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韻抹了抹淚,說:「爸爸沒事,你就不要哭了。」
說完,詩韻又替媽媽抹去臉上的淚水。小宛把還未流完的淚水,強忍著包在了眼眶裡,又對女兒笑了笑。
但氣憤歸氣憤,他終究還是自己的丈夫。所以,當她心情稍微平靜,頭腦稍微清醒之後,對詩韻說:「爸爸在外面把錢用完了,媽媽要給爸爸送錢去。你自己一個人在家玩,媽媽等會回來再給你做飯。」
要平時,詩韻肯定要鬧騰著先吃飯,或者要跟著媽媽一起去。但是,今天她卻特別乖巧,她點頭說:「媽媽你快去吧,爸爸還等你拿錢去呢。」
小宛將家裡全部現金帶上,衝出了家門。小宛知道,進了派出所,沒帶錢是絕對帶不走人的。
家離電話裡所說的派出所的路程很遠,小宛知道,自己必須快點,否則陳博就得在派出所蹲一夜。小宛「蹬蹬蹬」地往樓下衝,這麼多年來,小宛從來沒有如此著急地下過樓。樓道上的燈,唰唰唰地全亮了,在這個非常普通的傍晚時分,這成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等小宛氣喘吁吁地衝下樓後,才發現自己住的是電梯公寓,乘電梯無論如何都要快很多。
小宛知道身上的錢不多,所以她必須去銀行多取些錢。
小宛用的是建設銀行,可是,自己住的地方,就是建設銀行的連網點比較少。她一邊小跑,一邊看著交通銀行、農業銀行、中國銀行、工商銀行,以及招商銀行等銀行不斷地從眼前劃過,惟獨不見建設銀行。她開始埋怨自己的鬼單位,為什麼這麼多銀行不選,偏偏就通過建設銀行發工資。同時,她又一邊自責,自己為什麼就不去辦一個其他銀行的卡呢?日常生活裡也方便呀!
好不容易找到了建設銀行,可是,小宛才發現銀行的門早已關閉。只見裡面亮著燈,一個保安無所事事地看報紙。小宛差點叫喊起來,但她突然明白過來,知道那是徒勞無功的。小宛又彷彿覺得自己叫喊了兩聲,但那個保安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週遭連看她一眼的人都沒有。
小宛無辜地站在那裡,不知所措。但她惟一知道的,就是這樣空著手去是不行的。
就在小宛彷徨而不知所措時,她突然看見遠遠的地方有一個建設銀行的自動取款機,這彷彿是救命稻草,她一個箭步衝了過去。可是,前面等著取款的人實在太多了。她好幾次嘗試著與前面的人商量一下,但都沒有找到機會。她似乎洩氣了,誰想排隊呢?這年月謊言那麼盛行,騙個人再正常不過了。
小宛看著前面的人越來越少,心裡總算逐漸穩定了下來。心想:還有五個人,每人取款平均兩分鐘時間,差不多也就十來分鐘了。她焦急看著前面的人,每一個人的離開,都讓她高興不已。
自動取款機安放在一家藥房旁邊,這家藥房叫什麼名字,小宛已經忘了。她當時忙得什麼都忘了,只知道陳博還在派出所裡。小宛恍惚記得當時有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孩,向她推銷一種美其名曰可以補腎的藥物。
當時,小宛納悶:「都說補腎是男人的事情,怎麼有人向我推銷起這種藥了呢?」
女推銷員說:「太太,我看你氣色不太好,可能是腎有點虛弱。」
小宛打斷說:「是嗎?」
女推銷員認真地說:「是的。你也許不相信,其實女人也會腎虛的。」
小宛又打斷道:「我怎麼會不相信呢?」
女推銷員依然認真地說:「男人腎虛的主要表現在於性生活能力的下降,而女人腎虛主要表現在氣色不好。太太,你看看自己,雖然五官很漂亮,但是氣色卻不好,這嚴重影響了你的氣質。」
女推銷員稍微停頓了一下,彷彿在打腹稿。然後,她繼續口若懸河地說:「事實上,女人的氣質非常重要。現在,很多男人喜歡出去晃悠,其實女人自己要負一部分責任的。你想,如果自己一如既往地保持對丈夫的吸引力,他會出去嗎?」
這次,小宛沒有打斷女推銷員的喋喋不休。排在第三的那個人十分粗俗地罵了起來,包括女推銷員在內的所有人都將目光對準了他。大家這才發現,原來自動取款機壞了,那人的一張龍卡給吞掉了,氣得暴跳如雷。此時,小宛還沒有及時地反應過來,這對自己意味著什麼。
大概過了三分鐘,前面排隊的人與女推銷員都離開了,小宛還呆在那裡。小宛似乎有點不甘心,上前去用龍卡狠狠地往取款機裡插,但怎麼都無濟於事。這時,她彷彿才真的相信取款機已經壞了。小宛真的有點絕望了。
突然,小宛記起了一件事情。在她請假之前的那一個月,單位發的獎金還有部分放在寫字檯的一個角落裡。當時,陳博正與她鬧彆扭,她想利用這個錢為自己添置幾樣衣服,轉換一下心情,可最後卻忘記了。於是,小宛拔腿就跑。
小宛看了看表,現在已經快七點了。暮色已經悄然地降臨了。
小宛一邊跑一邊想,這次不能再傻了,一定得乘電梯,畢竟上樓比下樓要困難得多。小宛跑得很快,除了耳邊的風聲,她幾乎對其他事物沒有感覺了。
朝陽公寓的正前面就是一個十字路口,這幾天恰巧紅綠燈壞了。小宛已經給居委會、報社等打過很多電話反應,可就是一直沒結果。當時,小宛沖得很快,像個短跑運動員。可是,正在小宛跑得快似飛起來時,一輛沖得比她更快的環衛車重重地撞了上來。
小宛只感覺到身體遭受到猛烈的撞擊,其它就是剩下很短暫的天旋地轉。她感到整個天空已經由暗淡逐漸變得深不見底的黑暗了。所有的一切,丈夫、女兒,家庭等等,在這一刻都在小宛的腦海裡消失了。那一刻,一個女人的善良與賢惠,一個母親的慈愛與寬厚都顯得太過渺茫,所有的夢想都化為泡影。
其實,小宛是有很多夢想的。她既想讓陳博將健身俱樂部做大,也想陳博做一個好教師,做一個優秀的教導處主任;她既想做好自己學校的教學工作,又想做一個賢惠的妻子,做一個關愛女兒的媽媽。所以,人們所見到的小宛總是一個十分忙碌的小宛,哪怕是她在世界的最後時刻,也是飛奔在路上。
小宛是在忙碌中走完短暫的一生,永遠飛奔在路上。當沉重而莽撞的環衛車,擊碎小宛的身體時,她的靈魂飛到了遙遠的天堂。
在靈魂飛到離開人間到天堂之前,她費力地抬頭望自家才陽台,她希望女兒能夠走到陽台上,讓自己看最後一眼。可是,這個時候的詩韻非常乖巧地坐在沙發上,看著動畫片。其實,詩韻也沒認真看動畫片,她在心神不寧地等待著爸爸媽媽的回來。小宛多麼希望再看女兒一眼,可是她最終沒看到。小宛心裡默默地說:「詩韻,媽媽不能給你做飯了。」
週遭,一片寂靜,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她慢慢地閉上眼睛,最後一刻,她腦子裡劃過了一道20年前的記憶。
雖然小宛的所有希望都如煙霧一樣輕飄飄地飛走了,但120還是將她送到醫院做最後的努力。結果,當然是沒有給任何一個人驚喜。醫護人員面色沉重地搖頭,宣告了一個肅穆的結果。
醫護人員在小宛身上找到了電話薄,輾轉才找到陳博。醫護人員首先播通了小宛女兒陳詩韻學校班主任的電話,然後才找到了陳博。因為,小宛的電話薄裡沒有陳博的電話號碼。她是不可能忘記丈夫的電話號碼的。有些東西,記在腦子裡,比記在任何介質上都牢固。
當陳博聽到電話時,他猛烈地彈起,弄得本已是廢墟的家更加狼藉不堪。
他打車到醫院。
陳博所看到的,只是絕望。所有的一切,自己心中所想的,關於家庭和夢想,包括補腎的事宜,都在這一刻沒了蹤影。
陳博沒有哭泣,只是所有人都能夠感覺到,眼前這個身高超過1米8的男人徹底崩潰了,像一株快要枯萎的草。
陳博佇立在小宛旁邊,沒有任何一個人敢上前去安慰這個身體壯碩的男人。在陳博的眼睛裡,除了哀傷之外,更多了一份懺悔與愧疚。
陳博久久不願意離開醫院,因為他知道,這一走,就再也見不到與自己同甘共苦的愛人了。陳博也知道,從今往後的日子,留給自己的,除了孤寂,就再也沒有別的了。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對陳博來說,簡直就是一段使人渾身戰慄,毛骨悚然的夢魘。夢魘使陳博徹底地坍塌了,對這個世界萬念俱灰了。
在清理小宛的東西時,他陳博發現了一個筆記本,裡面是小宛一生的日記。其中有令她終身難忘的20年前的記憶,也有令她困惑的現實窘境。
這個筆記本,同樣讓陳博恍然大悟。
在筆記本裡,陳博知道了小宛的婚外戀和「C+W+S=H」這個奇怪的電腦密碼組合。關於婚外戀,小宛似乎在幾天前結束了。結束的原因很簡單,是被對方拋棄。但是,小宛根本沒有失戀的痕跡。關於小宛被拋棄的原因,卻顯得格外複雜與荒誕。在小宛的當天的日記裡,小宛說:
「他也走了,陪他的真愛去了。只是,我還不知道這個陪我走過一段特殊時光的他到底是個什麼樣子呢。」
陳博越發感到事情的蹊蹺,他忙不迭地打開電腦。上了QQ,發現了小宛與「讓我上你保證你開心」的最後一次對話:
讓我上你保證你開心:我們離婚吧!
尋開心的花花仙子:為什麼?
讓我上你保證你開心:因為我要結婚了。
尋開心的花花仙子:她比我漂亮嗎?
讓我上你保證你開心:我還不知道你長什麼樣兒呢!
尋開心的花花仙子:呵呵,不知道是好事啊,恐龍哦!
讓我上你保證你開心:你老公能讓你心花怒放嗎?
尋開心的花花仙子:說這個,我有點不好意思了。呵呵!
讓我上你保證你開心:就這樣吧,我會經常來看我們的孩子的。
尋開心的花花仙子:嗯!
如果說這段對話還讓陳博納悶的話,那麼,小宛下面這段記述就讓所有真相大白了。
小宛這樣寫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冷漠地對我?讓我去跟一個不知真相的人聊天,解除生活的煩悶。我真的沒有搞懂,在枯燥的日子裡,網絡裡那個虛幻的家,真的比現實中的家更溫暖。在這幾個月裡,在現實生活中,我惟一的感覺就是,冰冷!」
陳博悔恨地盯著小宛的日記本,心裡堵得慌。
陳博在日記的最後看到了令人觸目驚心的文字:「知道我為什麼要用『C+W+S=H』作為密碼嗎?這前三個字母分別是你、我和女兒名字詩韻的拼音聲母,最後一個H代表我們的家(home),只有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在一起,這才是家。」
陳博看得淚流滿面,這是悔恨和愧疚的河流。
一段網絡婚姻,讓陳博背負了太多。為此,他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他的家庭,他的事業,他的生活,都被這攪得亂七八糟。
但是,這到底怪誰呢?
陳博知道,自己將一無所有。沒有小宛,家將不家了。
在沒有小宛的日子裡,陳博沉醉在酒精裡。他似乎將所有的東西都忘記了,陳博健身俱樂部、羅鵑、老譚、老刁等等,所有人和事他都忘記了。他天天晚上喝酒,白天睡覺,或者呆在家裡出神。以前覺得自己的家很溫馨,現在這個家怎麼看怎麼難受。有時候,他也發洩,把家裡的很多東西往地上摔。陳博一邊摔,女兒詩韻就一邊揀。然後陳博就不摔了,他抱著女兒。詩韻就在爸爸的懷裡放聲大哭。媽媽死了之後,詩韻一直不敢哭,因為她看見爸爸很難過且脾氣暴躁,只有等陳博看起來不難過抱著她的時候,她才開始大哭。
這天,陳博又在「天指道」喝得不醒人世。上次遇到的那個女孩又來了,陳博從錢包裡給了她幾百塊錢,女孩便把頭埋在陳博的襠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