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季Ⅱ 第19章 虛構之刀 (5)
    是的,我愛我的姐姐。我並不擁有很多,可我想把我能給的一切都給她,即使我不知道她是否需要這些,她會拒絕我嗎,像我夢裡的那樣推開我。我和她聊關於我的生活,聊許多沒營養的話題,我只是想同她分享我的秘密,把一切都袒露在她面前,只有對她我才如此毫無保留,此生最初學會分享也是為了她。我一直都把她當做我的路標,當她表現出不再願意相信我的時候,我覺得很難過,當我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像我以前所以為的那樣親密,我會覺得我把我最重要的親人和朋友一併丟失了。我們已經很多年沒有吵架了。至少在過去那麼多年裡,至少是我自己認為,我們是最親密、最好的朋友。

    ——姐姐,我昨天看見你了。像我夢裡那樣,你看上去成熟穩重,淡定堅強,你是一個大人了而我還像一個小孩子,但你還跟我在一塊兒看手機小視頻,我們還能像以前那樣大聲地、毫無顧忌地笑,這真的太好了。

    ——姐姐,我給你寫過很多東西你都沒有看見,那些沒有寄出去的信,那些說不出口的話,那些永遠住在我心裡的崇拜和喜歡,那些我不知道如何表達的難過與失望。都是給你的,永遠給你。

    ——姐姐,你是我此生願意為之付出而不後悔的人。你是帶給我無數歡樂的人。這並非一種膚淺的歡樂,但我卻沒辦法從中挖掘太多,你給的歡樂如果被疊加太多冠冕堂皇的內涵,那麼它就不再真正令我歡樂。

    ——姐姐,有些事其實很簡單,我只要告訴你就可以了。

    ——姐姐我愛你。永遠。

    好吧。寫完這篇文章,我想給姐姐打個電話。

    筒子樓

    文/辛曉陽

    從來沒想過,201棟會是一座宿舍樓。

    搬進去的第一天,易北便以一種小心翼翼的姿態窺探著樓裡的一切。在她的家鄉——北方的那座小城——亦是有這般的建築,就像她兒時寄居的外婆家一樣。但是隨著城市化的發展,這種樓多半被劃入翻蓋範圍,變成了遠觀俊俏的小高層。外婆大半輩子的老屋變成了價格望塵莫及的小區,不得已拿著少得可憐的政府補助津貼到一個叫「高灣」的村子買了一間小房。有房沒地、城市戶口的農民生活,倒也落得了個輕鬆自在。

    但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竟然在這樣一座南方古板的城市中找到了一模一樣的建築,雖說外觀上更現代了些,到底是脫離不開筒子樓厚重的歷史積澱感。熟悉的門牌、熟悉的樓道、熟悉的牆壁、熟悉的味道,好像回到了那個紮著沖天小辮的年代,站在長長的走廊裡和「發小」們吹噓打仗,甚至搬個學習機放在門前看著露台外冷峻的夏雨與一個男孩子比賽「超級瑪麗」誰能笑到最後。

    「歸宿。」易北想。

    收起回憶,她瞬間就愛上了這座滄桑的20世紀70年代的建築。拉桿箱卡在了三樓最後一層樓階的邊緣。她扭頭看了看,無奈地下了一級,重複了一下之前的動作,試圖將它搬上去。

    又是未果。

    拉桿箱在幾次用力的拉扯中終於徹底罷工,乾脆散了開來。洗面乳從箱子裡飛出的那一刻,易北幾乎快要飆髒話。耳機裡正鳴響著易北大愛的羅志祥那首《愛不單行》。

    「應該叫『禍不單行』才對吧!」

    易北憤憤地嘀咕了一句,索性在最後一級上坐了下來。身後的門突然浮現一陣「吱吱呀呀」的聲音,易北條件反射似的抖了一下,後背的冷汗就綿綿密密地落了下來。她不是個迷信的女孩子,但想起小時外婆每逢初一、十五必定敬奉的太祖觀世音,以及在睡覺前拿個木棍斜在門上「擋鬼」的習俗,還是讓她對這座小樓多了一份畏懼。

    「哎,你哪屋的啊,怎麼坐在這裡?」

    「唔……拉桿箱……」

    「啊,我都沒看到呢,這麼狼狽啊!哈哈哈……」

    「白癡。」易北撇著嘴罵了一句,隨即把身子轉正,不再理睬。

    恍惚間有誰把箱子拉離了她的身邊,又低下頭撿起隨著拉鏈的裂崩滑落在外的發卡、零錢袋、記事本、還有那瓶白色的去油洗面乳。

    易北扶了扶快要掉下的眼鏡,感動得幾乎快要落淚。抬起頭正想對那個看著毫無誠意的壞男生道謝時,驚詫地發現幫忙自己處理這一切的竟然是一個陌生的女孩子。那個女生並沒有貌若天仙的外表,卻著實散發著一股讓人迷戀的氣質。

    看到易北扭曲的表情,她莞爾一笑:「格洛馬。叫我『格洛』就好。」

    看著伸出的那只後來才得知考過鋼琴十級的嫩手,易北猶豫了一下,連忙握上去:「易北。」

    「怎麼同樣做一件事情,格洛做起來就那麼大方得體,至於這個小丫頭,唉,孺子不可教也……」

    「羅訥,你馬上給我閉嘴。易北是新生,你怎麼可以這樣讓我失望。」

    格洛說罷便將易北的箱子扔在男孩的懷裡,拉著易北轉進了走廊。一路上易北扭了兩次頭,那個叫羅訥的男孩都一臉憤然地拖著箱子艱難地跟著,看到易北的眼神,毫不客氣地停住比了一下中指,易北自知沒趣地轉過臉去——世界上竟然有這麼討厭的男孩子!真是的!

    「哪間寢室?」

    「嗯?好像是……等一下,我拿一下註冊手冊。哦,306。」

    「306?那應該是和蒂斯一間了!她一定會樂瘋的,最近她正為獨守空房憤懣不平呢!」

    易北笑了笑,任由格洛牽著手走進走廊盡頭的那間屋子——以後即將成為她唯一棲息地的屋子。

    房間裡放著讓人禁足的搖滾樂,門板隨著節奏的加強不安地扭動著。易北下意識地在門前站住腳,看著身旁格洛淡定的表情和羅訥幸災樂禍的臉不知如何是好。來不及細想,便被一個女孩魯莽地拽進了屋內,場面之快把易北自己都嚇了一跳。

    這個女孩就是蒂斯。她的室友,她以後唯一的家人。

    房間裡燈光很明亮,甚至有一台信號讓人無語的電視在牆角孤獨地低語著,燥人的搖滾樂戛然而止。因為格洛說:「蒂斯,如果你繼續這樣的話,易北兩天之內也會被你逼走的!」

    看著格洛前所未有的認真表情,蒂斯最終選擇了妥協,但還是笑嘻嘻地把帶子像護著寶貝一樣地抱在懷裡——這是她「偉大的」藝術家父親留給她最後的禮物了。氣氛有點莫名的尷尬,羅訥突然衝進來,把箱子扔在了電視旁邊的角落裡,隨手拉起格洛便逃荒似的消失了。

    「易北是吧?嗯……這裡有點亂,因為我平時比較懶啦!但是你放心,既然你來了,以後我一定盡全力維持寢室和諧美好!」

    「沒關係啊。我們可以一起打掃。」

    「就因為我平時比較邋遢啦,還有搖滾樂,你前面的五個都被我嚇走了……所以我下定決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易北聽著蒂斯鏗鏘有力的誓言,尷尬地摸了摸前額的劉海兒,轉而開始打掃房間。屋子不大,卻很溫馨,兩張床、兩張桌子、一個擺書的架子和一個大大的衣櫃,還有牆角那台絕對out了的蹩腳電視。不知怎麼,這些再簡單不過的傢俱擺在一起,配上滿目的搖滾海報和蒂斯琳琅的小飾品,竟然顯得別樣溫馨。

    「易北,你喜歡做什麼啊?」蒂斯一邊疊著被子,一邊隨意地問著。

    「就……沒事的時候寫點東西吧!」

    「會發表嗎?」

    「有時會。」

    「哇哦,那不就是作家!哇我竟然跟作家一間房耶!」

    「還好啦。只是一般的寫手而已。」

    蒂斯饒有興致地一一打探著,易北卻愈發喜歡上了這個單純的女孩子——簡單、純淨、瀟灑。

    轉來這所學校念高二,只是因為易北討厭和父母住在一起的感覺,亦不喜歡那個備受嬌寵、萬惡不赦的弟弟。現在連外婆那裡都無法繼續待下去了,不得已只好一個人倔強地拿著行李離開了家。儘管父親並不重視自己,終歸還是憑借四通八達的關係網給自己找了所還算說得過去的學校,讓她能夠在這個與故鄉迥乎不同的南方小城謀得一個卑微的位子。

    想想都有些傷感。

    「蒂斯,你家是這裡的嗎?」

    「不是啊!我媽是一個忙到完全沒時間想起我的經理。至於我爸,瀟灑的藝術家,早就追求他的自由和夢想去了!所以我才選擇這所學校的,很多人都是這個樣子,大家互相照應著比較有親人的感覺。你呢?也一樣嗎?」

    易北不知道自己的情況算不算與她們同一個世界,但還是茫然地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了剛才遇到的那個討人厭的混小子和那位氣質超群的叫格洛的女生,他們呢?他們也是這個樣子的嗎?

    「你問我羅訥和格洛啊?格洛是我們學姐啦,馬上就要留學去了。至於羅訥,嗯,雖然我也不知道究竟他哪裡比較帥,但也算是我們級的什麼草吧!家庭方面我還真不太瞭解,不過我想既然住在這裡,應該景況都算蠻淒慘的吧!」

    易北沒有繼續問下去,開始整理自己的箱子。裡面東西並不多,但是全都是易北的寶貝,比如在外婆那裡念小學時收到的兩封情書,比如小時候和隔壁的男孩子廝殺坦克的遊戲卡,比如生日時父母從遠方寄回來的一隻天鵝發卡,比如……

    蒂斯看著易北翻出來的一件又一件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不斷地「哇哇」叫著,隨即把自己的飾品台騰出了一半來給易北放這些珍貴的「文物」。易北看著蒂斯細心的動作,突然有一股溫暖蔓延——多長時間,自己沒有這樣被別人在意過了。

    剛剛歸整了所有的雜物,敲門聲卻突兀地響起。蒂斯半躺在床上,手裡舉著一本捲得不成樣子的《漫畫大王》,邊笑著邊催促易北去開門。易北順從地站起身子,拉開門,格洛和羅訥端著剛剛從餐廳買來的晚餐微笑著進門。蒂斯幾乎是從床上一躍而起,忘記了洗手便抓起一隻牛肉餡餅猛吃起來。易北看著蒂斯狼吞虎嚥的樣子,有點無奈,亦有點微微的心疼,以至於今後每次出門,她都會記得買一些頂餓的小零食和時令水果回去——蒂斯這只沒有大腦的野貓,肚子是永遠填不飽的。

    羅訥不斷開著蒂斯的玩笑,連格洛的嘴角都以一種不易察覺的弧度微微張咧著。易北突然覺得這個畫面很溫暖,像是找到了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家的感覺,幸福得甚至有些不真實。

    「吃啊!看能當飯吃啊!」羅訥突然塞給易北一隻小籠包。易北聞了聞,是她討厭的韭菜的味道。羅訥注意到易北眉頭轉瞬即逝的微擰,不動聲色地換了一個蘿蔔餡兒的給她,自己把那個韭菜的吞進了肚子,動作快到格洛和蒂斯來不及注意。

    易北在心底默默感激起他來,但想起下午時那個招人反感的渾樣子,還是下意識地告訴自己不要被這個什麼什麼草的外表給蒙蔽了。羅訥看著易北若有所思的樣子突然大笑起來,惹得格洛和蒂斯也茫然地應和。

    「鯊魚就是鯊魚,再怎麼偽裝也不會變成海豚!」易北瞪了他一眼,「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是夜。易北依舊安靜地坐在床上敲著永遠也敲不完的音符,蒂斯突然匆匆忙忙地跑進來,蹲在角落裡叮叮噹噹地砸著些什麼東西。已經一個月了,易北對於蒂斯突兀的想法早已瞭然於心,亦不去關注或是追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就像自己在暗夜裡帶著隱痛的文字一樣,沒有人可以去承接和感化。

    一刻鐘後,蒂斯終於滿意地從木質地板上爬起來,敲了敲有些麻掉的背,快速奔到易北床邊,悄悄地靠近她的床頭櫃——易北敲字的時候最討厭人家打擾,就像她討厭做什麼驚悚事件的時候別人異樣的關注。

    蒂斯做完這一切便去撥弄起那台早已經受不起她拆卸組裝的電視機,易北一扭頭,便發現床頭櫃上放著一碗乾果店裡見過的去殼核仁。不知怎麼的,眼皮突然重重摔下,有什麼液體砸在筆記本電腦上。一聲,兩聲,像極了剛才蒂斯蹲在角落裡製造出的「叮叮噹噹」的聲音。

    「謝謝。」易北用枕頭擋住臉,輕輕地說。

    「啊?哎呀,跟我還客氣什麼!你天天這麼辛苦,我遙感一下,你的腦細胞也死得差不多了……感謝我來點實際的啊,這篇稿費來了,一頓口味蝦啊。不行,我得記在你的記事本上,省得你到時候忘了或者賴過去……」

    易北聽著蒂斯一連串的回應,嘴角不由地慢慢上揚成了一個好看的弧度——多久沒有這樣真心地笑過了。易北光著腳撲到臥在地板上的蒂斯身上,從後面緊緊抱住了她,貼著她的肩膀,聽著她平穩的心跳,世界彷彿走向了無言的終結。定格,永恆。

    「易北,你給我起來!我知道你愛我,但是我們這個樣子,如果給其他人看到了可就有口難辯了!我還沒談過戀愛,你別害我一輩子被坑成Lesbian……」

    「撲哧」,易北笑了一聲,坐回去繼續敲她的字。抬頭,她看到蒂斯在用手背抹擦著些什麼。易北本以為蒂斯很堅強,但是這一刻,好像很多東西,都被改變了,悄無聲息。

    天氣已近初夏,易北和蒂斯拿著風箏嬉鬧著上樓。夕陽的餘光顯得有些蒼白,落在筒子樓的盡頭氤氳成一片讓人迷戀的形狀。天氣異常得好,好到讓兩人忘記了明天要交化學的實驗報告。上到三樓,易北習慣性地打開包找寢室鑰匙,一旁的蒂斯則是眨著一雙頗具靈性的眼睛左顧右盼。突然,她拉住了快要把腦袋掉進書包裡的易北,指著格洛的房間小聲地叫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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