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嘗君將入秦,止者千數而弗聽。蘇秦欲止之,孟嘗曰:「人事者,吾已盡知之矣;吾所未聞者,獨鬼事耳。」蘇秦曰:「臣之來也,固不敢言人事也,固且以鬼事見君。」
出自《戰國策齊策·孟嘗君將入秦》
講這個故事之前要先說一個人,今天的主角——孟嘗君。
史記是這樣介紹的(有刪減):
孟嘗君姓田名文。田文的父親叫靖郭君田嬰。田嬰,是齊威王的小兒子、齊宣王庶母所生的弟弟。當初,田嬰有四十多個兒子,他的小妾生了個兒子叫文,田文是五月五日(端午節)出生的。田嬰告訴這個小妾說:「不要養活他。」可是母子連心,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麼捨得就不要了?所以,田文的母親還是偷偷把他養活了。等他長大後,他的母親便通過田文的兄弟把田文引見給田嬰。
田嬰見了這個孩子憤怒地對他母親說:「我讓你把這個孩子扔了,你竟敢把他養活了,這是為什麼?」田文的母親還沒回答,田文立即叩頭大拜,接著反問他爸爸田嬰說:「您不讓養育五月生的孩子,是什麼緣故?」田嬰回答說:「五月出生的孩子,長大了身長跟門戶一樣高,會害父害母的。」田文說:「人的命運是由上天授予呢?還是由門戶授予呢?」田嬰不知怎麼回答好,便沉默不語。田文接著說:「如果是由上天授予的,您何必憂慮呢?如果是由門戶授予的,那麼只要加高門戶就可以了,誰還能長到那麼高呢!」田嬰無言以對便斥責道:「你不要說了!」雖然這事兒暫時算是過去了,但是田嬰看這個兒子還是有點不太順眼。
由此可見,投胎也是個技術活。
過了一些時候,田文趁空問他父親說:「兒子的兒子叫什麼?」田嬰答道:「叫孫子。」田文接著問:「孫子的孫子叫什麼?」田嬰答道:「叫玄孫。」田文又問:「玄孫的孫子叫什麼?」田嬰說:「我不知道了。」田文說:「您執掌大權擔任齊國宰相,到如今已經歷三代君王了,可是齊國的領土沒有增廣,咱們自己家卻積貯了萬金的財富,門下也看不到一位賢能之士。我聽說,將軍的門庭必出將軍,宰相的門庭必有宰相。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現在您的姬妾可以踐踏綾羅綢緞,而賢士卻穿不上粗布短衣;您的男僕女奴有剩餘的飯食肉羹,而賢士卻連糠菜也吃不飽。現在您還一個勁地加多積貯,想留給那些連稱呼都叫不上來的人,卻忘記國家在諸侯中一天天失勢。我私下是很奇怪的。」
這番話一說,田嬰大為震驚。從此以後,田嬰改變了對田文的態度,器重他,讓他主持家政,接待賓客。賓客來往不斷,日益增多,田文的名聲隨之傳播到各諸侯國中。各諸侯國都派人來請求田嬰讓田文掌管「大宅門」的那些事兒,田嬰答應下來。田嬰去世後,追諡靖郭君。田文果然在薛邑繼承了田嬰的爵位。這就是孟嘗君。
父親對一個男人來講,是最溫柔的名字。但是不知道在孟嘗君的心裡是怎麼想的。
秦昭王聽說孟嘗君賢能,就先派涇陽君到齊國做人質,並請求見到孟嘗君。孟嘗君準備去秦國,而賓客都不贊成他出行,規勸他,他不聽,執意前往。也不知道是田文想到外國去看看呢,還是想謀取更大的發展,反正就是認準了去秦國了,誰勸都不好使。
似乎人都有這毛病:你越是勸他不要做什麼,他就偏偏做什麼。
蘇秦(有資料記載是蘇代,這裡暫按蘇秦處理)也想勸勸孟嘗君不要去秦國,但是孟嘗君已經被門客們勸說得腦袋都大了,還沒等蘇秦見面跟開口說話呢,孟嘗君就讓家丁出來說了:「要說這人世間的事情呢。我是都看透了也都知道了;我沒有聽說的也不知道的,就只有鬼怪之事兒了。」
面對孟嘗君這近乎「送客」的托詞,面對孟嘗君的刁難,蘇秦是怎麼辦的呢?
這子虛烏有的鬼故事該怎麼講才能達到阻止孟嘗君入秦國的念頭呢?說秦國有鬼晚上去騷擾人類,尤其還是漂亮的女鬼?
帥哥,那樣你就OUT了。
蘇秦的回答很漫不經心,也很牛,讓通報的人回去這樣跟孟嘗君回話:「臣這次來,本來就不敢談人間的事兒,姑且跟殿下說說這鬼怪之事吧。」
碰見茬子了。
還真有會講鬼故事的。
於是,孟嘗君就接見了蘇秦。
估計蘇秦只有頂多五分鐘的構思時間,卻構思了一個很有意思的鬼故事。
蘇秦跟孟嘗君說:「臣這次來齊國呢,經過淄水,聽見一個土偶在跟一個桃木人交談。臣就好奇了,於是停下來聽聽他們說的究竟是什麼。」
孟嘗君跟你我一樣,也著急聽下文。
蘇秦接著說:「桃木人跟土偶說了:『你的來歷我知道。你別以為自己變成土偶我就不認識你了。你呢,本來是淄水的西岸之土,後來被捏成了人形,可是一到八月季節,河水暴漲,你就會殘缺不全了。』土偶卻不這麼認為,土偶跟桃木人說:『你的話呢不對。我確實是西岸之土,即使我被大水給沖得殘缺不全,但不管怎麼說,我依舊還是西岸之土。而你呢?我也知道你的來歷。你是東方的桃木雕刻而成的,如果天降大雨,淄水橫流,那你就會隨波逐流,被水沖走,還不知道會被衝到哪裡去呢。』現在秦國關山四塞,狀如虎口,而殿下入秦,我不知道殿下還能不能安然而出。」
蘇秦的這個鬼故事就講完了。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鬼故事。
故事永遠都是個由頭,它會以一個較低的姿態和有意思的面孔出現在你的面前,讓你不由自主地走進故事,並且設身處地將自己轉化為故事裡的人物。這個鬼故事的矛盾衝突有兩個:一是淄水與土偶,一是淄水與桃木人。土偶呢,雖然會被損壞,但是改不了西岸之土的本性;桃木人呢,雖然變不了形狀,但是不知道會被衝到哪裡。就我的理解,蘇秦是勸說孟嘗君「寧念家鄉一捻土,莫戀他鄉萬兩金」,李世民也這樣跟三藏御弟哥哥說過。而且去秦國的危險,蘇秦也分析到了,恐怕真的是難以全身而退。再說孟嘗君是王族,屬於齊國「自己家裡的人」,再到秦國為相,確實有點說不過去。
孟嘗君聽完了這個故事又是如何選擇的呢?他最後取消了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