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
隨著計程車門關上的剎那,新宿街頭的喧囂戛然而止,荒川賁久久不能平撫的不止他的呼吸,還有他的心緒,腦袋還在嗡嗡作響,快速的收縮和膨脹,像是快要炸掉似的,他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水,長長的劉海紛亂的遮住他忙亂的眼神,這一切都太突然了,就算是預料中的,卻身不由己的感到這太突然了
"先生,你是要去哪裡呢?"
"橫濱,去橫濱!"
"橫濱嗎,真是不巧了,我是台東區的車,再過一個小時就得去交班呢,您看"
荒川賁慌亂的在身上摸索,他甚至忘記了自己錢夾放的地方,他將手伸進西褲的口袋裡,卻摸到一枚小小的玻璃瓶,那是盛放著幾顆糖果的玻璃瓶,他輕輕的碰觸著,一絲冰涼傳過手心,好早的時候就有人將毒藥做成糖果的形狀,身著美麗的糖衣卻是致人死命的劇毒,所有的甜蜜與溫馨只是劇毒化開前短暫的幻影,而這樣膚淺的道理,在這片森林裡滾這刀尖過來的賁,卻都忘得一乾二淨,他心裡狠狠的一痛,然後在血液裡蔓延開來。
"哎喲,先生,你的頭皮擦破了在流血呢,哎呀,這可真是糟糕的情況呀,要不我先送你去醫院吧。"
唧唧歪歪的計程車司機打斷了賁的思緒,賁找到錢夾,把裡面的現金全部扔在駕駛台上,司機瞄了一眼,足足有五六萬日元呢!
"橫濱,麻煩開快些。"
司機先是一愣,咂咂嘴。
"看來先生的確是有急事呀,我也是個熱心腸的人,你知道吧,台東人最愛樂於助人的,那我就快馬加鞭啦!"
賁側過臉,不再搭理司機,窗外掠過東京絢爛的街景,霓虹閃爍,高樓林立,而再熟悉不過的一切,卻在此時此刻,給賁帶來一種初次來到東京時的陌生感,當時的陌生夾雜著的是興奮與憧憬,而此時卻夾雜著恐懼和悲哀。
路過東京塔的時候,賁仰起臉來看那座泛著溫馨的橘紅色光芒的美麗建築,所有的橘紅色的回憶卻隨著流光延燒成了灰白色,屬於這裡令人心暖的一切在此刻證明都是假象,都是虛偽,都是幻影,都是冰冷。
在幾分鐘之前,賁與死亡擦身而過,在這座城市裡醉生夢死如何,聲色犬馬之後,還不是命運的炮灰,這是一條不歸的路,大家都在硬著頭皮走下去,栽倒也就是三尺黃土,所有的人一樣,賁看看自己,身著范思哲的西服和襯衫,腳踏普拉達的皮鞋,紀梵希的領帶,勞力士手錶,一條項鏈也是蒂凡尼,但那又怎麼樣,幾分鐘前,就差點喪命。而將他引入圈套的人,他滿足她,不惜一切,他以為有些情感這一輩子都不會變質,死都不會,可是他錯了,錯得一塌糊塗,但他沒得選,從走上這條路開始,就是一錯再錯。
"據前方記者發回的消息,在新宿和池袋附近同時發生槍擊事件,警方已經封鎖了該地區,目前是否有人員傷亡還不清楚近期東京發生
賁伸手關掉了收音機,一輛警車正從他們身邊開過,賁眼神凶狠起來,他鬆鬆領帶,解開三顆紐扣,堅實的胸膛上刺青隱隱灼灼。司機的不安這時似乎是被證實了,他嚥了口唾沫,再也不敢往賁這邊看一眼。
"我家裡還有老母親和五歲的女兒"
司機說完再也沒敢說第二句話。
聽到母親這個詞彙,賁的思緒無可避免的跳回到美麗的秋田,但是那樣的日子也蒼白了,因為結局的蒼白而跟這蒼白,所有的愉悅與溫暖因為疼痛和仇恨而被抹去,甚至想不起母親的樣子來,只是從來沒有停下過,週而復始的做著家務,是個勤勞的女人,是個令人心碎的人。這樣一個簡單而樸實的人卻是個有血性的人,是這樣的吧,雖然她未曾說過,媽媽是這樣用行動來告訴賁的,做一個有血性的人,哪怕是死,無論什麼形式也好,也要成就作為這個姓氏而存在的人格。
賁是這樣堅信不移的,也同樣堅信有這樣的品格和情感,但現實的命運無情的嘲諷他所堅信的東西,而有一種東西卻不斷被肯定下來,那就是仇恨。
神忘記了寬恕,卻偏信於懲罰。
賁身上的刺青隱隱作痛。
"賁,我不能在給你打電話了,你到山下埠頭的十七號口。"
打來電話的飯盛丸說完便掛斷了,這個時候,無論是警方還是家族的人,都想找到他們,整個東京地區,早已是天羅地網。
"山下埠頭十七號口,為了你的母親和女兒,請你按我的話做。"
司機滿臉汗水,除了機械的駕駛著車在公路上疾馳,他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先生,老大,前面收費站"
"面巾紙有嗎?"
賁將遮光板拉下來照了照鏡子,面無人色的臉上血已乾了。
"在儲物箱裡。"
賁拉開儲物箱,取出面巾紙擦臉,因為血已乾了,越擦越花。
"媽的,你有別的衣服嘛?"
"衣服後備箱有一件夾克。"
"停車,去取,記住,別亂來,我要殺你易如反掌。"
司機早已嚇傻,乖乖靠邊停車去取出了夾克,賁則把自己的西裝扔到護欄外。
車駛到收費站,窗口的職員說完你好,探頭向車內張望。
"啊,你們真是夠辛苦的,這麼冷的天。"
"是嘛,還好吧,最近很不安寧,所以正趕著回家呢。"
"回家嗎,你不是台東的車嗎?"
"啊,是啊,哈哈,最後一趟了嘛,送個熟人,酒喝多了,快過節了嘛,大家都這樣!"
"是嗎,那你路上小心吧。"
車駛出收費站,司機和荒川賁都驚出一生冷汗。
"剛才那個小工、你和我都只命懸一線,你知道嗎?"
賁奇怪的笑起來,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笑,他的內心充滿了恐懼,但腦子裡卻覺得這又是一場命運的玩弄,命運決定誰在什麼時候死去。
終於到了埠頭,幾個身影向這邊走了過來。
"我求求你,我什麼都不會說的,我也什麼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誰,求你給我一條活路"
司機哭了出來,眼淚和鼻涕流作一團,他低聲的哀求著,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就死在這個荒涼的碼頭甚至被扔在荒野的屍體會在幾天甚至更久以後才被發現。而本來他應該在接一趟市內的客人之後去台東交車,然後舒舒服服的回到家裡,吃一碗妻子做的拉麵,跟母親閒扯幾句,然後和女兒說晚安。而現在他卻面對命運的審判,他什麼也沒做錯,卻可能要死在這個本來沒什麼兩樣的晚上。
飯盛丸走了過來,賁叫司機下車,司機沒辦法,只好哆嗦著下車。
飯盛丸走上來什麼也沒說,結結實實給了賁一個擁抱,他抱著賁,賁能感覺到飯盛丸的身體在瑟瑟發抖。
飯盛看到了司機,他二話沒說抽出槍走上前去,司機"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大丸,別殺他。"
"不能留後患,為了你。"
"我們已經沒什麼可輸的了,他是無辜的,也幫了我,給他二十萬日元,放他一條生路,他不會說什麼的。"
大丸對著米叔點了下頭,米叔的手下將司機拉開了。
大丸拉這賁向船那邊走去。
"米叔的船,一批貨運去泰國,這是離開這裡最後的機會。"
"我們不能一走了之,蒼之介、雨還有宇佐美君他們呢?"
"我剛才接到消息,他們一個都沒活出來,休虎是趕盡殺絕,第二軍團全完了。"
"那這麼說他和武田家妥協了。"
"是,東京太平了。"
"呵呵,以我們的血為代價?"
"你知道的,你心裡明白,必須有人死,別說了,先上船。"
兩人上船之後,米叔出來跟賁擊拳擁抱。
"你沒事就好。"
"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大丸問米叔。
"沒問題了。"
"賁,這張卡你收好,這裡面的錢警方是查不到的,可以放心用。"
賁察覺大丸的話裡有些不對勁,才想起來一向衝動的大丸此時此刻卻異常冷靜。
"大丸你什麼意思?"
大丸一把抓過賁,將兩人的額頭貼在一起,就算天塌下來的事情,兩人也扛過來,十幾年來賁從未見過大丸如此疼痛的表情,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
"賁,夕子死了。"
賁知道不對,想要掙開,卻脖子一疼,眼睛一黑暈了過去。
"米叔,開船。"
大丸將賁抱進船艙,出來之後,被米叔一把拉住,米叔不發一言,怔怔看著大丸,他的眼神在對大丸做最後的勸留。
"我心意已決,接下的路,你陪賁走吧,我信你。"
大丸說完掙脫開米叔的手,跳上岸。
"你可以和賁一起走,你們還年輕,還可以東山再起的呀!"
米叔明知無用卻還是忍不住叫了出來。
"米叔,告訴賁,叫他給我好好活著!"
大丸轉身離開,他抱定了一死的決心,他在心中默語。
"賁,對不起,在東京轟轟烈烈的一死,就是我最後的覺悟。"
遠洋的啟迪已經響起,而碼頭外的杉樹林,出租車司機被擊斃在裡面,在這個繁華大都市的邊緣,他面對的就是這樣荒唐的命運。
當晚,上杉家族第二軍團副將飯盛丸被擊斃於上杉家府邸,遍體血肉模糊,死得異常慘烈。
隸屬第二軍團的另兩名副將,毛利蒼之介被擊斃於自己的轎車中,幾天後高梨雨的屍體被發現在港區附近的一座垃圾站中。之前遇刺的還有上杉家家族高級參謀宇佐美戊辰。
第二天,東京地下世界兩大勢力,上杉家與武田家雙方高層展開正式和平會晤,長達四日的會晤結束之後,上杉家族宣佈放棄對東京北部新宿、中野、豐島、文京、荒川及台東各區的控制,在三個月內撤出全部勢力,武田家將給予上杉家最大可能的幫助與支持,包括一些資金與關西地區的生意資源。
這樣一來,上杉家族以第二軍團全軍覆沒的慘痛損失為代價,結束了對東京地區長達十餘年的角逐,而持續五年之久的上杉家與武田家兩大家族勢力的明爭暗鬥也宣告結束,黑幫械鬥、暗殺大幅減少,平穩安定的局面由此展開,武田家迎來了在東京控霸的全盛時代。
而在這之前的五年,上杉家和武田家展開了怎樣激烈的爭鬥,而來自秋田縣的少年荒川賁,又是怎樣在東京闖蕩,開闢天地,成為顯赫的上杉家第二軍團主將,名噪一時的東京黑幫傳奇人物,那枚裝著糖果的玻璃瓶又承載著怎樣的青澀回憶
伴隨著輪船遠航的汽笛聲,追隨著荒川賁紛亂的思緒,揭開傳奇背後那些不為人知的故事。