，得到的回復卻只是無稽之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