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離裳 第28章:永藏心底
    房間陷入異常的靜寂中,月亮卻不知何時爬上了窗外的柳梢頭。

    夜在輕輕吟唱屬於它的歌,而房內的人呢?

    紅燭還在燃燒,紅羅帳已經放下,方惜顏躺在方舒歌的身邊,他們靠得很近,甚至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

    方舒歌一動不敢動,平常不是這樣的!他和惜顏早已習慣了身體的接觸,也常常相擁入睡,但今天卻好像有些不同……

    淡淡的幽香飛舞在鼻端,方舒歌閉上了眼睛,提醒自己不許再胡思亂想,哎!都是這個遊戲弄得他心神不定。

    方惜顏的心也是慌亂不安的,但更多的卻是欣喜和滿足,雖然她的情終歸要碾作塵,化為土,無去無回,但這一夜卻是最最珍貴的。

    她悄悄地伸出手去握住了方舒歌,當她的手碰到他的手時,兩人竟都不由自主的顫了下……

    「哥!」方惜顏的聲音像是夜蟲的呢喃,「我們這樣,算不算是同床共枕了呢?」

    方舒歌沉默著,過了一會兒,才深深吸了口氣,他的聲音有些暗啞:「惜顏,你……哎!你想讓我說什麼呢?」

    「什麼也不用說!」方惜顏靠他更近了,「哥,如果惜顏不在你的身邊,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又胡說了!哥哥怎麼能允許惜顏不在身邊呢?惜顏,乖,快睡吧!」

    夜更靜了,方惜顏的心也如這夜色般澄淨,她能做的都已經做了,這份情卻將永藏心底,隨她而去。

    小心地抬起頭,她凝視著方舒歌熟睡的面孔,月色透過紅紗灑落在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愈顯出他脫俗的俊逸,美好得接近虛幻。

    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輕輕撫摸他的面龐,那裡的每一處線務都是她無比熟悉的,也是深深眷戀的。

    哥哥,惜顏要去了,但惜顏捨不得你呀!我走後,誰來為你消減你的病痛?誰為你沏茶斟酒?誰為你彈琴唱歌?

    哥哥,你換下的衣服我已經為你洗好了,就放在你的床前。

    哥哥,我為你做了護膝護腕,希望它們能幫你抵禦濕寒。

    哥哥,治風濕的藥酒你要按時喝呀!你從來都不會照顧自己。

    哥哥……

    方惜顏有太多的話要說,卻只能讓眼淚隨著一聲歎息流向心底……

    她的目光最終停留在他的唇上,不受控制地,她輕輕俯下了頭……

    其實,方舒歌一直都是清醒的,他感覺到惜顏的手在他的臉上留連,甚至感覺到她的滿腔無奈,她到底怎麼了?為了愛麼?為了那個男人?

    就在他心亂如麻的時候,竟然感覺到一張濕熱的唇輕輕貼在自己的唇上,那麼溫曖柔軟,那麼情深綿綿——是惜顏。

    很快地,她離開了,走下床頭,走了出去……

    方舒歌震駭得無以復加,他躺在那裡腦子裡一片空白,甚至忘了問惜顏要去做什麼?

    一次疏乎,卻幾乎讓他悔恨終生,因為惜顏這一去,再也沒有回來……

    惜顏最後一次回頭望向碧落院,在這裡她留下了太多的愛和遺憾,這裡有她一生的眷戀……

    哥,惜顏去了!惜顏要去個能夠忘情的地方!只有那個忘情花冥,可以幫助情感無歸的人放下情障。

    哥,你要記得惜顏!不!你還是忘了惜顏吧!

    哥,你要保重呀!為了惜顏!

    哥,你要幸福呀!為了惜顏!

    方惜顏走了……

    天幕低垂,空氣格外清冷。

    風呼嘯而至,群山轟鳴,好像雷霆滾過,松林澎湃如驚濤激岸,光潔無葉的柳枝在狂風中掙扎,發出淒厲的尖叫。

    旌旗在冷風中飄展,全副武裝的士兵們整齊有序地分散各處,嚴陣以待。

    如此嚴密緊張的佈署,全是因為當今皇帝聖駕親臨,掃墓祭拜。

    一個月前,竟然有人在殊湘寺的後山發現了離宮出走二十年的晴妃之墓,消息傳出,舉國震驚。

    當今聖上端明親自趕來驗證這個消息,雖然有數十名官員伴駕,近千名御林軍護駕,而且極力封鎖消息,可是江南總督齊輝依然惴惴不安,生怕有什麼意外發生!

    晴妃的陵墓建在高山之巔,已經被重新修砌,在縹緲的雲煙中忽遠忽近,若即若離。

    端明一步一步走向墓陵,撲通一聲,跪倒在碑前,扶碑痛哭:「小晴,小晴,怎麼會是這樣呢?」

    隨後的諸位官員也連忙跪伏在地,哀哀痛哭,雖然他們搞不懂皇上和晴妃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既然皇上哭了,他們自然也要跟著哭,悲皇帝之所悲,哀皇帝之所哀,這就是為人臣子的本分。

    端明滿是滄桑的面孔上佈滿了淚水,他喃喃低語:「小晴,我知道你恨我,是我違背了當初的誓言。可是,你想過沒有,明妃不但在我征戰南國時救我一命,更不惜棄國離家地來尋我,連南國公主的身份都不要了。我怎能辜負她?我想不到的是,我立她為妃那天,你竟捨朕而去,還帶走了我們的兩個皇子,小睛啊小睛,這些年朕一直思念著你和皇兒,到處派人尋找你的蹤跡,誰想,找到的竟是一坯黃土!小晴,是朕對不起你呀……」

    說到這裡,他又一次痛哭失聲,顫微微地從袖中拿出一顆瑩白閃爍的寶珠:「小晴,這月明珠是你我定情之物,它一直都陪伴在朕的身邊……」

    「月明珠,終於找到你了,那我就不客氣地笑納了!」

    一個清朗的聲音響在陵墓四周,隨著聲音,無數朵鮮花從天而降,飛灑空中,然後落於地面。

    千萬朵鮮花的飛舞中,一個人翩然降落,他紫色輕衫隨風飄展,絕美的容顏絢麗了孤蚊遠山,竟然是花想容。

    齊輝大叫:「護駕!」

    眾官員立即跑上前去,把端明擋在身後。

    御林軍也迅速地將來人包圍,弓箭上弦,齊齊對準了花想容。

    花想容懶洋洋地輕笑:「好大的陣勢哦!」

    話說著,他人已離地飛起,直直飛向當今聖上端明。

    幾個御林軍上前阻擋,但他只一揚袖就把他們擊飛出去。

    齊輝大驚,舉刀橫劈,花想容冷哼一聲,身形一轉,右手一彈指,一朵黃花隨勢擊出,「砰」的一聲竟將齊輝的刀撞成兩截,人也連退了三大步。

    花想容去勢不變,幾朵飛花旋轉成風,將擋在端明身前的官員們捲飛。

    他右手伸出,目標是端明手中的月明珠——

    修長的手幾乎就要碰到瑩白的珠——

    端明又急又驚……

    一道白光起於瞬間也收於瞬間,花想容右手一收,身形疾退,才險險避開那凌厲無匹的劍光。

    齊輝驚喜地大叫:「方舒歌!」

    果然是方舒歌到了!

    一身月白長衫的他落在這蒼天遠山之間,竟讓人有飄下一片雲霞的錯覺。他的容貌和兩年前並沒什麼變化,眉依然漆黑,唇依然紅潤,鼻依然筆挺,神宇見依然帶著那種舒歌天下的韻息……

    可是,花想容卻立刻發覺他變了!但一時之間又找不出他變化在哪裡?

    方舒歌的目光似是落在了花想容身上,又似不在:「花想容。」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一絲感情的起伏。

    是了!

    花想容終於找到了他的變化,那是因為他的眼神。他的眼神不再晶亮,不再澄澈,而是那種空無大志的,恍如見了淡雨遠山的迷茫。

    花想容一瞬不瞬地看著他:「方舒歌!」

    御林軍已在齊輝的吩咐下後退,皇上端明卻驚奇地觀察著這兩個同樣出色,同樣叱詫江湖的少年。

    不知為什麼,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心裡竟有種異樣的感覺!

    方舒歌的白衫被風揚飛起來,但他的淡漠不變:「花想容,你可知道,凡江湖人士在南七省犯盜、劫、殺、淫任何一罪者,定斬無赦!」

    方舒歌統領南七省,絕不允許江湖人物在他的地面上放肆,更何況是劫奪聖物。

    花想容雙手背負,悠然地說:「碧落院管不了我花想容,那顆月明珠我要定了,你又如何?」

    方舒歌毫不動怒:「驚擾聖駕豈是兒戲,花想容,你太任性了。」

    「任性?」花想容大笑,突然又止住笑容,冷冷地說,「你還說我任性,那你自己呢?我幾次去碧落院,你都拒不相見,你不是拒絕接見任何人嗎?怎麼又突然跑來護駕了,哼,難道你也想在皇帝面前立功表現嗎?方舒歌,想不到你也是這種人!」

    方舒歌沉默了下:「我不見你,是因為我知道你的目的不是我,而是惜顏……」

    提到惜顏,他心中又是一陣揪痛,兩年了,他派人四處尋找,卻沒有一點消息,就像她已經從人間消失了。

    他也漸漸的,從開始急得發瘋變成了絕望茫然。

    惜顏走了,連他的心魂也帶走了……

    花想容大笑,笑容無比張揚:「方舒歌,你果然蠢得可以!我若想見惜顏,還用你的允許嗎?聽說你這兩年閉門不出,連你的親信都見不到你,怎麼,終於知道後悔了吧,若不是你的剛愎自用,惜顏也不會……」

    方舒歌皺眉:「你到底在說什麼?」

    花想容笑容絢麗:「我要告訴你,如果你不想後悔,就不要阻止我取那月明珠!」

    神色一冷,花想容突然騰身飛起,目標依然是端明。

    方舒歌絕不比他稍慢,他的人隨影附形般跟進。兩人身形交錯,風聲轟鳴,激烈動盪,一朵朵鮮花在風中捲舞,綻開,怒放……

    轟然一聲巨響,千萬朵花瓣碎開散落,方舒歌和花想容齊齊飛退,衣袖翻飛,落向山巔。

    花想容的紫色衣衫飛舞:「方舒歌,你若不想鑄成大錯,就跟我來!」

    他又一次騰空而起,隨他身形翻轉,朵朵鮮花灑落風塵。

    方舒歌也感覺到花想容似有話說,隨後追去,他白衣飄展,宛如一抹輕雲逸向遠山。

    墓陵之前,一朵淡黃色的小花飄落端明身前,他順手接住,花兒色澤鮮艷,花瓣層疊,散出淡淡的馨香。

    端明的臉色立即變得無比蒼白,他不可置信地驚呼:「忘情花!」

    這世間只有一個人會種忘情花——

    小晴,小晴,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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