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也青帶著馬張根跑到那個西南省份的縣城,再也不敢賣肥豬菜了,這個生意是徹頭徹尾地做不下去了。他們租往的是一家集體旅社,四塊錢一晚上,再加上吃飯,兩個人一天要花掉十幾塊,已經有很多天沒有開張了,先前掙的錢都快花的差不多了,馬張根不急,急也沒有用,他知道劉也青會有辦法的,他就天天歪在床上睡覺,把呼嚕聲打得驚天動地。劉也青睡不著,白天睡不著,晚上也睡不著,他就坐在旅社的後涼台上抽煙,他腦子裡也沒有頭緒,目前這個情形,要不就是回到瓦莊,要不只有到南方城市裡去做苦力去。回到瓦莊,就這樣回到瓦莊,那還不如坐牢呢,可到南方去做工,不也是一樣沒有意思?不行,我劉也青不能做苦力,做苦力賺不了錢,我也丟不起這個人。劉也青思前想後,香煙蒂子落了一地。
劉也青坐著抽煙、思考的涼台下面是一排平房,大概是一個單位的家屬院,每天上班的去上班了,院子裡就有一批老年婦女圍在一起擇菜、帶孩子、聊天,聊得熱熱鬧鬧,一開始,劉也青嫌她們煩人,像一群麻雀鳥,可又沒辦法讓她們住嘴,他只有被動地聽,聽著她們說著張家長李家短王家的勺子趙家的鏟。有天,思考著的劉也青忽然靈機一動,他有了想法了。
劉也青悄悄地出去,買了一套理發的推剪,回到旅社後,就對馬張根說,"起來,起來,人瘦毛長的像個餓死鬼,我來給你理髮。"馬張根還是迷迷登登的,就被劉也青拉到椅子前,滋啦啦理了起來。劉也青推得太快,扯起馬張根的頭髮根子,他咧著嘴說:"你理慢點!"
劉也青說:"再理慢點,明天喝水的錢都沒有了。"
"那跟我理頭髮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了!"劉也青把一面小鏡子遞到馬張根跟前。馬張根一看,驚叫道:"你怎麼把我理成光頭了?"
劉也青不慌不忙地說,"不光你理成光頭,等會了你再幫我理,我也理成光頭。"
"做什麼?"
"當和尚。"
"真的當和尚?我爹娘老子恐怕不同意啊,我還要結婚給我爹娘老子留個後呢。"
劉也青笑著說,"恐怕你自己也不願意吧,你放心,我們是做假和尚,不耽誤你娶媳婦的。"
"和尚也能做假的?"
"這年頭,什麼不能做假,做真的就搞不到錢。"
"我還是不懂。"
劉也青說:"明天,你先看我是怎麼搞的,跟我學點,以後,我們就靠這個賺錢了。"
第二天早上,劉也青拿出兩套醬紫色的僧衣,兩套大佛珠,把自己和馬張根裝扮了一下,"我昨天去廟裡買這些時,那個和尚還說我有佛緣呢,看來,我真是有佛緣。"劉也青笑著,雙手合什念著:"阿彌陀佛!"
馬張根忍不住笑了,"可這能賺到錢?"
劉也青沒答他,示意脫下這套僧人打扮,裝在包裡,兩人來到樓下的家屬院前,看看行人稀少,就又套上僧服,敲著家屬院的大門。門開了,一個老太太疑惑地看著眼前的兩個和尚。劉也青合掌說:"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他說著從身後的百衲袋裡拿出一個小布袋來,"施點米面吧,積德行善廣種福田!"馬張根不知道劉也青什麼時候學會了那些話,他說不來,就只好一個勁地念著:"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老太太愣了下說:"我沒有錢啊。"
劉也青說:"施主,出家人不要錢,你給一把米就可以了,就是敬佛了。"
老太太於是寬心地去了屋裡端了一碗米來。院子裡其他的婦女們也跟著用碗舀了米過來。劉也青慌忙施禮說:"善哉善哉!只要一把米敬佛就可了,我們師兄弟是奉師傅之命,集百家米做功德事,不要太多,多了就是貪財了。"他說著堅持只收取每家一點點米,那些老太太們一個個眼裡露出敬意,連聲喚著劉也青兩人大師傅。
等將各人的一小把大米一一收好了,劉也青做勢慢慢回轉身走,卻忽然眼睛一翻,對著先前的老太太說:"老施主,你是不是有頭痛病?"
老太太怔了一下說,"是呀,大師傅,頭痛了好幾年哩。"
劉也青又追問了一句:"那是不是前天下午又發作了一次?"
老太太頭點得雞啄米一樣,"是呢,是呢,前天那場痛我恨不得自己把自己頭都砍了,鑽心地痛呢。大師,你救苦救難,你有沒有法子,你出手救救我麼。"
劉也青略微點點頭,又念了聲佛號,"你今年五十九吧。"
老太太驚奇地說,"是呀,哎呀,大師,你是無所不知啊。"
劉也青繼續說,"你是不是二十九歲上去了母親?"
老太太這回激動得兩隻眼睛眨個不停,"神仙,神仙哪,就是的呢,我是二十九歲上去了母親的。"
劉也青說:"今天也是施主你與佛結緣,我告訴你吧,你母親墳頭上有根竹子鞭,扎到了她的頭骨裡去了,一天比一天深,你趕緊把那根竹子鞭取出來,要不,你先是頭痛,再過些日子就會七竅流血而亡,阿彌陀佛!"
老太太說:"真是大神仙,活菩薩啊!"
老太太一嚷,周圍的老婦女們都圍了上來,劉也青又瞄了一個瘦女人,他記住先前在陽台上聽見這個瘦女人抱怨兒子不爭氣,把媳婦氣回家了,三個月都沒有回來,就指著瘦女人說:"這位施主,最近家中可有人丁走失?"
瘦女人張大了嘴說:"就是的!就是的!大師,求你給個解法吧。"
劉也青沉吟著說:"如果走失的是個女人,家中就將有血光之災了。"
瘦女人一下子哭了起來,"大師,大師,我是個苦命人哪,你救救我們一家啊!"
劉也青說:"阿彌陀佛,施主,這事要費一番功夫,還好,還有解法,你拿一斤大米來,再擺三刀黃裱紙,放上八百塊錢,用紅紙包包好,一起封在一個紙箱裡,讓我做三天法,後天午時三刻,我再把紙箱裡還回來,可保萬事大吉!"
瘦女人以極快的速度準備好了一切,把紙箱子交給劉也青,劉也青讓馬張根抱好箱子,慢慢走出了家屬院。
等轉過了街角,看看四周沒人注意,劉也青噗哧一笑,三下五除二就脫下了僧衣,奪過紙箱說,"怎麼樣,這八百元來得容易吧。"
馬張根說:"可是你三天後不是還要還去麼?"
劉也青說:"你真是個笨豬,三天後我們早就走了,走到別的縣城了,這叫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馬張根呵呵地笑,"這個和尚當得!"
劉也青和馬張根於是又新創了一個新的產業,他們的日子又滋潤起來。"離開了肥豬菜,照樣過肥日子。"劉也青對馬張根說。
年底的時候,劉也青和馬張根往湖北轉移,這裡離老家瓦莊近,他們準備邊走邊在臘月裡回到瓦莊,劉也青說:"今年回去再大演一場儺戲,請攝像的人去攝像,演個七天七夜!"這一天,他們到了黃石,正當他們穿著僧服走到一個居民區裡時,一個人斜戴著帽子好像喝醉了酒迎面向他撞來,劉也青讓了一下,那人又跟著朝避讓的方向撞去,劉也青心想是碰到小混混子了,他說:"阿彌陀佛,小施主!"不料那人一把抱住了他,說:"聽說和尚姓劉是不是?"劉也青大吃一驚。那人卻脫下了帽子,卻原來是葛金印,他衝著劉也青咕咕地笑,像一隻找到穀物的雞婆。劉也青不想理他,葛金印一把拉住他,"也青哥,親不親故鄉人嘛,還生我的氣啊,我請你喝酒。"葛金印說著時,後面余傳真、郭賢伍他們也都跟了上來。劉也青也只好和馬張根脫下僧衣,一起去了一家小酒館。
看樣子葛金印生意做得不錯,喝了幾杯酒後,劉也青問:"你們在做什麼?還賣肥豬菜?"
葛金印梳著小分頭,壓低了聲音說:"那是淘汰產品了,我們現在和你一樣也開發了新產品。"葛金印說著,另兩個也跟著後面哧哧地笑。
"什麼好產品?"
葛金印變戲法樣從口袋裡摸出一個亮晃晃的東西,細看,是一塊"袁大頭"銀元,這東西劉也青知道一般農家裡都有那麼一塊兩塊,留著給剛出世的孩子打銀器的。"你看這是真是假的?"葛金印問。
劉也青接過那銀元,看外觀和真的一模一樣,又學著老年人告訴的的鑒別方法,將銀元捏在兩指間,輕輕吹口氣,放在耳邊聽聲音,果真有絲絲的振響。"大概是真的吧?"
葛金印又笑了,"煮的。"
劉也青說:"那你們就是賣假銀元了?"
葛金印一五一十地告訴劉也青他們怎麼做的"銀元"生意,就是先在浙江找小工廠生產假銀元,然後到鄉鎮去打著收購銀元的旗號,然後以調包的手段將民間的真銀元換成假的,一塊真銀元市場價是一百元,銀行收購也要七八十元,而一塊假銀元的成本只要三塊錢不到。"也青哥,是你帶我們出來的,我可都把底兒亮給你了。"
看著葛金印他們興高采烈的樣子,劉也青也笑笑,他也把他的生意經介紹給了葛金印,不知怎麼了,雖然喝著酒,說著笑話,劉也青內心裡突然又有一絲厭惡,他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不對勁,他就埋著頭喝酒,直到把自己喝得爛醉。
一九九O年的臘月,葛金印他們回到了瓦莊,外出的人帶回了大把的鈔票,鈔票這東西只要有了,不管是裝在人身上還是藏在地窖裡,都是扎眼的,像女人懷孕一樣怎麼藏也藏不住,於是,正月十五一過,瓦莊、窯莊、沙莊這三個村子裡的年輕人,像一群鳥子忽啦啦全都飛走了,一年不到,瓦莊的人在外形成了氣候,他們分成了三班,一班做和尚,一班收銀元,而還有一班是拎包,什麼叫拎包呢,就是專到城市裡機關大樓辦公室,看看沒人,就順手把那些辦公的人抽屜打開,鈔票、香煙、好酒,鞋子、手套、手錶,反正值點錢的就掃蕩一空後迅速撤離,因為辦公的人用的吃的都不差,據說,這生意做的也不錯。
瓦莊的人在說著這些事時,始終有個疑惑,那就是這些生意的開山祖師劉也青卻沒有回來,也沒有一點音訊,和他在一起的馬張根也沒有回來。他們是去了哪裡呢?瓦莊的人猜測,可能,劉也青那孩子是到了外國去了,他們相信,他一定是到了國外了,如果說瓦莊有一個人能在國外做生意,那只有劉也青了。
當然,關於劉也青,瓦莊也還有另一種猜測,那就是他已經不在人世了。這種流言慢慢傳到了劉得林的耳朵裡去,他雖然嘴上罵著劉也青,心裡卻還是放心不下,偷偷地一個人去了儺神廟,這麼多年了,儺老爹還是那樣老,可是也見不到他更老,他好像年年還是那樣,歲月在他身上已經沒有了作用。劉得林在儺老爹那裡求了個簽,簽語是:
三載奔波多艱辛,
依然世上煩惱人。
莫道金錢少不了,
回看陌上草青青。
劉得林不曉得是什麼意思,問:"怎麼解?"
儺老爹只說:"事到解時只會解,莫要擔心太多了。"
既然儺老爹說會解,想必問題不大,劉得林於是寬慰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