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牙道:可是他能怎麼辦呢?
西伯侯一愣,想了想,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王師尚在東夷前線拚殺,新軍尚未練成,在此節骨眼上,不是紂本人,你真不知道他會怎麼做。
姜子牙笑道:只有兩種可能。其一是他派兵伐我,其二是他忍氣吞聲,暗中防備。
西伯侯蹙眉道:這兩種結果似乎對我們都不利。
姜子牙道:侯爺認為他會選那種方法?
西伯侯略一沉思,道:一定是第二種方法。
紂雖暴虐,剛愎自用,但在關鍵時刻,他一定能屈能伸,不失大丈夫本色。
姜子牙道:所以我們要爭取有第三種可能。
西伯侯驚訝道:第三種可能?那是什麼?
姜子牙道:滿心懷疑,舉棋不定。
當西伯侯滅有黎氏的消息傳到朝歌時,舉國上下一片嘩然。
這已等於是公然叛變。
然而,紂卻陷入到一種可怕的矛盾中。
他接到姜子牙的諜報是說有黎氏密謀叛逆,被西伯侯截取情報,故趁其未發而滅之。而惡來也信誓旦旦地作證,有黎氏反叛確實證據充足。
紂當然不會輕信這所謂的一份密報和一個寵臣的嘴,可是他也不能不承認姜子牙所說有理,有黎氏果欲反叛,其輕裝突襲朝歌,勝負未可知也。所以若不早日撲滅,必成大患。
正在紂焦慮不可抑制時,宮門外忽傳來一陣騷亂。他最討厭的事終於在今天集中爆發。
9.3決戰之前
最討厭的事是因為最討厭的人在最不當的時機做了最白癡的行為。
商榮、王子比乾等正領著一批政治大腕們匍匐在地下磕頭如搗蒜,反覆不停地說著有黎氏如何重要但已被滅,說著西伯侯如何貌似忠誠其實早欲行反叛。
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場面真是忠誠之至。
紂漠然冷笑地聽著他們的情報和勸諫。
紂現在最想做的卻是抱頭大哭。
為什麼每個人都認為昏君就一定是白癡?這些老掉牙的話他們卻都當寶貝一樣喋喋不休。
在7.5節我們曾說過,紂四年去郊獵時選的就是有黎氏,其戰略重要性連傻子都能看出來。而若果如商榮所述,西伯侯早欲行反叛,那之前他們又幹什麼去了?
商榮終於說完了,紂也終於拍案大怒了。
他立刻給了政治大腕們一個結果,商榮就地免職,攆回老家,其他人亂棒趕出。
這是一個明確的警告,警告他們別再來煩他。
因為紂現在最需要的是冷靜。
他要好好考慮這盤棋怎麼走。現在太微妙,所以他要慎重。
慎重的意思就是那批政治大腕們別在他耳朵邊聒噪。當一個人煩躁和憤怒時,他的判斷就容易失誤。
冷靜,絕對冷靜。紂對著鏡子反覆地自言自語。
可是,有一個人偏偏不讓他冷靜。
這個人叫祖伊,他的祖宗叫祖己,也就是7.3節中給武丁講解標準答案的那個風燭殘年的老頭。
祖伊認為自己找到了一個能充分說服紂的法子。
他專心致志,日夜守在宮殿外,信心滿滿,只求一見。
紂被他征服了。正常人對這種牛皮癬式的折磨確實免疫力不高。
祖伊道:陛下欲將二十八世的殷商江山奉送於人嗎?
紂冷笑道:朕尚欲他日地下有臉叩拜祖宗。
祖伊道:陛下,難道沒聞現在街市盛傳的謠言嗎?
紂道:什麼?
祖伊道:天意何不降威,革命何不早為!
紂突然用很冷峻的眼神盯著祖伊,過了好久,又猛不丁神經質地仰天大笑道:天意豈能定我命?
換句話說,天意就像青樓的簾門。只要你夠實力,隨時都可以敲開。
替天行道,其實和嫖妓沒區別。
祖伊出門後,長歎一聲道:天意猶不懼,暴紂豈可諫乎?
祖伊以為他很失敗。
其實,他很成功。
紂沒有殺他,那就說明他的話說到了紂的心中。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意插柳柳成陰。
紂懼怕的當然不是天意,而是人心。
尤其是很多很多人心。
那就叫民心。
如果全國老百姓都日夜盼望著他覆滅,那他真離覆滅不遠了。
除非他能有一支所向披靡的軍隊。
紂決定去檢閱他的新軍,檢閱的結果幾乎令他想一頭撞死。
這哪裡是軍營,簡直比難民營還垃圾。
紂當場氣得吐血。這幾年來,他只關注東夷戰事和與妲己的愛情生活,完全就沒顧及到新軍的成長。
他認為既然前一次已成功,這一次亦理所當然。
可是,天下擅長做破壞性工作的人太多。
紂決定要狠狠懲處將領。
這時紂憤怒得近乎喪失理智,所以他犯了第一個錯誤。
消息沒有保密。
將領辛甲出奔。
奔周。
辛甲決不想就這樣被紂卡嚓掉,因為他實在冤。
當時政壇在惡來的控制下,已腐爛到近乎惡臭。他再有通天的軍事才幹,可是也需要給養補充,而新軍的濟養補充在惡來看來是最肥的一塊肉。
就像慈禧太后把海軍救命款拿來辦六十大壽一樣,惡來當然也不會手軟。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辛甲苦歎道。
可是紂已不願再聽他的解釋,紂的概念就是找直接負責人。
你負責不好,只能說明你業務能力不行,或者交際能力不行。
辛甲出奔對商周決戰是一個轉折點。當然,這並沒直接體現在軍事對比上。
軍事實力在這場利益爭奪戰中實在是次要的,後來我們會恍然發現。
辛甲奔周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立下了一件大功:把所有新軍的情報一絲不漏地全盤奉獻。
辛甲到周後的第二件事就是立下了第二件大功,再次秘密返回朝歌,轉入地下工作。在姜子牙的直接領導下,策反其他將領。
姜子牙的第五縱隊能力並不弱於周恩來,辛甲當然也可比翼李克農。
新軍的頹廢、辛甲的出奔令紂的神經高度緊繃。他明白,從此後該自己披掛上陣了,否則,敗局絕難逆轉。
親愛的,你也休息得太久了,妲己在給紂披掛盔甲時,俯在他的胸口道。
你是世界上最棒的男人,妲己舉起小粉拳在紂面前激勵道。
紂突然一下把盔甲扯落,最棒的男人一定不是最嗜血的男人。
紂突然凝眉自語道。
一定還有其他法子來解決。
不到最後一步決不能和周撕破臉,紂警告自己道。
現在的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名義是高高在上,但其實處於弱勢。
王師正與東夷決戰,新軍衰敗不堪,周人盤踞有黎,這像三把利劍一樣插在紂的心頭。
不打無準備之仗。這是一個靠腦袋吃飯的世界。
紂決定用陰招。用姜子牙的術語叫:陰謀。
西伯侯正用驚疑不定的眼神和膠鬲應酬,姜子牙躲在幕後也在大口喘著粗氣。
實在措手不及,他們絕沒想到紂竟然會來這招。
膠鬲只傳達了紂的兩個旨意。
第一是感謝,感謝西伯侯為他及時消滅了謀叛的有黎氏,這可理解為緩兵之計,或敷衍之詞。
關鍵是第二,第二是索求。
紂命令西伯侯把他戴在脖子上的那塊玉獻給他。
這塊玉並不大,也不出名,但很特殊,特殊在於西伯侯從小戴到老,從未離身過。
玉是可和人心神相通的靈物,讓西伯侯把戴了一輩子的玉送人,那簡直比要他命還難。
西伯侯和姜子牙發生了第一次爭執。
姜子牙認為時機還不成熟,必須委曲求全。西伯侯怒吼道:我就是死,也要和玉死在一起。
膠鬲灰溜溜地返回。
紂大笑。
這個答案令他太滿意了。
他很快就滿足了西伯侯的願望。
西伯侯受命十年,亦即其拒絕獻玉的第二年,他和他的玉悄無聲息地死在了一起。當然,這時候西伯侯已九十六歲,也該死了。
可遺憾的是,他身體一直很健康,尤其是心臟,似乎剛剛才活到30歲。
據新聞報道:西伯侯死於心臟病突發。
當然,說死於腦溢血也許更圓滑些,可新聞終於沒有那樣說。
坊間很快有了爆料,認為西伯侯死於暗殺,且還有幕後黑手。
但幕後黑手是誰,還有待進一步調查。
紂只想告訴周人一點:不論是玩明的還是暗的,你們都絕不是我的對手。你們唯一的活路就是跟在我屁股後面。
崩潰掉別人的信心確實是不戰而勝的好辦法。不過據軍界資深人士辛甲描述,這叫心理戰。
可是紂還是忽略了一個人。
或者說他根本就沒防備到這個人。
因為他還在深深相信著這個人。
姜子牙。
那個才華橫溢的陰謀大師。
姜子牙在西伯侯拒絕獻玉的第二天就做了一件事。
他建議西伯侯把職務全部交給了他的一個兒子,這個兒子的名字說出來沒幾個人知道。
姬發。
但他的外號卻足以讓後代儒家人士瘋狂,且追星追得痛哭流涕。
周武王。
周武王繼位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掌控軍隊。
軍隊剛掌控好,他老子就死了。
周武王悲慟得幾乎要倒立行走。
他的哥哥被紂剁成肉醬逼著他父親吃下去,然後還沒消化完,紂又灌下去一包毒藥。
此仇絕對絕對絕絕對不共戴天!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要報仇!周武王血紅著眼珠對姜子牙說。
姜子牙也血紅著眼珠道:此仇若不得報,老臣何能為人立於世間?
在憤怒時說話還文縐縐的,這就是文人的特點。
不過在報仇之前,他們卻做了一件比報仇還緊急的事。那就是尊謚西伯侯為:周文王。
9.4孟津觀兵
周武王知道:黑雲壓城城欲摧。紂也明白:山雨欲來風滿樓。
可誰也不知道下一秒具體將要發生什麼。
商、周正在劍拔弩張之際,兩個老頭子正在陽關大道上行走,猶如閒庭信步。
鶉衣,短褐,褡褳,麻鞋,黑瘦的臉,稀疏的鬍鬚。一個高額頭,一個凹臉頰。
伯夷,叔齊。
兄弟倆。
他們也是在奔周的路上,可是只有閒散,沒有緊張。
他們不知道戰爭的血腥氣已漸漸逼近,他們還在回味曾經的謙和。
伯夷,叔齊是孤竹國諸侯的兩個兒子,爸爸臨死的時候決定把位子傳給小兒子叔齊。可叔齊卻認為這違反禮制,堅決要讓給他哥哥伯夷。伯夷認為這是父親的遺命,自己豈能行此不忠不孝行為,愧對父親於九泉之下?
一個非要給,一個非不要。矛盾突然大了去了。
在僵持中,伯夷忽然想了個妙招,那就是拍屁股走人。他悄無聲息地打點好行李,然後把布兜一背,準備溜之大吉。可是他一舉一動卻全在叔齊的關注之中,想單獨開溜談何容易?
所以,結果便是兩個人一起拋棄君位,向周進發。
為什麼選擇周?因為傳聞西伯侯善養老。
我們為什麼要插入這個小曲?
因為他倆的出奔對戰爭雖然是屁大的影響都沒有,可是在歷史上實在太有名,有名到這個時候老絲實在不能熟視無睹。
而且,下場極其悲慘。實在要怪,只能怪西伯侯死得太早。
所以,周武王正越想越憤怒。
他連夜把姜子牙召來,詢問道:相國,是欲殷商伐我,還是我伐殷商?
姜子牙道:殷商決不會伐我。
周武王驚問道:為何?我從此一心挑釁,紂能無動於衷?
姜子牙道:紂會很憤怒,可是表現出來的一定是平靜。
周武王皺了下眉。
姜子牙道:紂並無必勝把握,所以他需要「名正而言順」。
周武王道:何謂「名正而言順」?
姜子牙道:他要逼我們叛逆,而非自衛。
周武王突然有些暴躁道:相國言下之意是我們尚不具備起兵條件?
姜子牙心頭一凜,他沒想到周武王一下子點穿了他的想法,而且照周武王目前的心態,似不起兵決不罷休。幸好在電光火石間,姜子牙又想到了另外一套計謀。
陰謀界開山鼻祖豈會是泛泛之輩?
姜子牙道:論條件,亦可亦不可,敵我雙方皆無必勝把握。可是,文王剛剛受陷駕崩,若我們毫無動作,怎不愧對英魂於地下?
周武王點頭。
姜子牙道:所以我們先出一張試探的牌。
周武王道:何為試探?
姜子牙道:我們先發檄徵調諸侯,將各路大軍定於孟津,以觀形勢,如此則可退可進,頗有周旋餘地。又借此而窺探了各諸侯的誠意。
周武王道:如此豈不打草驚蛇?
姜子牙道:難道你以為蛇還沒驚?
周武王沉默,忽又道:如形勢不利於我,不可前伐,如何對諸侯交代?
姜子牙詭秘一笑道:我們並不需要提及伐紂一事。
周武王大驚道:那如何調集軍隊?
姜子牙鏗鏘有力地道:軍事演習!
秋,孟津。涼風瑟瑟,大旗招展。
黑壓壓的一望無際,那全是士兵。
中間有個高台,高台上端坐著一個木像,很像周文王的像。
像的旁邊站著一個人,這個人正淚流如雨,滂沱大雨的雨。
周武王。
他正在演講:各位,小子發無勇無謀,可先父英靈在此,蒼天何能湮沒耿耿忠魂?故今舉義相召,各定賞罰,唯冀各位以正人間清白。
姜子牙正躲在大帳中沉思。
他一沉思,上帝都要嚇倒。
把周文王的牌位抬出來,以號召諸侯,肯定是個最有效的手腕。想來,沒有人敢不盡力。而且,他們現在的實力也確實夠強悍。
史載,孟津觀兵,不期而遇者八百諸侯。
可是,姜子牙的心卻還在突突地亂跳。
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因為他正擔心的是,他們的對手現在還很冷靜。
周武王訓話完畢,手一揮,大軍開渡黃河,向朝歌進發。可是周武王剛一踏上船舷,怪異的事接踵而來。
首先是黃河陡然間無風三尺浪,剛才還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天有不測風雲。周武王安慰自己道。安慰還沒完,他的臉上竟被狠狠地摑了一掌。
很疼很疼,很辣很辣。
周武王突然想哭,可實在哭笑不得。
這當然不是人打的。他是老大,老大都是神聖不可冒犯的。
是一條魚。
一條白色的魚。
一條黃河中的白色的魚。
這條魚就突然從水中蹦出來,狠狠地摑在了周武王的臉上。
黃河的水依舊是那麼渾濁,這條魚卻一絲不苟地潔白。
甚至白到了妖異。
一對白色的眼珠也正在死死地瞪著周武王,偶爾再撲騰下白色的尾巴。
魚就這樣認認真真地躺在船艙中,周武王卻額頭冒汗。
對一條魚,他實在是束手無策了,只好把姜子牙中請了過來。
姜子牙立刻神色大變。
白色,成湯所定殷商國色。
姜子牙立刻令宣傳部門做了兩件事。
一,告訴諸侯黃河裡跳出了一條白色的魚到周武王腳底下。
二,周武王把這條白色的魚做成羹大家分而食之。
這裡有兩個關鍵點。一是跳在腳底下而非摑在臉蛋上,二是每個諸侯都必須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