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行天下 第20章 眾狼一心,勝者雄風 (5)
    打敗太平軍的湘軍大多數也是農家子弟,迫於貧窮,所以從了軍。從軍時出發的地方是些什麼樣的破地方啊——那裡一貧如洗,茅簷遮雨,繩床瓦灶,那裡生計凋敝,妻啼兒哭,牽衣相望。只求衣能裹體、食能飽腹,做夢也沒有想到發達和富貴。現在他們回來了,他們衣錦榮歸了,他們真想大叫一聲「我們發了!」可以想見在回鄉的路上,他們的笑是寫在臉上的,是那樣的燦爛無比。在這樣格外高興的歸途中,也免不了狂蕩起來,於是一路嫖呀、賭呀,硬是要把在戰場上的一身血腥和掂著腦袋玩命的過往統統忘掉。等回到家時,就拿剩餘下來的銀兩,買田置地,購房娶妾,在鄉人眼中盡顯軍功帶來的榮耀。所謂湘軍之勇,其實就是由這樣的一群兵士們造就的,他們是窮得無路了,才走上鋌而走險這條絕路。要知道死去的湘軍勇士恐怕比這些倖存者數量上要多得多,為了能吃口飽飯,為了能過上好日子,為了出人頭地,為了早日脫離貧困,他們把性命也搭上了,把一個個好夢碰碎在戰場上。這就是湘民、湘軍湘魂!

    曾國藩並沒有像人們想過的那樣推翻清王朝取而代之,他不但自己不做皇帝,還在鎮壓太平天國運動後,主動解散了湘軍,並強迫曾國荃離職回家。為什麼在離皇位一步之遙時,曾國藩卻放棄了呢?

    首先,曾國藩是中國傳統文化熏陶出來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典型知識分子。他認為:功不必自己出,名不必自己成,功成身退,愈急愈好。他認為古人修身有四端可效「慎獨則泰,主敬則身成,求人則人悅,思成則神欽。」曾國藩不信醫藥,不信僧巫,不信地仙,守篤誠戒機巧,報道守真,不慕富貴。「人生有窮達,知命而無憂」。這些是他成為清朝中興名臣的思想基礎。就曾國藩外表而言,也是典型的知識分子形象;「貌之過人者,眼作三角形,常如愈睡,身材僅中人,行步則極厚重,言語遲緩」。

    其次是稱帝條件不具備。南有曾國藩,北有僧格林沁,這兩人被清王朝以為優股之臣。但是僧格林沁最受器重,擁有一支以強大的騎兵的隊伍,戰鬥力很強,而且部署在中原河南腹地,虎視東南,使曾國藩不敢輕舉妄動。

    曾國藩操兵練將是以保衛明教和忠君為號召,一但自己稱帝,實數不忠不義,大逆不道,人心必失。就湘軍內部而言,左宗棠名下將士多為楚軍,李鴻章名下多為淮軍,湘楚淮雖有關聯,但湘軍早已分裂。以英國為首的國際在華勢力已經決定扶持清政府。這些因素,曾國藩不會不考慮到。而且曾國藩畢竟不是「曾反國」,他是國之藩籬,而不是反國之暴徒。況且,曾在晚清政局中是個決定性人物,但並不是唯一的決定性人物。於是,當左宗棠一紙書信試探曾曰「鼎之輕重,似可問焉」時,曾國藩顯得是那麼的木訥,這其實正是他的高明之處。

    在湘軍集團中,所有營官、統領,都是由曾國藩親自委派,故湘軍只聽命於曾國藩一人的指揮。這不僅因其為官最早、地位最高,能將他們集結成團、聯為一體,還因他在一些重大問題上能夠提綱攜領、先走一步,所以成為這個集團的領袖,也是這個集團的靈魂人物。曾國藩如根,由根生干,生枝、生葉,自然也有著自己的高層領導班子,如左宗棠、胡林翼、江忠源、李鴻章都是其得力助手。就家庭出身而言,湘軍整體情況屬於中下階層。不僅士兵與下級軍官多為農民出身,就是曾國藩集團的首腦人物與骨幹分子也多為中小地主出身。

    曾國藩自稱「家世寒素」,「少年故交多非殷實之家」,只能說明他家尚不是貴族與豪富,並非真的貧困。他曾對其心腹幕僚趙烈文說家「有薄田頃余」,僱有長工,當是個中小地主,最低是個富農,且正處於上升之中。據曾國藩自己講,他與曾國荃小時候都曾參加過勞動,他曾到十餘里外的蔣街提籃賣菜,曾國荃推過小車,而很少讀書的曾國潢還曾從事過推車運石之類的繁重勞動。即便後來成為朝廷重臣之後,曾國藩也勤儉持家。家裡兒媳和成年未嫁之女都要學做針線,並年年寄送鞋襪,以考評她們的女工。此外,曾國藩家還幹過有似高利貸之類的活動。有一戶名叫王大誠的農民,在道光初年向他家借過大約一百兩銀子,以自己家的土地作抵押,從此淪為曾家的佃戶。曾家每年向王家收的利錢比本金還多,直到鹹他在家丁憂期間才免了王家父子的這筆債。不過,在他之前,家中無人做過官,曾國藩還曾因買書跟人家借過錢。所以,曾國藩富貴之後,與人談起自己的家庭出身,總是滿口「素貧」、「寒微」、「貧窶」、「貧賤」之詞。

    左宗棠出身知識分子家庭,「積代寒素」,家境不如曾、胡,其經濟地位大約相當於富農或富裕中農。左宗棠的父、祖兩代都是的秀才,以教書為生,靠學生交納的「束修」度日,僅能維持一般生活。遇有荒年,不得不靠糠餅活命。左宗棠出生不久,母親缺奶,又無錢雇乳母,只好以米汁餵養。後來他回憶起這段家史,仍不免潸然淚下。及至成年,家境略有好轉,但仍不富裕,與周氏夫人成婚後,入贅於湘潭岳丈家。父親去世後,本就不多的家產都歸了大哥的兒子左世延。直到十年之後,左宗棠才靠教書攢的錢在湘陰柳莊買田安家,結束了寄人籬下的生活。

    胡林翼因為家境好,少年時代也比曾國藩活得瀟灑,可以說基本上屬於紈褲子弟。胡的父親胡達源是進士,曾官至正四品。他的岳父陶澍曾當過十年的兩江總督,是清朝的一代名臣。據此可知,而若論其家庭出身,則應算作大官僚、大地主家庭。所以他的生活環境相當優越,曾國藩、左宗棠根本比不了。也正因為這一點,胡林翼自幼養成負才不羈、揮金如土的習性。

    江忠源是新寧縣第一個舉人。曾自己出錢徵兵到廣西攻打太平軍。能出錢招兵買馬,家產自然不薄,比曾國藩要闊多了。

    李鴻章和胡林翼差不多,都屬於官僚地主家庭。在他祖父那一代,李家號稱「耕讀之家」,連家裡的雇工都能入學讀書,大約是個小地主。及至他父親李文安由科甲入仕,官至刑部督捕司郎中,李家就成了「廬郡望族」。

    這五個人密切配合而又各自獨立,思想上一致而又在組織上自成體系。正如狼群可聚可散,頭狼一聲長嚎招來夥伴,共同捕食獵物;平日則各自劃定勢力,互不侵犯。尤其曾、左、李三人,他們雖最初目標一致,結為一體,而後卻各自獨立,成鼎足之勢,不僅談不上統屬關係,如曾、左之間,甚至不通書問。所以出現這種情況,多為兩人性格方面的原因所致。

    曾國藩和左宗棠都是老鄉,自從曾國藩在湖南原籍舉辦湘軍,便和左宗棠有了交往。當時左宗棠是湖南另一位官員的幕僚,因公務書信往來頻繁,久而久之兩人的交情也就變得深厚起來。曾國藩因率領湘軍鎮壓太平軍,地位顯赫,督兩江,領四省。曾國藩素來知人善任,網羅人才,由他推薦而受提拔的不在少數,一時出現了天下提鎮無不出於曾帥的傳言。左宗棠雖未進士及第,但憑著自己的才幹,此時已名滿天下。曾國藩軍中自然不能漏掉了像左宗棠這樣的人才。

    當時清朝與太平軍的戰爭處於膠著狀態,正當用人之際,由於曾國藩的極力推薦,左宗棠被清朝任命為四品京堂候補、襄辦曾國藩軍務的頭銜,隨後被曾國藩派往湖南招募湘勇。這年六月,清政府有意調左宗棠前往四川督辦軍務,曾國藩認為左宗棠可以獨當一面,現在突然要調走左宗棠,無異於斷其臂膀,於是曾國藩婉言謝絕了清廷的諭旨,從中可見曾國藩對左宗棠多麼器重。

    隨著安慶被攻克,湘軍為完成對天京的包圍,進一步牽制天京外圍的太平軍,曾國藩決定對浙江出兵,那麼選誰為統兵將領呢?曾國藩首先想到的是左宗棠。曾國藩認為,左宗棠平時用兵取勢甚遠,審機甚微,可挑大樑,不可久居人下,埋沒人才。曾國藩不但把駐紮在贛浙邊界的湘軍統歸左宗棠節制,而且給了他向皇帝的專奏權和徵收釐金權。從此,左宗棠青雲直上,在對浙用兵中充分顯示了自己的才幹,和中興名臣曾國藩、李鴻章共稱「曾左李」。此時曾國藩對左宗棠的信任已是無以復加。往來書信中處處對左宗棠以兄弟相稱,而自謙為弟。曾國藩對左宗棠十分信任,左宗棠也摸透了曾國藩秉性,二人配合,相得益彰。

    然而兩人在表面友善的背後,並非毫無矛盾。左宗棠個性剛直果斷,慷慨激昂,是非分明,疾惡如仇。雖然才華橫溢,然而多次進京趕考卻未及第,且始終特別敏感,稍被人怠慢或過分謙讓,都可引起激烈的反應,而且言詞辛辣,令人不快。有一次曾國藩在給左宗棠的信札中,出于謙讓,用了「右仰」這樣的客套話,左宗棠很是不快,說道:「他寫了『右仰』,難道要我『左俯』不成!」此話後來傳到曾國藩耳朵裡,嫌隙由此而生。此時曾左二人雖然關係上有裂痕,但還只表現在個性差異上。真正關係破裂還在天京城被攻克,兩人就洪秀全的繼承者幼主洪天貴福是否已死的問題,向朝廷打起的筆墨官司。

    天京攻陷後,曾國藩向朝廷奏報克復金陵,所有悍賊被一網打盡,並特別指出,城破後,偽幼主積薪於宮中,舉火自焚。這就凸現了曾國藩對太平軍有攻克全功。不想左宗棠也上一折,稱據金陵逃出難民供出偽幼主洪天貴福於同治六月二十一日由東壩逃至廣德,被太平軍將領黃文金迎入湖州府城,想借偽幼主名號,召集太平軍餘眾。清政府看到左宗棠奏報後,對曾國藩大為不滿。曾國藩平生自認為以誠信為本,假如按左宗棠所言,則無異於欺君罔上。於是曾國藩上折反駁左宗棠稱洪天貴福可能已死而黃文金為糾合太平軍餘眾偽稱尚存,這是古來常有之事等。言外之意,左宗棠虛張聲勢,不過是邀功請賞。左宗棠看到此奏後,又上書為自己辯解,對曾國藩言詞激烈,口誅筆伐。至此曾左二人的關係已不可挽回,十幾年的交情為了各自的名利而付諸東流。

    此後左宗棠在出任陝甘總督過湖北遇見曾國藩的弟弟曾國荃時,曾談到他和曾國藩絕交的原因,他說過錯在「曾文正者七八」,而己「亦居其二三」。這話不無道理,曾國藩太看重自己的名聲,而左宗棠一貫語無遮掩,這是他們關係破裂的根由。但同為一代名臣,始終不因個人恩怨而在公務上掣肘對方。曾國藩為左宗棠西征籌餉,始終不遺餘力,而且推薦自己最得力的湘軍將領劉松山隨之西征,左宗棠在陝甘新疆建功立業皆賴此軍。曾國藩後來聽說左宗棠收復新疆的喜訊後,認為左宗棠的能力天下無二。左宗棠平定新疆後,清廷擬封左宗棠一等公爵。慈禧太后認為從前曾國藩克復金陵,僅獲封侯,左宗棠在新疆建立功業所依靠的將領劉松山和湘軍又是曾國藩所派遣的,於是封左宗棠一等恪靖伯晉二等候,以示稍亞於曾國藩。所以左宗棠在晚年,逢人便罵曾國藩,經常是喋喋不休。

    然而名臣畢竟是名臣,當曾國藩離世時,人們紛紛猜測左宗棠可能不會致祭,左宗棠卻送來了他的輓聯:「知人之明,謀國之忠,自愧不如元輔;同心若金,攻錯若石,相欺無負平生」。這是左宗棠對曾國藩和他們兩個關係由衷而做的評價。此後他在給兒子的家書中說:「從前我與曾國藩彼此之間的爭論,可以說是除去世事的變化,一點也沒有待人處事寓於心機的意思,在這感情悲傷沒有閒暇的時候,還有理由與他負氣嗎?『知人之明,謀國之忠』兩句話也久見於我寫給朝廷的奏章中,並非我從前對他詆毀今天對他讚譽,孩兒你應該知道我的心思。我與曾國藩所爭的是有關軍國大計方面不同的意見,而不是爭權競勢所能比的。對那些心術不正、妄加評論之詞,何不一笑置之呢?」由此不難看出,左宗棠其自身人格的完滿,同時又襯托出曾國藩為人處世的情操。

    曾國藩是個有著遠大抱負,經歷無數殘酷打擊失敗仍然執著追求而不計較個人得失,功成名就後自剪羽翼,他懂得如何發展自己的實力,也懂得自我保護。狼群中的頭狼在保護族群的同時,也會明白終有被取代、甚至被驅趕的一天。只有這樣,在經過戰鬥歷練的新的頭狼的帶領下,狼群的實力才會不斷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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