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羨林傳 第17章 京華歲月 (2)
    那時候,考大學不像現在這樣錄取,而是同時幾所大學都可以錄取。比季羨林早一年高考的喬冠華,是1929年在上海報考大學,他報考的是武漢大學和清華大學,喬冠華兩個大學也都考取了,後來選了清華大學。喬冠華似乎容易做出選擇,因為清華大學比武漢大學名氣大多了。

    但是,到季羨林這裡,選擇卻成了難題,北大與清華對他來說,成了魚與熊掌,何去何從?一時成了他撓頭的問題,一番艱苦的思考開始了。

    按理說,北大和清華各有其優點。北大建校略早幾年,建於1898年,原名為京師大學堂。梁啟超為京師大學堂草擬的辦學方針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中西並用,觀其會通」。1917年,蔡元培接任北京大學校長,提出「思想自由,兼容並包」的辦學方針,從此以後,北大一直存在著民主與進步的傳統,自由閱讀、獨立研究學術的空氣比較濃厚,比較活躍,且養成了嚴謹治學的優良學風。北大一直有學術造詣極高的教授、學者執教。上這樣的名牌大學,自然是考生夢寐以求的。

    清華是1911年成立的,是清朝政府用美國「退還」的一部分庚子賠款辦成的一所留美預備學校,1925年設立大學部,1928年改名為國立清華大學。清華大學的校址是原來清代的皇家莊園,建築則是中西合璧的產物。

    對這兩所大學,季羨林認為北大強調兼容並包,自由發展,各極其妙,不可偏執,而清華則強調計劃培養,嚴格訓練。季羨林對清華的印象是:清新、活潑、民主、向上。

    後來成為季羨林同學的胡喬木,也在1930年夏天考入清華大學。他入的是物理系,系主任是吳有訓。新生入學時,吳有訓總要與他們談話。吳有訓對胡喬木說:「上物理課,要做許多實驗,很費時間。」胡喬木希望能有時間,自己多讀點書。吳有訓作為物理系的系主任,給他出主意說:「文科學生的讀書時間多,何不轉到文科去?」這樣,胡喬木就從物理系轉入文科,本想進國文系,但由於國文系新生名額已滿,而歷史系尚有餘額,於是胡喬木進了歷史系就讀。[參見曹俊傑編著:《中國二喬——胡喬木、喬冠華傳略》第10—11、185—186頁,江蘇人民出版社1996年。]

    季羨林後來的另一位同學喬冠華,1929年考入清華大學。這一年清華招生不分系,只分文科、理科。喬冠華選了國文系,但到了第二年,發現哲學系的課程更少,每天講課只有一個多小時,自己看書時間更多,於是轉入哲學系。[參見曹俊傑編著:《中國二喬——胡喬木、喬冠華傳略》第10—11、185—186頁,江蘇人民出版社1996年。]

    對這樣的民主氣氛,季羨林心嚮往之。當然,北大的學術自由也是他嚮往的。所以,季羨林在選擇面前為難了。

    我左考慮,右考慮,總難以下這一步棋。當時「留學熱」不亞於今天,我未能免俗。如果從留學這個角度來考慮,清華似乎有一日之長。至少當時人們都是這樣看的。「吾從眾」,終於決定了清華,入的是西洋文學系(後改名外國語文系)。[《我的心是一面鏡子》,《東方》1994年第4期。]

    就這樣,季羨林進了清華園。

    二、水木清華

    1.充滿詩意的清華園

    考入清華大學,從西城的那個公寓,移住到清華園來,季羨林被清華園的美麗景色陶醉了。他對清華園的印象是這樣的:

    這園子素來是以水木著名的。春天裡,滿園裡怒放著紅的花,遠處看,紅紅的一片火焰。夏天裡,垂柳拂著地;濃翠撲上人的眉頭。紅霞般爬山虎給冷清的深秋塗上一層淒艷的色彩。冬天裡,白雪又把這園子安排成為一個銀的世界。在這四季,又都有西山的一層輕渺的紫氣,給這園子添了不少的光輝。這一切顏色:紅的,翠的,白的,紫的,混合地塗上了我的心,在我心裡幻成一幅絢爛的彩畫。我做著紅色的,翠色的,白色的,紫色的,各樣顏色的夢。[《枸杞樹》,《季羨林散文集》第15頁,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年。]

    在校園內西隅湖畔,有一個「水木清華」軒,殷兆鏞寫了一副楹聯:

    檻外山光,歷春夏秋冬,萬千變幻,都非凡境

    窗中雲影,任東西南北,去來澹蕩,洵是山居

    「水木清華」由來已久。早在古代,文人們便用「清華」形容清美華麗,如《晉書·左貴嬪傳》上說:「帝每游華林,輒回輦過之,言及文義,辭對清華,左右侍聽,莫不稱美。」晉謝叔源(混)的《游西池詩》說:「逍遙越城肆,願言屢經過。回阡被陵闕,高台眺飛霞。惠風蕩繁囿,白雲屯曾阿。景昊鳴禽集,水木湛清華。褰裳順蘭沚,徙倚引芳柯。美人愆歲月,遲暮獨如何?」這是「水木清華」的最早出處。《南史·隱逸傳》也有「巖壑閒遠,水石清華」的句子,都是在清美華麗的意義上使用的。後來「清華」一詞還有引申意,從物之華美,擴大到人之清高顯貴,如《北齊書·表聿修傳》:「聿修少年平和溫潤,素流之中,最有規檢。以名家子歷任清華,時望多相器待,許其風鑒。」

    於是,建於清朝末年、中華民國初年的清華學堂,便出盡了「清華」的風頭,使「清華園」這名稱充滿了詩意。對這充滿了詩意的清華園,季羨林用詩一樣的語言來描述它:

    清華園這名稱本身就充滿了詩意。它的自然風光又是無限地美妙。每當嚴冬初過,春的信息,在清華園要比別的地方來得早,陽光似乎比別的地方多。這裡的青草從融化過的雪地裡探出頭來,我們就知道:春天已經悄悄地來了。過不了多久,滿園就開滿了繁花,形成了花山、花海。再一轉眼,就聽到滿園蟬聲,荷香飄溢。等到蟬聲消逝,荷花凋零,紅葉又代替了紅花,「霜葉紅於二月花」。明月之夜,散步荷塘邊上,充分享受朱自清先生所特別欣賞的「荷塘月色」。待到紅葉落盡,白雪漸飄,滿園就成了銀妝玉塑,「既然冬天已經到了,春天還會遠嗎?」我們就盼望春天的來臨了。在這四時變換、景色隨時改變的情況下,有一個永遠不變的背景,那就是西山的紫氣。「煙光凝而暮山紫」,唐朝王勃已在一千多年前讚美過這美妙絕倫的紫色了。這樣,清華園不是一首詩而是什麼呢?[《清華頌》,《季羨林散文集》第438—439頁,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年。]

    當時的北京市不像今天規模這樣大,今天的北京大學那時是燕京大學的所在地。清華和燕京都是在北京市的郊區。據20世紀30年代曾在清華大學執教的著名美國中國學巨擘費正清先生回憶,當時他住在西總布胡同21號,每星期有三個早晨要在黎明前即起身,以便能趕上去清華的銀藍色公共汽車。費正清在自傳中,追述了他當時在去清華路上的感受:

    公共汽車上的乘務員堪稱是胡來上尉,有時他們搭載的乘客遠遠超員。他們中有圓臉上滿是胡茬的司機,有小巧玲瓏的售票員,有主管錢和車票的高高大大的管賬員,還有坐在那兒無事可幹的人,他們或許是初學開車者,或者是長官的侄兒。

    汽車轟隆隆走在哈德門街上……在東單牌樓向西轉,我們便走上了故宮前寬闊壯麗的大道。汽車對那些在街上彎彎扭扭行車的人力車和似乎是聾子的行人大聲發出「嘟、嘟、嘟」的警告,汽車如同特別快車穿過橫在街上的一道道城門洞。

    到清華的路是華北的主要道路,從北京城內到頤和園,它一直可通到西山。晨曦中的西山色彩、形態變化多端,有時山上可看到雪,如同喜馬拉雅山,有時看上去它距你竟那麼近……我們通過一段兩邊大約有一里寬的平地,遠處的一端是駐紮在頤和園的兵營……在這塊平地上,每天早晨都有士兵操練,看上去像是滑鐵盧戰役的再現……一塊塊深色方隊在我們的視野中來來去去行進著。[《費正清自傳》第123—124頁,天津人民出版社1993年。]

    從費正清所說來看,當時清華大學的四周基本上還是一片曠野。

    2.「拖屍」

    清華大學的新生入學,第一個關口是要過「拖屍」關。「拖屍」是英文toss的音譯,意思是新生在報到前,必須先到體育館,老生中的好事者列隊在裡邊對新生進行「拖屍」。具體做法是:幾個長得壯實的老生,把新生的兩手兩腳抓住,舉起來,在空中搖晃幾次,然後拋到鋪在地上的墊子上,就算是完成了手續,很像《水滸傳》中的殺威棍。體育館的牆上貼著大字標語:「反抗者入水!」果然,室內游泳池的門開著,隨時等候入水者。

    按照慣例,新生入學,男生們是人人都要過這一關的。季羨林很自然地隨人流到了體育館,接受「拖屍」這一關的考驗。但是,正當他要輪到被「拖屍」時,老生中有個叫許振德的人,是山東老鄉,又是清華大學的籃球隊長,站出來為季羨林保駕,使他沒有被「拖屍」。後來,季羨林才意識到機會難得,這個終生難遇的機會被自己輕輕放過,以後想補課也不行了,所以至今想來,他還頗以為憾。

    季羨林認為「拖屍」是清華大學校風清新活潑的表現。他在回憶中說:

    這個從美國輸入的「舶來品」,是不是表示舊生「虐待」新生呢?我不認為是這樣。我覺得,這裡面並無一點敵意,只不過是對新夥伴開一點玩笑,其實是充滿了友情的。這種表示友情的美國方式,也許有人看不慣,覺得洋裡洋氣的。我的看法正相反。我上面說到清華校風清新活潑,就是指的這種「拖屍」,還有其他一些行動。[《夢縈水木清華》,《季羨林小品》第260頁,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3年。]

    這種「拖屍」,僅限於在男生中間進行。當時的清華大學,雖然接受美國的庚子賠款,且有許多外國教授,但男女之間的防線還是非常牢固的。男女學生都是來自中國各地的英才,但是氣氛是平靜而嚴肅的,男生與女生之間的接觸很少,而且女生與男老師之間的接觸也非常少。費正清有一段經歷,對此是最好的說明。

    我有了與學生們正常接觸的時間,男孩子們很高興與我談他們自己的事,但女生很少來。第一位女生來找我時,我習慣地把門帶上,她顯得非常窘迫。後來有人提醒我,僅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在一間屋子裡時,一般應把門半掩著。如果把門關上就很可能意味著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這對於這個女生來說,可能是不幸的,因為她很可能會被加上讓人不能容忍的惡名,她會因此整日裡遭到人們的譴責和非議,甚至上公共廁所也不放過。[《費正清自傳》第125頁,天津人民出版社1993年。]

    這就可見,即使在民主氣氛最濃厚的清華大學,男女之間的防線也是非常嚴格的。費正清從一個外國人的視角,為我們提供的這方面的記錄,恰恰是習以為常的中國人,一般都不大容易注意的,所以顯得珍貴。

    3.學業

    清華學堂1925年設立大學部。1928年改名為國立清華大學。1929年正式完成了從留美預備學校到大學的過渡,成為具有現代色彩的文理科綜合大學。

    由於有留美預備學校的基礎,清華大學的西洋文學系名震神州。究其原因,教授幾乎全是外國人,講課自然用外國話,中國教授很少,而且,即使是中國教授,也全用外語授課。這對於新生來說,自然有很大的吸引力。

    但是,不知是什麼原因,季羨林在考上清華以後選擇系科的時候,卻有過一陣心血來潮,想改學理科的數學或經濟。可是,季羨林高中讀的是文科,幾乎是沒有學過數學,所以在高考時數學成績只有4分。這樣的成績想學數學或是經濟,可真有點滑天下之大稽了。自然,他想學數學或經濟的願望,只能落空。在經過一番衝動之後,他的心情終於平靜下來,還是老老實實,安分守己,選擇了對新生文科學生吸引力比較大的西洋文學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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