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東方學系畢業生中,也有部級幹部,如外交部部長唐家璇,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副部長李成仁,少將一級的駐外武官也有一些。
這些外交官和其他行政官員,雖然不一定都是季羨林的及門弟子或嫡系親炙弟子,但毫無疑問,他們都是季羨林連續的教育生命的一部分,是其自然延伸。
2.博士、碩士研究生
在季羨林的親炙弟子中,成名的已不在少數。蔣忠新、黃寶生、郭良鋆、王邦維、段晴、任遠、王文宏、錢文忠,……日本的辛島靜志(SeishiKarashima)也是出自他名下的博士。
他叫蔣忠新,原籍江蘇武進,1942年生於上海,從1960年進北大東方學系開始學習梵文,便成為季羨林的弟子,他英年早逝,但一生的生活道路幾乎都與季羨林有關。季羨林以各種方式從各個方面給了他多得說不完的、令他無法回報的師恩,是他真正的而非一般意義上的恩師。
蔣忠新在上學期間,便感到季羨林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絲毫沒有教授架子。1965年畢業以後,他留校工作,在他參加《大唐西域記》校注工作的全過程中,在翻譯《摩奴法論》、研究貝葉經的過程中,都得到季羨林具體而細微的指導。季羨林扶持、提攜中青年可以說是不遺餘力,為他們作序、寫推薦書、鑒定,尤其對青年人幾乎是有求必應。他勤奮的治學精神,嚴謹的學風,科學的治學方法,無時無刻不在鼓舞著弟子們。
蔣忠新,生前一直在中國社會科學院亞太研究所工作,研究員,是該所的業務骨幹。當聽到他去世的消息時,季羨林住在301醫院,他幾乎失聲痛苦。
他叫黃寶生,上海人,1942年7月生,他1960年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到中文系報到,被告知調入東語系。在東語系的迎新大會上,系主任季羨林希望在中學學過英語的同學選擇梵文、巴利文專業,他受命運安排,成為梵文、巴利文專業的學生。
在跟隨季羨林學梵文、巴利文的五年中,深受季羨林一絲不苟作風的影響。梵語歷史悠久,有豐富的語彙和複雜的語法,每個名詞多達八個格,三個數,二十四種語尾變化,每個動詞也按各種時態和語態,變化繁多。季羨林任課時,始終要求學生認準每個名詞和動詞的變化形態,最忌諱和反對瞎蒙瞎猜。學生們從老師這裡受到了嚴格的語言訓練,深知讀解一首古典梵文詩,猶如組裝一架機器,大部件、小零件全都要安裝準確,整個機器才會運轉起來;又像拼板遊戲,每塊拼板放對了位置,才會形成美麗的圖形。這樣嚴格的語言訓練,使黃寶生和其他同學養成了認真細緻的閱讀習慣,讓他們終生受益。
黃寶生得到季羨林具體的指導,如安排選讀梵語文學作品、史詩、往世書、故事文學、古典梵語敘事詩和戲劇,以及梵語佛經《金光明經》、《佛所行贊》、《根本說一切有部律事》等等。所開巴利文課,直接採用英文文本的巴利文文法講義;並選讀巴利文佛典《本生經》和《法句經》等,還結合梵文巴利文教學,向學生們介紹印度古代文化知識以及各門學科研究的歷史和現狀。
黃寶生、郭良鋆夫婦和他的同學太幸運了,他們能登堂入室,經常拜訪季羨林。他們理解季羨林多讀書、擴大知識面的深意。他們知道自己的老師,或者通讀《太平廣記》,或者通讀《魯迅全集》,對於名篇名作,多能背誦,因此他們也開卷有益,廣泛接觸中外各種名著,擴大了自己的知識面。
黃寶生現在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任研究員。
他叫王邦維,四川重慶人,1950年9月生。他於1979年考入東語系研究生,成為季羨林名下四個梵文巴利文研究生之一。王邦維聽季羨林講過兩個故事:
一位德國很有名的醫學教授,向以嚴格著稱。一次考試,他進了教室,拿出一樣東西,放在桌子上,然後向學生發問:「這是什麼?」學生看在眼裡,覺得桌子上的東西是豬肝,但轉念又想:「教授的考試,怎麼可能會這樣簡單呢?」學生不知所措,雖然覺得真像是豬肝,但始終不敢說是豬肝。到了最後,也沒能回答教授的問題。這時教授只好宣佈:「這是豬肝。」學生此時似乎才明白了一點什麼。教授問學生:「你大概已經認出這是豬肝,可是為什麼不敢回答呢?看見是什麼,就答是什麼,這就是科學。事情不就是這樣簡單嗎?」
季羨林通過這個故事,告誡學生,一定要發揚並堅持實事求是的嚴格精神。另一個故事是:
一次考試,也是這位教授,問學生一個問題:「你看我這衣服,是什麼顏色?」學生有些猶豫。教授穿的是一件很舊,發黑的衣服。學生端詳了一陣,回答說:「教授先生,您的衣服,曾經是褐色,但現在已經變成了黑色。」教授聽了,大加讚賞,說這位學生回答得準確而全面。原來這位教授平時不注重穿著,他的衣服,已經穿了些年頭,舊而且髒,顏色已經變了,顯得發黑。[王邦維:《傳道·受業·解惑》,《人格的魅力——名人學者談季羨林》第205—206頁,延邊大學出版社1996年。]
學生們從這些看來卑之無甚高論的故事中,得到啟迪,受到感染。
王邦維和他的研究生同學在作畢業論文時,選什麼作論文題目,季羨林從來都是讓他們自己考慮。學生們提出了一個選題,季羨林並不先說行還是不行,只是問他們為什麼要選這樣的題目,如果真要做,打算怎麼做。結果學生的想法往往被否定,只得再動腦筋,再提出想法。新想法也可能再被否定,在反覆的被否定中間,學生們終於變得比較明白起來,題目也確定了。
王邦維在確定論文題目之後,其中有一項任務,是對一些古代刻本作校勘。其中的一種是藏在北京圖書館的《趙城金藏》,是稀世文物。耿引曾教授為他與北圖聯繫,結果不允許研究生去查閱,但說允許季羨林這樣的學者看。這是在1981年,季羨林既是北大副校長,又是南亞研究所所長,還有其他兼職,工作極其繁忙,他知道這件事後,一點都沒猶豫,就說:那我們找個時間一起去吧。
於是安排了一天,先生為此專門與我一起去了北圖。以下的一切都很順利。卷子從書庫調出來,我立刻開始工作。先生先是站在旁邊,看著我作記錄。過了一陣,先生拿出早準備好的一摞《羅摩衍那》的清樣,讀自己的清樣。就這樣,整整半天的時間,先生一直陪著我,直到我校完錄完卷子。[王邦維:《傳遭·受業·解惑》,《人格的魅力——名人學者談季羨林》第207頁,延邊大學出版社1996年。]
後來,王邦維又讀季羨林名下的博士生。
當時,季羨林主持著一個不定期的「西域研究讀書班」。
中國古代典籍中的西域,指稱的範圍從小到大,包括今天的新疆、中亞各國、印度乃至伊朗、西亞和歐洲,中心區域是中亞。西域是許多學科的學者都關心的焦點。20世紀80年代初,季羨林把一些研究工作與西域有關的學者召集在一起,不定期地聚會。有話題即談,無話則不聚。
每次聚會,季羨林必到,而且常是提前到場。每個人的發言,他都認真聽,有時也提出疑問。有一次,是博士生王邦維講博士論文題目,講印度佛教的部派問題,季羨林就提出許多質詢性的意見。
對畢業論文,季羨林要求博士生特別要注意學術規範問題。他告訴學生們:按照德國大學的制度,一篇博士論文在答辯前一個小時,看到世界上的任何地方發表了同樣的觀點,此文即告作廢,一點都不含糊。季羨林要求學生嚴謹精細,連引文也不能有絲毫馬虎。他告訴學生德國人做學問的徹底性是尤其值得學習的。
德國學者無論研究什麼問題,首先就是努力掌握與這個題目有關的文獻,包括古代的和近代的,包括德國的和外國的。德國學者都廣通聲氣,同世界各國的同行幾乎都有聯繫,因此,全世界研究動態,他們基本上都能掌握。對自己要研究的問題的各種學說,都有成竹在心。在這個基礎上,或者與此同時就大量搜集資料,不厭其詳,不懼其遠,只要能搜集到的,全都搜集。這兩件工作做完以後,才努力分析資料,然後作出恰如其分的結論。[《季羨林序跋選》第64頁,四川人民出版社1991年。]
學生們從季羨林這裡得知,德國學者嚴謹到要求學術刊物上發表的論文,不僅要求引文註明頁數,而且要註明行數。
這些教導,使學生從一開始作論文,就努力遵循從內容到形式的學術規範,有時為了核對一個頁碼,要去圖書館查閱剛剛還掉的書。[榮新江:《季羨林先生領導的「西域研究讀書班」側記》,《人格的魅力——名人學者談季羨林》第244頁,延邊大學出版社1996年。]
王邦維從1979年到現在,一直在季羨林身邊學習和工作,年紀輕輕,曾經是北京大學東方學系教授,兼任東方學系副主任,現在是北京大學東方學研究院院長、東方文學研究中心主任。
他叫錢文忠,江蘇無錫人,1966年生。他從1984年入北大東語系,1989年畢業後,又師從季羨林讀碩士學位,1992年畢業。他是季羨林的弟子中惟一一個學士論文、碩士論文都由季羨林指導的,這自然是他的榮耀。
在八年求學期間,錢文忠1987—1988年曾在德國漢堡大學印度與西藏文化歷史學院留學,其餘七年均追隨季先生左右,更能貼近季羨林的日常生活,有機會看到季羨林作為人師卻又鮮為人知的一面。下面是錢文忠的一次經歷:
1990年1月31日,先生命我隨侍前往燕南園向馮友蘭、朱光潛、陳岱孫三老賀年。路上結著薄冰,天氣極為寒冷,也已是八十高齡的先生一路上都以平靜而深情的語調,贊說著三位老先生的為人治學。先到朱先生處,只有朱夫人奚先生在家,先生身板筆直,坐在舊沙發的角上,恭恭敬敬地賀年;再到馮先生三松堂,只有宗璞和蔡仲德先生在家,……先生身板筆直,坐在舊沙發的角上,恭恭敬敬地賀年;最後到陳先生處,陳先生倒是在家,見先生來訪,頗為驚喜,先生仍是身板筆直,坐在舊沙發的角上,恭恭敬敬地賀年。其時兩卷本《陳岱孫文集》正好出版,陳先生從內室取出書,題籤,起身,半躬著腰,雙手把書送給先生,先生也是起身,半躬著腰,雙手接過,連聲說:「謝謝,謝謝。」冬天柔和的陽光,照著兩位先生的白髮。[錢文忠:《經師人師的風範》,《人格的魅力——名人學者談季羨林》第273頁,延邊大學出版社1996年。]
錢文忠記得,一次他陪季羨林散步到辦公樓前,恰逢裘錫圭先生低著頭走在前面,大概是在思考問題。季羨林低聲對他說:「你知道嗎?裘先生,古文字專家,專家。」說話時翹起大拇指,微微晃動。
錢文忠記得,一次一個學者評職稱,請季羨林和蔣紹愚寫評審意見,表格先送到季羨林處,季羨林寫好、封好,讓錢文忠送交蔣紹愚。蔣紹愚拆開後,愕然說道:「這可怎麼辦,季先生怎麼這麼寫?」原來季羨林把自己的意見寫在了專家推薦欄的底下一格,逼得蔣紹愚只能把自己的意見簽在上面了。
錢文忠還記得,一天傍晚,他去季羨林家,老師從書房拿出一封信,對他說:「你知道上海有位徐文堪先生嗎?他給我寄了一些有關吐火羅研究的資料,有些我沒有見過,真是難得。你回上海,替我看看徐先生。」[錢文忠:《經師人師的風範》,《人格的魅力——名人學者談季羨林》第273—274頁,延邊大學出版社1996年。]
錢文忠現在已經是聞名全國的教授,中央電視台百家講壇多次講座的演講者,有眾多的粉絲了。
學生們從季羨林這裡感受到的,是大海般寬廣的胸懷,泰山般的崇高境界。
3.進修生和外國博士
她叫王文宏,是遼寧人,生於1956年1月。她已經被延邊大學中文系聘為副教授了,但一直想圓到季羨林身邊進修禪學與美學的夢。她終於在1995年秋天,來到了北大東語系,從季羨林進修。
王文宏的丈夫叫賈銳,是延邊大學出版社社長,學中文出身,季羨林對他的印象很好,認為他剛強,正直,幹練,是一個決不會阿諛奉承的硬漢子。而她與丈夫迥乎不同,多愁,善感,溫柔,純樸,感情充沛,季羨林認為她感情超過了需要。她不相信天底下還有壞人,而自己是個才女,寫詩,寫小說,研究美學、文藝理論和禪學,在延邊地區頗有名氣,是一個極有前途的女學者。1986年,通過北大中文系教授劉烜介紹,她認識了季羨林。1995年,以訪問學者身份重返北大,投到季羨林門下。
季羨林向來認為,自己對美學和禪學,雖然也看過一些書,並且有些想法和看法,寫成了文章,但自認實際上是「野狐談禪」,成不了正道的。所以蒙她不棄,從自己受學,使得他經常觳觫不安,如芒刺在背。他甚至覺得,也許是自己那一些內行人決不會說的石破天驚的「奇談怪論」,使她有了點興趣?可是就連這一點,他也是沒有自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