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咆哮戛然而止,他們喘著粗氣對視著,賁的眼神從憤怒轉為震驚,從震驚轉為漠然,他用漠然掩飾刺骨的悲傷。
賁轉身,走到門口,身後的大丸一腳踢飛了他身邊的椅子,他流下了眼淚,他第一次在賁的面前流淚,他想強忍住淚水,但是卻沒用。
"你變了,你不是以前的荒川賁了!"
大丸像個孩子一樣哭泣著,賁心如刀割,他想過去抱抱自己相依為命的好兄弟,對他說沒關係,什麼都沒關係,天塌下來兄弟一起扛,他很想那樣做,但他卻一言不發,默默關上了門。
賁駕著車在東京街頭亂逛,絢爛的霓虹更襯托的落寞,他的臉上寫滿了茫然無措,他從未曾像現在這般的迷茫過,母親去世的時候沒有,初來到東京的時候沒有,廣賴被害的時候沒有,也許什麼困難他都可以扛過去,但他卻失去了青伊,他想去問個明白,他想知道原因,可失去摯愛的挫敗感讓他發不出一點力氣,打不起一點精神。
也許他錯了,他可愛的淺井青伊只是留在了秋田,留在了一起放學回家的夕陽小路上,他和他的青伊,從未在東京相遇過,在這個繁華又荒涼的城市,那發生的都只是一場夢而已。
東京讓人失去靈魂,迷失方向,就連記憶也會蒙上厚厚的灰塵,變得模糊不清,變得似是而非。
賁將自己灌得爛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裡的,當他迷迷糊糊看到放在床頭的那個盛滿兒時青澀記憶的糖果玻璃瓶時,眼淚再也無法忍住。
上杉休虎當然想殺飯盛丸,但此時此刻陷入被動的他卻不能那樣做,他的命令翌日下達,將澀谷區荒川部第二軍團副將飯盛丸截指並逐出上杉家家將列。
這是宇佐美和荒川等人所預計的最好結果了,鬼小島豐海作為鑒證人監督截指過程。
"用孔雀王吧。"
宇佐美拍拍賁的肩膀,這種古老的日本黑幫家族習俗讓無數有過錯的黑幫成員失去自己的手指以贖罪,這種懲罰一直從武士時代沿襲至今,很少有人知道這個殘酷刑法的真正意義。
賁抽出孔雀王,用乾淨的白布小心擦拭,然後遞給大丸,大丸卻顯得異常的淡定,男子漢就是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他從沒後悔過。賁表情複雜,他對大丸點點頭,便轉身出門。
大丸咬緊牙關,毫無猶豫一刀斬下了自己的左手小指,鑽心的疼痛讓他面目扭曲,但他還是未吭一聲,鬼小島豐海將斷指裝進了事先準備好的小布袋中。
桌上的鮮血染紅了擦拭孔雀王的白布,站在宇佐美身邊的手下馬上上前為大丸包紮。
等包紮完畢之後,賁端著兩杯威士忌坐到大丸身旁,他看著面無血色的大丸心如刀絞,他負疚,是他沒有履行自己對飯盛伯伯的承諾,好好的保護大丸,他違背了無暇的兄弟情誼,他強撐一個笑容,將酒一飲而盡。
大丸接過賁手上的杯子,將酒喝下。
"大丸,對不起。"
"從離開秋田的那一刻,我就沒後悔過。"
"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賁,我們還能做什麼呢,這個世界不是掌控在我們手中的,有些東西,像你說的,是命。"
"呵,是啊。"
賁這幾天都沒有處理過鬍渣,他的臉色顯得疲憊。
"青伊的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賁一把抱住大丸。
"兄弟才是一輩子的。"
"賁,我知道你難受,也許青伊那裡有什麼難言之隱也說不定,也許並不是我們看的那樣。"
"我們都長大了,人長大了,是會變的。"
賁心裡當然希望不是看到的那樣,但他的語氣卻十分悲哀。
兩人默默不語,賁一個下午都陪著大丸,抽煙,也喝了兩杯酒。
"你現在當然不能在澀谷呆下去了,事情平息之前,你多在外面呆著,乾脆你先去跟著米叔跑船吧,我已經和米叔說好了,你看怎麼樣?"
"媽的,還有什麼辦法呢,不過說不定這是條退路,萬一哪天用得著呢。"
"嗯,報仇的事,放放好嗎?"
"我知道,我不會毀了你辛苦拼來的一切。"
"不,兄弟,是我們一起拼來的。"
賁和大丸做好了打算,兩人喝了會兒酒,吃了些東西,賁就離開了大丸的住處,他特地安排了保鏢負責大丸的安全,畢竟還是非常時期。
一個月後,大丸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他開始跟著米叔做跑船生意,負責向日本輸入毒品和向泰國輸出汽車的走私貿易。
這樣,昔日強大的澀谷荒川軍團只剩下了荒川賁和高梨雨兩人,實力大為削弱,休悟事件後宇佐美必須迴避,他本人也隱隱察覺暗中有人在給休虎走露消息,在查出內鬼之前,他無法再大張旗鼓的給予澀谷方面財力支持,荒川陷入空前困境,青伊的薄情消失也讓他無法振奮,整個荒川軍團氣勢低迷。
武田家的橫田甫二虎視眈眈,積極擴張,而來自上杉家內部的壓力又讓賁根本無法施展拳腳,這個所謂的第二軍團主將完全處於架空的位置,一沒財力,二沒人力,驅逐武田家就是無稽之談了。
一籌莫展的賁相約在衫並的毛利蒼之介過來喝酒,兩個人都是一臉愁容,在一家小酒館裡對坐著喝悶酒,音響裡是傳統民謠憂傷的旋律,更襯托出兩人鬱鬱寡歡的心情。
"休虎主公看來對你已經有成見了呢。"
"他對第二軍團人人都有成見,這是他自己心裡有鬼。"
"賁,所以我們必須得有耐心,現在只能等,如果你一有動作,休虎會立即做掉你的。"
"別替我擔心了吧,你比我好不到哪裡去。"
"是嘛,你看我不是沒動作嘛。"
蒼之介自嘲的笑笑。
"大丸還好嗎?"
"已經跟著米伯出海了,我看這小子更適合那樣自由自在的海賊生活啊,家族的條條款款,勾心鬥角,太讓他難受了。"
"是嗎,他倒是少了根手指多出一大段輕鬆的時光,而你卻在澀谷愁眉不展啊。"
"現在橫田甫二蹬鼻子上臉,大肆在我的地盤擴張,我沒了你又走了大丸,一個人應付起來實在太艱難,再加上宇佐美成了家族參謀之後,身份尷尬,不便給予我財力支持,這樣下去,澀谷恐怕守不住啊。"
"前段時間還雄心壯志要建立起強大的荒川軍團,重整第二軍團雄風呢,現在感覺確實朝不保夕啊,哈哈,現在不止我蒼之介,包括你也成了休虎的心病,真是的,上杉家族最好的時光一去不復返了啊。"
荒川賁忽然臉色一變,壓低聲音說出了心裡的構想。
"媽的,勢弱勢強總之是個命懸一線,你我都不願意走上廣賴的路,我準備整合在東京的第二軍團力量,加上宇佐美為內應,再拉攏愛知的桃井部、靜岡的直江舊部,把生意獨立出上杉家,建立自己的家族,和上杉,武田對抗。"
"你這是在玩命,你這樣做必死,你以為你在玩三國遊戲呢!"
"蒼之介,休虎主公現在沉得住氣,是因為還有多方掣肘,但條件成熟一定會剷除我們的,你以為苟且偷生有可能性嗎,休虎的性格,必定是斬草除根的手段,到時候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你以為我不知道嘛,我們畢竟是上杉家,這種事不仁不義啊!"
"不仁不義的是上杉家吧,直江家兩父子效命於上杉家多少年,出多少力流多少血,共同打下的地盤,你比我更清楚吧,你再看看他們的下場,他是那種講仁義的東西嘛!"
"就算是這樣,就算你我有心獨立,但我們也沒那個實力啊,人力尚且不說,財力就差了一大截,拉不起架勢,到時候會死得很慘的。"
"除了宇佐美,沒別人幫得了我們了。"
兩人接著喝酒,曾經一群兄弟的歡快不在,只剩兩人的冷清,想來的確叫人寒心。
"賁,在秋田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會了不起,既然我們有此情誼,無論你作何決定,我都鐵了心跟你干了。"
臨別時,蒼之介對賁的這席話,讓賁很感動,他拍拍蒼之介的肩膀,上了自己的車。
半夜的時候,休虎又從噩夢中驚醒,身旁叫不出名字的漂亮女人睡得很香,他瞄了一眼,坐起來,披上睡衣,用扔在沙發上的浴巾擦擦汗水,然後走到小桌邊給自己斟了一杯白蘭地,外面還在下著小雨,這樣的雨一下就是幾天幾夜,拖沓綿長,讓人心煩。
休虎把酒喝下,覺得身體暖和一些,一想到澀谷那邊的事情,他又焦慮起來。
從小到大,因為年齡的差距和性格的差異,他和休悟的感情並不算深厚,但休悟畢竟是自己的親弟弟,現在出現這種事情,作為家主的他顏面何存。荒川的第二軍團主將的確是有名無實,但自己既然把這個位置給他,就得在檯面上做足文章,現在想來當時一念之差啟用跟第二軍團的人,完全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如今荒川羽翼未豐,已給他造成了這樣大的麻煩,等到以後他在澀谷站穩腳跟,實力強大起來,並和直江家系的部屬聯合,再加一個宇佐美,那就不是眼下的情勢了。
休虎的擔心日夜加重,但現在又不能自己動手除掉荒川勢力,終日為此事煩惱不已,那個宇佐美堂而皇之的在自己面前走來晃去,更成了休虎的眼中刺。他有些埋怨永井,雖說是架空了荒川,並且把宇佐美控制在自己的身邊,但自己不是也在宇佐美的眼皮之下嘛,一舉一動宇佐美都可以洞悉到,說不定自己在澀谷的眼線都會被查出來啊。
必須得想個好辦法動手才是,要是當時飯盛丸真的殺了休悟就好了。
休虎後背一涼,他為自己一閃之間的想法驚出一身冷汗,休悟可是自己的親弟弟啊,自己難道真的成了一個魔鬼嘛,混賬,在想些什麼啊。
休虎抓起酒瓶一通猛灌,喉嚨似乎要給燒起來似的,全身火辣辣的,總算舒服了些。
他又躺回去睡了一會兒,一通噩夢之後迷迷糊糊的又在破曉的時刻醒來,他再也睡不著了。
他看看時間,想永井都有早起的習慣,差不多也快醒了,便打了電話過去。
"喂,永井嘛,我休虎。"
"唔,主公。"
永井像是知道休虎會打電話來似的,聲音聽上去並沒有惺忪的感覺。
"沒打擾到你休息吧?"
"沒有,我已經起來了,主公這個時候來電話所為何事?"
"現在澀谷那邊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你還真穩得住啊,你總得過來一趟吧。"
"在下已經不是參謀了呀。"
"你是在跟我裝糊塗嘛,你是我的顧問,你忘了嗎?"
"主公,實不相瞞,有人跟我接觸了"
"什麼意思?"
"武田家。"
"媽的,怎麼又是武田家你過來說吧。"
一個小時後,永井趕到了上杉府邸,休虎已經用過早餐,坐在客廳等他了。
"主公。"
"唔,來了,那去書房說吧。"
兩人來到書房,休虎把傭人都叫退,關上了門。
"喝點茶?"
"唔,多謝。"
休虎把泡好的濃茶端一杯給永井,然後坐在永井對面的沙發上。
"武田家跟你說什麼?"
"是關於主公現在的一塊心病?"
"是說荒川嘛"
"武田強人想和主公做筆生意,但要單獨和您密談。"
休虎一邊喝茶一邊思考著,他將茶喝完,微微頷首。
"好吧,你安排一下,越少人知道越好。"
密談的地點被安排在了銀座的一家男性私人會所裡,對方交與了人質之後,上杉休虎只身前往。
密談只有武田強人和上杉休虎兩人,房間裡燈光昏暗,休虎有些緊張,他將臉轉進陰影裡,他的眼睛轉動著,猜想著強人會有什麼樣的陰謀。
"上杉君,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我不妨開門見山的說好了。"
"但說無妨。"
"按說我不應該過問你的家事,但似乎你的家族出了點比較棘手的問題,我可以幫你剷除你的眼中釘肉中刺,就像就像當時做掉廣賴和桃井時一樣。"
休虎面部有些扭曲,他不停搓揉雙手,他陰沉著面孔,腮幫微微抖動。
"荒川賁很年輕,但有野心,但凡有野心的人都是不容小覷的人物,他擁有精明的頭腦,超強的學習力,殘忍利落的手段,最重要的是他有絕對不亞於你的凝聚力和信譽,他是你不得不除掉的人。"
"不,你錯了,他是我的得力干將。"
休虎的掩飾顯得很刻意,從直江廣賴被殺害的那天起,外界都知道休虎對整個第二軍團都放心不下。
"一個志向高遠的人怎麼會甘於寄人籬下,黑幫的法則不存在絕對的忠誠,那是令人心酸的家族條令,是可悲的武士信條,是自欺欺人的愚蠢信念,新的時代自由新的時代的生存之道,休虎君,這點覺悟你還是應該有的吧?"
"那又怎樣?"
"荒川在一天,你就會不安一天,他有毛利蒼之介為代表的直江家系的支持,還有宇佐美的財力支持,最可怕的是他還有飯盛丸等忠心不二的悍將,雖然這些都沒有怎麼表現出來,你怎麼就敢說他沒有謀反的一天,因為他已經有了謀反的條件及理由。"
"你什麼意思?"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可愛的休虎君,你以為全世界的人都是瞎子和傻瓜嗎?"
強人的言辭咄咄逼人,他的眼神更是銳利,看得休虎毛骨悚然。
"哼,如果你今天來就是給我說這個的話,真是自討沒趣了,這樣的挑唆可對我起不了作用。"
休虎的額頭已布上了汗水,但他當然得死不認賬。
"是嗎,一個有仇必報的人,怎麼會在知道廣賴和桃井都是被你害死的時候還死心塌地跟著你這個陰險的人呢。"
強人兩手一攤,不屑的看了休虎一眼。
"混賬!"
休虎憤怒了,他被點中了死穴,他深知這輪談判自己已經處於下風,他後悔同意這次密談,但不談的話武田家任然可以挑起他和荒川之間的內訌,因為他的心裡早就有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