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事件有關 第11章
    劉也青雖然近乎是跑走了,但由於他家還清了貨款,加上廠長怕擔用人不察的罪名,因為有好幾個人都在虎視眈眈地盯著廠長這個位置,正愁找不到把柄呢,所以廠長也沒有過深追究劉也青,甚至還刻意幫他隱瞞,對外只是說他還在外面搞供銷,這樣,劉也青的單身宿舍也就保留下來,並沒有攆劉燈紅走。

    中考臨近了,劉燈紅和趙曉星、章向陽還和往常一樣,在一起做作業,只是摸底考了幾次,他們仨的成績都不突出,趙曉星和章向陽倒並不擔心,因為他們是城鎮戶口,可以考技校,那個學校的錄取分數要低得多,基本都能考上,可劉燈紅就不行了,考不上中專就等於斷了前途念想,劉燈紅再一次看出了她和趙曉星的差距,可是這時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她努力了幾次,成績總是在中游徘徊,而整個鄉中學一年最多考三個中專就了不得了,她的成績是一點指望也沒有的。劉燈紅看清了這一點,她索性也不天天起早歇晚地做卷子背課文了,她只想拿到初中畢業文憑就行了,未來怎樣,那是未來的事。這是劉燈紅自己說給自己聽的,在這表面的理由之外,其實,她是想在這段時間更多地和章向陽在一起。她隱隱覺得,章向陽會很快就離開自己了。

    這樣一來,他們仨就更多地待在一起了,不像是一般迎接中考的學生那樣緊張。他們優哉游哉的,章向陽像往常一樣,照舊天天在黃昏時去校操場上打籃球。劉燈紅和趙曉星一道坐在操場邊上看著章向陽運球、上籃、投籃,晚霞照在他的身上,看不清他的臉,他就像披上了一層霞光,劉燈紅看得心裡一跳一跳的。章向陽打了一會,有些出汗了,就脫下一件衣服扔給她們,劉燈紅要是接到了,就把他的衣服抱在手上,她小心翼翼地捧著衣服,覺得章向陽的衣服上有股好聞的味道,從衣服的經緯裡傳導到她的手上,然後,攀援著,爬上了她的手臂,以至全身,最後,到了她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有天,劉燈紅這樣捧著章向陽的衣服,整個人都輕飄飄的,章向陽去攆跑遠了的籃球。趙曉星忽然悄悄對她說,"你想過接吻的滋味嗎?"劉燈紅紅了臉搖搖頭,"吻"這個字可從沒有從她嘴裡說出過,她只是從瓊瑤的小說裡讀到過關於吻的一些描寫,她覺得這個字說都不該說出來的。趙曉星笑笑說,"要不,我吻你一下看看?"她沒等劉燈紅答應,就扳住劉燈紅的臉,把嘴唇湊到了劉燈紅的額頭上,在額頭正中吻了一下。劉燈紅只覺得一陣冰涼,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她忽然對趙曉星有點生氣,好像自己珍藏的一個東西被別人輕易地拿走了。她攥緊了章向陽的衣服,那一晚都悶悶不樂,沒跟趙曉星說一句話。

    到了五月,畢業考先考完了,校園裡的桐花開了,拍畢業照的時間也到了,鎮街上的照相館裡照相師傅專門把機子扛到了學校。中午的時候,集體照照完了,照相師準備離開了。章向陽忽然提議說,"我們仨也照張相?合影留念?"劉燈紅覺得章向陽說這話時,明顯是對著她說的,趙曉星卻跳起來叫道,"好啊!"於是,他們站在木鎮中學的大泡桐樹下。桐花開了,一大朵一大朵地往下落,他們的臉都掩映在桐花叢中,劉燈紅站在頂右邊,她期盼著章向陽能站在中間,靠著她站著,可是趙曉星卻搶先站在了她身邊,趙曉星的身邊再站著章向陽,這時,一朵桐花落下來了,打在劉燈紅的頭上,她仰頭向上看著,趙曉星看著她,章向陽伸出手一隻腳踮起,想要跳起來捏住那朵大桐花,他們在那一剎那都笑了,笑得桐花一樣熱烈,照相師啪地一下抓拍了這個鏡頭。

    三個人拍好後,他們又分別以桐花樹為背景各照了一張單人照,桐花的氣味是那樣濃烈,讓人像陷在粘稠的水霧中一樣,這使他們都有點恍恍惚惚的,他們都覺得,事情並沒有結束,有另一件事在等著他們去做。章向陽忽然提議說,"要不,我們下午野炊去?"

    劉燈紅看見章向陽雖然臉是對著趙曉星,但分明是用兩眼的餘光斜著看她,眼光灼灼的,像是等她說話,劉燈紅心裡莫名其妙地打鼓一樣,咚咚地響,她連忙說,"好啊,去啊。"

    章向陽高興地用腳尖在草地上踏著,踏得草皮濺出一陣陣青草的氣味,趙曉星也響應說,"那好,章向陽你騎自行車帶劉燈紅,我回家偷偷拿鍋碗油米去,我們在河灘上集合。"

    章向陽躬著腰踩著車,帶著劉燈紅往河灘走。學校邊是一條河,往下走,是一片大大的河灘,河灘上有密密的柳林,多是老柳樹,柳條子披下來,濃陰蓋地。河邊的小路高低不平,把自行車彈得一起一伏,章向陽全身聚了勁。劉燈紅感覺到章向陽在前面呼出的氣息,像一條條小爬蟲爬在她的面龐上,癢癢的,卻又撩得人心裡甜蜜蜜的。她想說句什麼,卻沒法說出一句話,喉嚨裡哽得滿滿的,章向陽也不說話,微風中,只能聽到他們的呼吸聲。呼哧呼哧,是他;絲絲,絲絲,是她。

    到達河灘時,抄近路趕來的趙曉星已經先在那裡了,她舉著手中的一條醃魚說,"可讓我找到了,烤著吃那味道沒話說的!"

    他們分頭行動,章向陽壘鍋灶,趙曉星去撿柴禾,劉燈紅在河邊清洗著鍋碗。他們三人在一起時,就又恢復了聲音,趙曉星大聲唱歌,小小竹排江中游,多米拉米索,拉索拉米索她邊唱著邊往柳林裡走,劉燈紅瞇著眼看河邊上的人,陽光照在河面上,河水成了一條掛滿魚鱗的大魚,遠處,一隻叫老等的水鳥,正勾起一隻腿,一動不動地盯著河水,像等待著什麼,斜過頭看,章向陽的身上也披滿了陽光,對著河水,成了一個好看的剪影,她忽然抑制不住,她的嗓子癢癢的,唱個什麼呢,她想了半天,卻想不出什麼歌,突然輕聲地唱起她還是小學時學的歌來:年輕的朋友們,我們來相會,花兒香,鳥兒媚,春光多明媚

    劉燈紅沉浸在自己的歌聲裡,等她洗好了鍋碗後,發現章向陽已不在河邊,壘好的鍋灶孤單地立在那裡,也許,他是去撿柴去了吧,劉燈紅想去參加一個,可又想,說不定這傢伙是到林子裡方便去了吧。她就又淡下了腳步,坐在河邊等著他們。

    劉燈紅側臥在河卵石上,對著頭頂的天空繼續哼唱,年輕的朋友們,我們來相會,花兒香,鳥兒媚,春光多明媚等了很長時間,她才聽見柳林子裡傳來腳步聲。

    章向陽和趙曉星各自抱著一小捧老柳枝,劉燈紅站起來說,"你們可真會撿,撿半天只撿到這麼一點啊,燒給螞蟻吃還差不多。"

    章向陽有些不自然地笑了,臉色紅紅的。

    他們在河邊烤了魚,煮起了米粥,米湯開花,魚的香氣也擴散開來,三人一人盛了一碗米湯,當成了酒杯,"來,乾一杯!"趙曉星說。

    三碗米湯碰在一起,叮地一聲。

    章向陽喝了一口,濃濃的,釅釅的,香香的,"真沒喝過這麼香的米湯,"他說。

    天快黑的時候,他們離開了河灘,往回走。趙曉星讓章向陽騎著車先回去了,路上只有趙曉星和劉燈紅兩個人,走著走著,趙曉星忽然哧哧地笑了起來,臉上帶著一股神秘的表情。

    劉燈紅說,"你吃了老鼠藥啦!"

    趙曉星拉住劉燈紅說,"你才吃了老鼠藥了!我問你,你覺得章向陽怎麼樣?"

    "怎麼樣?什麼怎麼樣?"劉燈紅不知道她為什麼好好地問起章向陽。

    "就是"趙曉星說,"唉,說了你也不懂。我問你,你知道初吻的味道嗎?"

    劉燈紅說,"好人,你別提那初吻的味道了,上次吻得我全身起雞皮疙瘩呢。"

    趙曉星兩眼放光地說,"要是和你好的人吻你,你就不一樣了,你不懂。"

    在木鎮中學學生的詞彙裡,"好了"就是男女同學談戀愛了,劉燈紅意識到了點什麼,她全身一震說,"什麼?你說什麼呢?"

    "哎,告訴你吧,我跟章向陽好了!"趙曉星湊在她耳邊說,"你沒看出來啊,章向陽對我好,我在柳林子裡撿柴時,他也去了,我們接吻了。"

    趙曉星還想讓劉燈紅分享一下接吻的滋味,她正要說著,卻看見劉燈紅臉色唰地變得蒼白,一臉愕然。

    趙曉星奇怪地問:"怎麼了,燈紅?你不舒服?"

    劉燈紅搖搖頭,也不說話,她突然起身加快了步子往梗片廠職工宿舍走去。趙曉星跟在後面追,"哎,燈紅,劉燈紅,你是不是那個來了?"趙曉星知道劉燈紅每次來例假時都有點不舒服。

    劉燈紅越走越快,她低了聲對趙曉星說,"是有點不舒服,我想躺一會子。"

    回到宿舍,門關上了,天全黑了,她也不開燈,淚水一行行在她的臉上奔跑著。劉燈紅對自己說,"你是個傻瓜,一開始你就該想到的,他是應該喜歡她的,她是吃城市商品糧的,而你將來是要回到瓦莊的。"

    劉燈紅在黑暗中站立著,任由淚水在臉上滾落,她聽到隔壁章向陽的房門開了,有踢踏踢踏的聲音響起來了,啪地一聲燈光也亮了,燈光越過屋頂上的橫樑將部分光的觸角伸到了這邊,看著燈光,劉燈紅猛然覺得她在這裡再也住不下去了。她抹乾眼淚,動手收拾床上的被子,又把課本、複習資料撿的撿扔的扔,又把衣服鞋子等分別捆紮好,裝在一個從家裡帶來的小木箱子裡,宿舍裡很快只剩下了一個空殼,像一個被掏空了的螺螄。劉燈紅馱起箱子,放到門外的自行車後架上。

    她再一次回頭看看自己住了幾個學期的宿舍門,和隔壁亮著燈的章向陽的房間門,一邊是暗的,一邊透著亮光,劉燈紅就站在亮與暗的中間,她看了一會,跺跺腳,打開自行車的撐架,沒命地往瓦莊騎去。

    劉燈紅一直騎到瓦莊的村口才抬起頭,村莊裡大部分人家都上床睡了,少數人家在放電視,傳出費翔的歌聲,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燃燒了我,你就像那一把火劉燈紅的心裡冰涼冰涼的,她咬咬嘴唇,一頭撞進自己家的院門。屋子裡竟然還亮著燈,劉得貴正在燈下磨鐮刀,他驚訝地問:"怎麼這麼晚還回來了?"劉燈紅悶聲不響地把木箱子抱到屋裡。劉得貴看著她的臉色,就不再問了,對著裡屋喊:"燈紅她媽,燈紅回來了。"他於是又埋下頭磨他的鐮刀。張翠蘭打開房間門,看著劉燈紅,她看了會,並沒有多話,只是歎息了一聲說:"自己鋪床去吧。"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